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的翻过铜镜,将镜面对准阳光,在舱壁上投射出一片光影。光影中飞快的闪现出一段段船长那帮人被杀的情景,唯独看不见凶手的面貌。血淋淋的场景让人不寒而栗,心惊胆颤。特别是当死者的脑浆碎骨、内脏肉渣飞溅而出,直直射向我眼帘的时候,我本能的抬手欲挡,胃里更是一阵翻涌,险些呕将出来。那些死者逃跑时的哀求,被杀时的惨号,还有被砍杀时的骨裂声,血桨碎肉飞溅的“啪哒”不断在脑中响起,幸好这是白天,若是换在夜里,定会吓得我不敢再看。
血淋淋的场景过后,画面一变,一个披头散发,全身血污的男子有些无力的缩在墙角,一头乱糟糟的挂满了血污的头发遮住了脸。他右手抓着一个被砍开的、皮肉几被啃尽的头颅,左手从破开的头颅中抓出裹满血污、白花花的脑浆送到嘴里,每咀嚼一下,都从嘴角挤出一些来,洒得下巴胸前满是血污碎渣。那情景就像是小孩子用手抓西瓜吃一样。他的身前则是一具已被吃得只得只剩骨架的尸身,尸身中间和四周散落着肠肝肚腑的碎块,还有死者未能消化掉的食物。
在多年的摸金生涯中,我曾经亲眼见过粽子吃人,但那时忙于自保,对于吃人的恐怖感倒不觉得如何强烈,而且粽子吃人就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吭哧”几下就连皮带骨就一齐下肚,虽觉心惊胆颤,却并不觉得怎么血腥。哪像现在,既近在眼前,又看得巨细无遗,更有声声咀嚼声、撕咬声、咀嚼声在脑中响起。“哇”我终于受不住阵阵恶心,一侧身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画面中那人像是听到了我呕吐声音,猛的地抬起头来,骇然正是我意料中的阿苏。他瞪大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瞳孔瞬间缩小,射出惊恐万分的神色,“嗬嗬”挣扎着便往后退。当他惊叫着向后退时,嘴里那些东西全都流了出来,看得我差点把苦胆都吐了出来。他挥舞着手中头颅,像是要挡开什么东西一样,一只左手拼命的在身上扒拉,同时吼道:“啊…啊……走…走开……”那声音听得我心头发毛。便在此时,光影瞬间消去,一切又再恢复平静。
我喘着粗气无力的躺回床上,刚才吐出胆汁时的腥苦之味仍在喉头。我心头咚咚的跳个不停,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壮起胆子,颤抖着慢慢翻过铜镜,试探着往镜中看去。当我刚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时,七八个满身鲜血,肢体不全的人影,厉叫着从镜中向我扑来。他们有的无头、有的无手、有的胸腹大开、有的手脚无肉、有的头颅将断未断,晃来晃去的搭在肩上。“啊!”我一声惊叫,本能的一挣,向后便躲,左膝一痛,脑袋“砰”的一声撞在床头。
我一个激凌,猛地清醒过来,抓过被子胡乱遮住铜镜。人影顿时消去,我将铜镜倒扣过来,躺在床上颤抖着呼呼喘气。“嘭”舱门被小玉撞了开来,她端着菜、拎着酒,急声问道:“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喘息着道:“我…我看到阿苏了!”小玉吃了一惊,把酒菜往桌上一放,跑过来摸摸我冷汗淋漓的额头,十分忧心的问:“爷,你不要紧吧?”我摇摇头说声“没事”,扯过一件衣服,把铜镜包上,递给小玉道:“把这个收好,千万不要磕着碰着,也不要打开来看。”
小玉顿了一下,像是猜到了什么,接过铜镜放入床边柜子里的被襦中去了,再找来洁具清理起地上的污秽来,带着几分责备说道:“爷,你以后做什么事情可得小心些,怎么也得让小玉陪在你身边。现在四爷和阿苏可都指望着爷呢,要是爷再出个什么事儿,那四爷怎么办?还有小玉…”说到这里,小玉竟隐带哭腔,又抬手用袖角擦了擦眼睛。
我深觉刚才有些莽撞,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呢?要是被镜中幻影吓住可就大事不妙了,阿四现在可被我施法禁着呢,要是七天之后不将封印解开,阿四就会从此魂飞魄散,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害死阿四了吗?我料想这一切可能都出自那面镜子对人心影响,向小玉解释道:“小玉,刚才我也不是故意的,是那面镜子…”我大略向小玉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和我的想法,对镜中影像却只是一语带过,免得她担心害怕。
小玉听了以后,忧心叮嘱道:“既是这样,那也怪不得爷,但以后不管怎么样,爷一定记得要保护好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有小玉在旁,要不然小玉可不依。”我心下大暖,笑着应下。小玉转忧为喜,说道:“爷说话可得算数!”“算数,算数!骗谁我也不会骗小玉的!”我握着小玉的小手应道。小玉抽出手来,指着我一本正经说:“这可是爷自己说的,要是以后爷再敢背着小玉单独行事,瞧小玉治不治你!”说着小手一扬,做势要打我的伤腿。
“不敢,不敢!”我配合着小玉,连连摆手。小玉得意的“哼”了一声,转身端来酒菜放到床前小几上。那是一盘红烧肉,颜色很好,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可我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像是铜镜影像中的那些碎肉,忍不住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小玉挟起一块红烧肉喂到我的嘴边,我不忍让小玉失望,压着一阵恶心张口接下,嚼得两嚼发觉味道果然很好,待得吞落下肚,小玉便适时的给我喂上一口酒。
慢慢的那种恶心渐渐消去,我便一口口接过小玉喂来的酒菜,开怀大吃起来。虽然我现在只是腿上受伤,完全可以自理饮食,但有小玉这般贴心的照顾,我也乐得享受,更何况纵使我要自己动手,小玉也绝不情愿。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小玉聊起救治阿苏的办法来。虽说我从影像中看到了阿苏的样子,但到时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却终是把握不准,说到底还是因为那面铜镜威力太大,善于制造幻象和迷人心性,让我吃不准到底会是怎样。
没办法,我只好把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都和小玉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到时可能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出来,反正我现在躺在床上也做不了别的事情。吃过饭后,小玉便帮着我做些符篆一类的东西。她对这些东西很是好奇,经常问我:“这个符为什么要这画?”“这个字不像字,图不像图,是什么意思?”“这些道诀为什么要写得像诗一样?为什么不能像平常说话那样念出来?”
