虽然陈蒨有了刘充华,王修容这样的新人,也半分分不去对金充华的关怀,虽然这并算不得宠爱。但是这样的事,我听在心里,不免有些难过。我也才二十几岁,年华正好的时候,旁人是“喜入秋波娇欲溜”,自己就偏是“玉枕春寒郎知否?吗”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的宠爱,谢了荼蘼春事休。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宫中的女子,这一日复一日,何尝不是这样挨过的。
平淡的日子里唯一安慰的,是伯宗伯茂,常来与我做伴,从晨到晚,也不厌倦。再来,便是马昕然了,虽然她的宠幸也淡薄,但好歹也并不曾心存过大的期待,明里暗里我也能帮着她些。
再见到陈蒨的时候已经是在五月里了,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日下着微濛的小雨,雨色青青的,隐隐能闻得雨气中的庭院架上满院的荼蘼香。我叹口气,手中的《春山行旅图》绣了大半,自己还在群山掩映中迷惑,春日却是将尽了。
来传旨的是陈蒨跟前的安盛,他打了千儿喜滋滋道:“传皇上的口谕,请皇后娘娘您速往安政殿中见驾。”
我忙起身道:“这个时候急急传本宫去,公公可知道是什么事么?”
安盛忙道:“奴才也不知道。只是王公公和奴才是一同出来的,他去了瑶仙宫,传了一样的口谕给金充华娘娘。娘娘,您赶紧着吧,辇轿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我立刻更衣梳妆,出门的时候雨丝一扑上脸,才觉得那雨早无凉意,带着甜沁沁的花香和暑气将来的温热。
到了安政殿中,安盛已经掀了帘子在一边候着,见了我便笑道:“娘娘来了,金充华娘娘也刚到呢。”
我见金充华与陈蒨一左一右皆低头俯身在塌边的桌案上,似在说笑着什么,极为融洽。这样家常热闹的场景,我与皇帝之间却是许久未见了,不觉眼中一热,低头进来。
陈蒨仿佛极随意,向我招了招手,让我坐下,道:“这么急过来,没淋着雨吧?”
我原本这两个月似是受足了委屈,听得皇帝这句话,心下一动,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仰起头,对上陈蒨的目光,不觉也含了温煦清湛的愉悦。我本穿了一身樱色挑银线玉簪花夹衣,外面套着薄薄的淡粉色琵琶襟撒金点小坎肩,显得格外娇艳欲滴。领口上的白玉流苏蝴蝶佩随着她一颦一笑,晃得如白雪珠子一般。
“皇上怎么突然有此雅兴,叫了我与金妹妹同来”虽心上因陈蒨方才的问候而稍感温暖,我却仍有疑惑,“金妹妹如今身怀有孕,更该万事当心”话虽如此,我的眼睛却只盯着陈蒨。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无事请来两位后妃相陪。
“皇后这回可是想岔了,朕也是让金充华请来的”陈蒨此言却让我心下一惊,面上未露分毫,“哦?这倒稀奇”我道。
金充华却起身,拜倒在地,手腕上的翡翠串珠与地面相撞,清脆悦耳。道:“皇上,皇后,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蒨道:“有话便说吧。”
她施了一礼,便道:“臣妾想着一事,不管于容华生下的孩子是什么,即便是个死胎,也是不吉利的。且于容华又这样寻死觅活的,怕是冲撞了什么。如今臣妾又有了身孕,又住在永延殿的后头,要是受了这不吉利的人与事影响,再涉及腹中胎儿,那便不好了。”她仍未起身,虽未起身,却身板挺直,语气坚定。我已猜到她大约要说些什么,面上一派凛然。
陈蒨道:“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金充华又道:“皇上多有子嗣,像伯宗,伯茂,皆人人无事,聪颖明慧,唯有于胭的孩子有事,那便是她的的不祥了。与其留这样一个不祥人在宫中,还不如请这不祥之人移居宫外别苑,再不要住在都城之中了。”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只有这样的法子么?朕的本意,是想请几位法师超度之后便可以解了胭儿的幽禁了。”
金充华却摇头,正色道:“臣妾别的不敢多言,不管于胭所生的是死胎也好妖孽也好,子嗣为上,若是沾染了她的晦气,宫中再有一个那样的孩子,可如何是好?我陈国的国祚祥瑞百姓安危,难不成就要断送在她手里?”
她一口一个于胭,似乎全然忘记她口中的这个不祥之人品阶家室全在自己之上,也全然忘记此前她一口一个于姐姐叫的让人酸涩。
我听到这句,不觉便上前了一步。身体前倾。
陈蒨依旧是不动声色:“话不要说半截,都吐出来吧。”
“于胭不祥,上承天恩居然还会生出那样的孩子,这样阴鸷的祸水,是断断留不得了。臣妾想着,反正她也是想不开了要自缢,不如成全她,让她陪着那个孩子去了,也算是积了阴德。”我扶住皇帝的手臂,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意味深长道,“左右那个孩子是什么样子,皇上是亲眼见过的。这样的孩子,宫中是绝不能有第二个了。”
我深深地为自己说出如此的话语而感到恐惧,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也变得如此冰冷坚硬。视人命如草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一个女人,一个生命,甚至于半个家族的希望毁灭。
我悄悄看着皇帝的脸色,只觉得什么也瞧不出来,陈蒨的神色平静极了,如同秋日里澄净如镜的湖面,犹有暖日的金色余光洒落面上,平添了一分暖调。
金充华却又笑道:“皇上正当盛年,以后多的是孩子。孩子是阿哥还是公主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聪明齐全,成为对我陈国有用的人。臣妾如今身怀有孕,却还未有生育,试想若是受了这样不祥之刃的祸害,也生下了这样的死胎,身为人母,臣妾恐悔之晚矣,还请皇上体谅臣妾的爱子之心。”她再度拜倒,以头叩地。
我闻言低声道:“皇上,那您的意思是……”
陈蒨皱了皱眉,扶住我的手道:“金充华的孩子就请皇后多多看顾。至于于容华,就先挪出永延宫,住到宝华殿前头的烟雨阁去,让她邻近佛音,好好清净清净心思。”
金充华犹有不服,道:“皇上,可是她生下了那样的孩子……”
“孩子?”陈蒨轻轻一嗤,“是否恩准于胭自缢且容后计较。朕倒想知道,宫中到底有哪些胆大妄为的人,敢擅自散布流言,混乱人心。朕断断容不得!”
陈蒨这话说得沉肃,众人闻言皆是一凛。皇帝道:“金充华,这里没有你的事情,先跪安吧。”
待到她出去,陈蒨负手立在庭中,身边再无旁人伺候。我见他如此神色,又兼之方才那番话,心下便有些沉郁。
本就多疑的他,不知心中此时该有多少算计。
第二十六章 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