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一排排病人整齐有序地排着队,队伍的最前面,几个病人依次在三个窗口接过递出的盘子,盘子从空的变成有饭有土豆泥有红烧肉有炒白菜丝的套餐,最后一个窗口伸出一只手,递给他们一个苹果,病人依次在空座位上坐下,开始速度不同的进食。
王珊神情冷漠地站在人群里,身前身后同样是冷漠地病友,他已经来到这里一个星期了,在这个星期里他已经看到了久未谋面地宋敷,令王珊无比震惊地是宋敷如今已经昏迷不醒,睡在二十小时重症监护室里,全身绑满了各种监视仪器,王珊只用眼角的余光飞速地瞄了一眼就赶紧离开了,王珊知道,只要自己被人识破,后果是难以想象的,他在入院的头两天因为不肯承认自己是神经病而吃尽了苦头,他如今可不愿意再遭那份罪了。王珊走到病区的花园里找个长椅坐下,旁边不断有恍若行尸的病人走过,王珊依然神情冷漠一副视若不见地模样,可是脑海里却响起了苏老爹临行前跟他的对话。
鲁公三门的存在也不是平行的,事实上,三门之间的纷争一直尖锐的存在着,喜门和权门在形式上还保留着故老的传统,注重仪式,对宴席的形式上还沿袭着很多古老的习惯,对简单的菜式是不屑一顾地,财门一进入江湖,就开始摒弃一些祖规,开始设计一些较轻松或者说是宽松的用餐氛围,你没有见过权门和喜门的正宗的宴席,权门的宴席有各种定规,君王将相,公卿侯爵之间的定规很严格,权门的六和宴就是很具有代表性的,凉菜八八六十四道,热菜八八六十四道,上菜都要预先排练,绝不容许有半点差池,宴席上的主菜是烤全鹿,一头百多斤的大鹿要四个大汉举着铜板抬上桌,桌下备柴火,鹿烤至七成熟,一定要切开后有鹿血流出,这是有问鼎天下,逐鹿中原的含义,一般都是在庆祝军队大捷后才举行的盛宴,规格极高,而财门面对的无非是市井小民,一来人家也吃不起,二来就算是富户商贾也不愿意吃这样粗鄙的菜式,更乐意吃精细的菜式,财门慢慢就放弃了仪式向菜式靠拢,强调色香味,连形也慢慢不讲究了,除非是很昂贵的宴席。这样一来,喜门和权门就开始敌对财门了,到解放后,政府强调节俭,饮食追求平民化,六零年后国力衰微,餐饮渐入灭亡之境,这时不少散门开始改头换面以小吃头面混入餐饮业,以一到几种家常菜式吸引主顾,这就是形成乱局的开端,这时很多财门和权门的弟子只好跻身一些国营酒店饭店,成都本地无非金牛和锦江两家,金牛宾馆主要面对官员,权门的人多一些,锦江则面对的是外来客,财门的人大行其道,至于喜门早已混迹农村和两派早已清汤寡水毫无瓜葛,这样的形态大概维系了二十年,三门之中的老人大多都辞世了,可是这时国力渐渐强盛,那些散门主持的饭店酒家渐渐露出底气不足独力难支的局面,直到粤菜进入,粤菜至今大行于世在于权门和财门的全线退却,粤菜本不是中原正宗,以海派和番菜改性而来,不过百川汇流自成体系已经百年,这些散门怎生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一个回合便全线告挫,溃退到以小吃店小作坊形势为生的地步,这时一些财门的隔代弟子看准机会又东山再起,可是这一代弟子多是五六十年代入行,不仅才疏而且学浅,更兼国内疲敝,连许多材料也没有见过,只能靠一些微末道行和一些形势上的噱头唬唬人罢了,所以反倒是喜门立足农村,保持了固有的形态,加之材料易取,倒还原汁原味,粤菜大行于世后,不少财团便开始介入,以所谓包装对权门和财门的弟子予以拉拢收编,开设各类高档饭店以正宗自居,进一步的恶化是散门的卷土重来