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我苦笑不已,我哪里知道这些符篆、道诀为什么要这样?还不都是前人传下来的?为了满足小玉的好奇心,我不得不违背祖上定下的道术不传外姓的规矩,破例教了小玉一些简单又好玩儿的道术。反正她现在都是我的人了,唯独缺个名份而已,回去以后找个媒人,娶她过门,不就得了?
小玉是个很聪明的女子,一个下午已能在指尖召出一道小火苗来,虽然有点不大灵光,却也乐得她娇笑不已。转眼已是黄昏,我便让小玉去厨下弄几道好菜,一会儿好叫秦海他们来喝上一杯,顺便给他们道个谢。离开之前,小玉又再三叮嘱我不能再去碰那面镜子,我自然是一口应下。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可没胆再去看那面镜子。
晚餐的时候,我让小玉把秦海请到舱里,本来我是想把水手们都请过来的,但一来舱里坐不下这许多人,二来人多了,说话也不方便,万一秦海到时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说出口。秦海本不愿来,但他哪里说得过小玉,没几句便招架不住,被小玉请到了舱里。原本我是有很多话想跟秦海说的,但话到嘴边却张不开口。想说谢谢吧,觉得有些流于形式,想问事情吧,又觉得不大妥当。
一时席间的气氛怎么都热络不起来,要不是有小玉心灵嘴巧,倒显得有些沉闷。秦海猜到了我的想法,便说什么时候能追上阿苏他不知道,但怎么也能赶在阿四醒来之前;至于那海图和龙卷风,让我不到多问,到时自然就会明白。又说阿苏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切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救回来,也只能看他自己,让我这几天安心养伤,到时才好施救。
听到这些,我本来的许多担忧也就放了下来,岔开沉重的话题和秦海拉起了家常,又问他事成之后,有没有想法不再跑船,跟着我一起做些探险寻宝的事。秦海喝了一口酒,道:“承蒙天爷看得起,但秦海只懂海上的事情,只怕帮不上天爷什么忙,而且我家里的长辈,恐怕也不会同意。”我料想秦海会这么说,也就不再强求,只和他说些闲话。
酒残菜尽,秦海告辞离去,我吩咐小玉相送,顺便再去阿四那里看看,之后一夜无话。第二天中午,果如秦海所说,遇上了大雨,出于好奇,我让小玉扶我到舱门那里看看,当然没忘了要把铜镜拿在手里,我可不想再因铜镜震动,漏出舱去。
雨很大,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所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雨,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雨,而是直接从天上浇下来的一根根密密麻麻的水线。那些水线有麻绳般粗细,遮得本是白日的天际像夜一样暗,“哗哗”的水声让人有站在瀑布前的感觉。雨线打在甲板上、海面上,溅起的水花像是有无数的小喷泉在向上喷洒。忽有几滴雨水透过门缝溅了进来,落在鞋面上,顿时一阵白烟升起,“哧哧”声响中,鞋面已被蚀穿了几个小洞。小玉急忙把我拉开,扶我回到床上,再不敢看。
之后的几天又遇上了晒得舱里火热、差点把我们烧熟一样的烈日,冻得我不得不用道决生火取暖的寒霜。虽有道术相助,舱里仍旧布满了白霜,只有火光周围五尺方圆的地方稍感暖意。第五天中午,就是连日来遇上异像的时刻,秦海跑过来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移动,只管在床上坐好。我觉得有些奇怪,想要问时,秦海却已冲出门去。我和小玉依言在床上坐好,从没有关上的舱门向外望去,看秦海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又会遇上怎样的异像。
第30章:食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