,三门里也有不世出的大高手,居然自出机杼,另辟蹊径,以火锅再出江湖,席卷之势势不可挡,粤菜毕竟太贵不是老百姓吃得起的,散门拉开价格区间,三下五除二把粤菜和那些冒牌货打得落花流水,有重夺财门地位的架势,但是问题在于散门毕竟都是民间高手,毕竟根基太浅,要独立门户靠十几个几十个菜恐怕门面也太难看了,所以一场以搜集散门秘笈的大战就无声无息地打响了,你从前的那家白斩楼就成为了散门盯上的目标,在一系列大战结束以后,散门就把目标进一步集中在了财门身上,不多的一些财门的弟子成为了散门聚歼的对象,加上粤港一带的财团觊觎财门的独门秘笈也加剧了斗争,那个宋敷就是因为身负黄三羊的鸳鸯谱遭到了不断的追杀。
可我鲁公三门在华夏根植千年,也不是善与之辈,为了为三门留下一脉骨血,很多年前,就有了朱仙镇的存在,不断有三门弟子举荐的身具优良根骨的年青人被送到朱仙镇接受严格的训练,以求延我鲁公三门香烟,固其根基,求乱世后有东山再起的机缘,苏老爹拍拍王珊的肩膀道,王珊啊,老爷看得起你举荐你去朱仙镇,你身上的担子很重啊。
我们这些靠鲁公祖师赏口饭吃的,本来就来历甚奇,最早的厨房里云集的都是身负血案的刺客和叛乱的将领,所以干我们这行的是不是正宗,只看一点就知道了,越是技术精深,其本身的武功修为就越高,我下午在招聘点演示了一番就是告诉你倘若是我鲁公三门正宗弟子自当身负武功,可是那些人连一招穿花飘云手也接不住,苏老爹叹息了一声道,鲁公祖师开创本业已千载,可如今沦落至此,已值存亡生死之一线,吾辈该当舍身求经,挽危局于既倒。
散门中人多是出身江湖,鱼龙混杂,不乏身具绝艺之士,加上近几年散门加剧了收编和侵吞的脚步,不断引入一些高手,其中不乏我鲁公三门中的叛徒,你此去朱仙镇其实是凶多吉少,老爷近几年已经送了几批人到朱仙镇,可是在半道上被截杀的就有一半,剩下的几个现在在朱仙镇出不来,也不晓得下落如何。苏老爹看着王珊眼里浮现出一缕担忧之色,王珊问苏老爹,那朱仙镇到底在哪里?苏老爹道,我也不知,这是鲁公三门的绝大机密,除非老爷,我们一概不知,我只知道明天你就要去一个地方,在哪里你要经历一些考验为去朱仙镇做好准备,动身的时间是今晚,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出声,到了那个地方自有人和你联络,出发的时间地点也有人和你联系,你早点吃饭,吃完饭就睡吧,记住我告诫你的话就是了。
王珊又问起关于散家的一些情况,苏老爹说,散门之中如今力量最大的就首推白家了。
白家的祖师爷管岳来历神奇,关于他的传说极多,但是都没有实证可以查明,近年来有一种说法渐渐被业内开始认同,有人说管岳就是当年权门三大弟子里的方天化,这个消息虽未经证实,但是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一种说法了,晚清时,权门的蔡大先生,座下有三个得力弟子,可谓近一百年来我鲁公门下最了不起的人物,分别是陈天淳,王天渊和方天化了,这三个人都尽得蔡大先生的真传,而且个个自有一门了不起的绝技,后来蔡大先生在七十岁上收了一个叫晨桓的弟子,这才导致三大弟子决裂,其中之密恐怕只有老爷才能知悉,我也不得而知,随后方天化等三人义绝于燕京,散之于五湖,陈天淳前往岭南,王天渊远走河南,只有方天化下落不明,广东十虎里倒有一多半是陈天淳的弟子,只有黄三羊和俗称简普萨的简真不是,简真乃是王天渊的真传弟子,而黄三羊似乎乃是晨桓的弟子,可是其人一直未阐明与晨桓的关系,既未承认也未否认,简真深得少林一脉武功真传,而黄三羊也身具奇门之功,后来日寇犯我华夏,广东十虎里有几位就远走南洋或移居香港,其余几位都去了四川,当时黄三羊没去重庆,留在了成都,广东十虎当中最富侠气的还是简真,简真在重庆开办复国楼,每日所入一多半捐给政府用于抵抗日寇,而其他几位爷纷纷效仿,一时传为佳话,只有黄三爷默默无闻,在成都过着半隐士的生活,据老爷推测,黄三爷此举应该是为了蔡大先生传下来的那本鲁子鸳鸯谱的安全,抗战结束,黄三羊回归粤西创办四海宾,名震华夏,四海宾算是较完整地保留了权门的框架,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是一个叫叶万春的南洋人独闯四海宾,口口声声要拜黄三羊为师,倘若黄三羊不答应,就要和黄三羊交手,黄三羊看此人甚是强横,当是身后有莫大的势力撑腰之故,不得已暂且留在四海宾,虽无师徒之分,可是也不阻他自学,此举虽然暂时稳住了叶万春,可是也激怒了黄三羊座下几个大弟子,这几个大弟子也是身具神通的人物,若不是为了黄三羊手里那本鲁子鸳鸯谱,早就自立门户开创事业去了,所以无一不和叶万春交恶,黄三羊自知叶万春在四海宾多待一刻,四海宾便多一分麻烦,所以就打发了叶万春,可是既然叶万春是冲着鲁子鸳鸯谱来的,所以打发叶万春走的时候,黄三羊也将叶万春秘密带到密室之中,指点了许多高深的法门,叶万春虽去了,可是鲁子鸳鸯谱的争夺战便进入到白热化的地步了,宋敷远逃到成都后,也传出了鲁子鸳鸯谱在宋敷手上的消息,你见过的那个青魔手叶茂生就应该是叶万春的后人,不得已之下,宋敷只好约叶茂生在古凤凰城的抚琴台决战,叶茂生虽然独闯天外天,可是跟他一起到成都的就有十几个高手,决斗当晚,叶茂生设下伏击,伤了宋敷,可是就在叶茂生自以为得意之际,突然冒出十几个人劫走了宋敷,叶茂生那容他人插手此事,于是双方一场大斗,结果是叶茂生负伤回了南洋,据他发出消息说,劫走宋敷的就是白家的人,白家其实在川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可是成名就是因为与叶茂生此战,叶茂生对此耿耿于怀,四处邀约高手,声言必将洗血前耻,铲灭白家,他细细查验之后,断定,所谓白家必与方天化有莫大的关系,川中散门绝无此等力量,老爷似乎对叶茂生的说法颇有赞同之处,白家的祖师爷管岳,自称在灌县得了大禹的巨鼎,以灌县为根本。几十年间,脉络遍及全川,白家弟子号称十万,管岳座下有两大弟子,一个姓杨,一个姓白,都是蜀中子弟,这次在古凤凰城的抚琴台截击叶茂生的就是杨姓弟子的门下,叶茂生在南洋放话说,白家派出的人所施展的不是蜀中的功夫,乃是至刚至烈地一种功夫,经几路请来的高手辨认,应该是失传已久地殷墟甲骨上的功夫,这一等功夫本已失传百年,是清末权门的蔡大先生在商阳殷墟遗址得到一些甲骨残片考证出来的,据蔡大先生说上面的功夫阴毒狠辣,绝非凡人堪可习练,只捡了些支离破碎地法门供诸弟子做参验,其中领悟最多的当属方天化了,据说当年,蔡大先生属意晨桓激怒了方天化,方天化向晨桓挑战所施展的就是自这甲骨残片中悟出的一套毒辣凶险地武功,晨桓虽然得了蔡大先生本身的本事,可是功夫还浅,遇到这样霸道毒辣地功夫,当场就受了重伤,方天化见闯下大祸,于是连夜潜逃,隐姓埋名,三十年也不肯抛头露面,据说方天化悟出这套功夫乃是自河南返回燕京途中,见到黄河某处古迹,突然心领神会,将那甲骨残片中的许多关键之处全然打通,他本是聪明之极的人物,自见了那甲骨残片自然日夜思索,才智又高,其中的许多法门早已窥破,只是因为残片所录不足,许多关键之处不得而知罢了,他一经领悟,不禁心中喜悦,坐在船舱之中呵呵大笑,声传百里可闻。
方天化潜逃之后,王天渊也离开师门,去了河南,据说也是想找到破解殷墟甲骨残片的法门,不过这许多年过去,也未曾听说有何成绩,王天渊的弟子简真的功夫仅限于王天渊学自权门蔡大先生的一路和一些少林的功夫,而远赴岭南的陈天淳命运多舛,不到四十岁就成了盲子,双眼只能见些微光,一九五三年曾赴普林斯顿医治却未遇良医,五四年归国,在上海定居,一生不问俗事,未曾收过一个弟子,只关起门来著书立说,但著作始终不愿示之于人,一九六三年过世之后,陈天淳这一支便告消亡,陈天淳的著作先被上海某文化馆收藏,后因猝逢时局变换,手稿皆下落不明。
所以普天之下能施展殷墟甲骨残片上的武功的就只剩音信渺然地方天化了,这次古凤凰城的抚琴台一战过后,这殷墟甲骨残片上的武功重现江湖,岂能和方天化毫无关系?即使管岳不是方天化本人,也和方天化有千丝万缕地关系。
苏老爹道,这一百年来,江湖上的两桩公案都和权门有关,都和权门的蔡大先生有莫大的关系,细推起来,蔡大先生真是我鲁公门下近三百年来的第一人了,虽然他只居权门之首,可是财门喜门之中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地人真是数不胜数,得过他好处的人实在太多,所以方天化伤了晨桓反出师门之后不敢抛头露面,他纵然武功已至登峰造极可是也难以对抗其师一代大宗师的影响力,蔡大先生在权门的所作所为对后世造福甚广,尤其是其人高风亮节,气度汪涵,后世无人可敌。
苏老爹道,散门有外门八道,本来是各行其道,可是到了白家出了个管岳之后,形势一时急转直下,管岳施展毒辣手段,辅以苏秦张仪之法,逐渐壮大了白家的势力,以当前鲁公三门的力量来看,就是集中所有的蓍老前辈也未必斗得倒白家,加上广东以及南洋的许多势力对鲁子鸳鸯谱的虎视眈眈,鲁公三门实在处境堪忧。
王珊道,据您说,似乎您老也是权门的弟子?
苏老爹惨然笑道,我姑且斗胆自称一句权门弟子,只是怕辱没了蔡大先生的威名,其实论起来卢老爷虽然不曾入我门中,可是他老人家倒是比我这个冒牌货货真价实得多了!
王珊颇为意外,没想到,卢老爷子也是我辈中人。
苏老爹把手一摆道,这话你我私下说说便罢了,切不可妄对人言,老爷一生所学倒和岭南的陈天淳先生是一路的,到底是陈天淳高些,还是我们老爷高些,我们也不敢妄议,不过当年若不是老太爷不肯,按我们老爷的才智,一定与蔡大先生门下四大弟子齐名的,说完苏老爹眯缝起眼睛,将胸脯一挺,翘起大拇哥,十分佩服得样子,王珊回想与卢师曾一面之缘,其人果然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李春算是聪明得很的人了,可在卢师曾面前就像假货露出了本来面目一样,立刻粗陋无比起来。
王珊见到宋敷之后,信下甚是讶异,心想,宋敷不是被白家的人劫走了么?怎么倒住进这精神病院来了,王珊生性机警,眼角余光一瞄就知道表面上空荡荡地重症监护室其实广布眼线,只待有人自投罗网,倒是精神病院的那个食堂让他诧异无比,他来的头一天因为自称没病,被绑在床上,直到第二天服了软才慢慢容他下床。
最后王珊没想到以为只是进来打探消息,却是有心人落计把她困在精神病院里,此后宋敷和王珊在精神病院过完此生。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