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忠义两难全
胸口撕裂般疼痛，萧然只觉得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味，尽管脸上依然是一贯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内心早已卷起惊涛骇浪。
“二哥，不要这样。”他伸手去扶萧翔，声音堵在嗓子里，几近呜咽，“折煞小弟了。”
“三弟……”一向肆意张扬的萧翔，用充满惶恐的目光看着他，不肯起来，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里盘旋。这样的二哥，狼狈得让他心痛。
“二哥……”萧然无奈地屈膝下去，兄弟二人就这样面对面跪着，默默无语。
旁边四人呆呆地看着萧然，屏住呼吸，仿佛他一开口就能引起惊天动地的后果。
好久，好久，萧然伸手握住萧翔的肩膀，湖泊般的眼里慢慢泛起波澜，低声道：“二哥，你还记不记得，父皇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驾崩了，那时大哥十五岁，你十岁，小弟才只有八岁。第二年母后也薨了。她临终前拉着我们的手，交到大哥手里，对大哥说，终此一生，我们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大哥长兄为父，一直对我们关怀备至，纵然国事繁忙，他也仍然天天检查我们的功课，督促我练武。二哥，我们私下里曾一起发誓，要一生效忠大哥，任他驱遣。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萧翔愧疚地低下头去。
“可你做了多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的事？”
“我……”萧翔回握住萧然的手，握得很紧，泪水慢慢流下面颊，“三弟，二哥错了，二哥悔之莫及。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机会回头？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最初的境地？我好想我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我，好想我们兄弟仍然相亲相爱，好想你和大哥都原谅我，重新接受我。可是我们……我们已经站在不同的地位上了。我身上永远背着罪犯的枷锁，我额头上永远烙着一个‘囚’字，我这辈子洗不干净自己了……三弟，我完了，我完了……”
“不，不是的。”萧然心痛如绞，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萧翔，“不是这样的，二哥。大哥仍然承认你，他说过，只要你安心服完刑，等你回来时，他仍然让你进宗祠。我们仍然是兄弟。二哥，小弟求你了，你回翼州去吧！只要你此刻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天威营去，小弟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萧翔的脸一下子冷下来，绝望地瞪着萧然，看了半晌，慢慢拉着萧然站起来，口中喃喃道：“好……好……”
“三弟。”顾婕羽的样子几近崩溃，“我们求了你这么久，你仍然不肯放过你二哥？”萧凌烟与萧飞两人也在一旁哀哀哭泣。
萧然看着眼前的一家人，唇边掠过凄凉的笑意，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努力挺直脊背，缓缓地、一字字地道：“二哥，二嫂，小弟并非铁石心肠。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逃得了今日，逃不了明日。小弟言尽于此，请二哥三思。小弟就此告辞了。”
说完转身向往走去，一个修长的背影渐渐走出众人的视线，每走一步都象踩在钢针上，缓慢而艰难。背上正在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从他雪白的袍子里点点渗出来。站在门口的侍卫连忙上来扶住他：“王爷，你怎么样？脸色这样难看？”
萧然苦笑，摆手，继续往外走。
到门外，侍卫好不容易将他扶上软榻，他只是呆呆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面如死灰，浑身的肌肉都仿佛已僵硬。
“王爷，回府么？”侍卫在旁边低声问道。
“好。”萧然刚吐出一个字，一口血喷出来，溅在他雪白的衣襟上。
“王爷！”侍卫吓得手足无措。
萧然无力地摇摇头：“我无事。回府。”
梁王府，顾婕羽挥手让两个孩子退去，拉着萧翔的手重新坐回榻上，娇声笑道：“你那位二弟啊，真是佛一般的心性，这么容易就被你骗过了。他虽然口气说得重，可分明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口睁了。翔哥，我跟你到现在，还从来不知道你的演技有这么好呢！”
萧翔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态，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道：“这畜生眼里只有大哥，他将我置于何地？他不帮我倒也罢了，还要我这样低声下气、苦苦求他他才肯放过我，我是他二哥！我凭什么要倒过来求他！萧然！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你跪在我脚下，对我俯首称臣！”
莫衍端正的脸上露出恭顺的笑容：“王爷是真正的枭雄。”
萧翔不耐烦地挥手：“好了！我早就不是什么狗屁梁王了，不要再叫我什么王爷！”
莫衍连忙躬身：“是，属下知错，主人恕罪。”
萧翔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莫衍！不愧是我的心腹，对我够忠心！将来我能夺得天下，你便是我的开国功臣！”
“谢主人。”
“明日跟我去洛州。”
“是。只是王妃……？”
“她要留在长宁，掩人耳目。”
“只是，主人，那个暗影……”莫衍紧皱双眉，目光闪烁不定，“属下怀疑他并未失忆，否则何以靖王千岁会突然闯进府来？”
萧翔神情一凛：“不错！我几乎忘了这个碴。不过……萧翔既然肯放过我，他必定有办法摆平这件事，似乎我不用担心。”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如，我们再去找沐无双，让他想想办法？”
“不，依我之见，莫衍，你直接去找萧然，问一下他的打算。然后……”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交给莫衍，如此这般地跟他交代一番。
侍卫扶着萧然回到听风馆，沐无双看到萧然身上的血迹大惊失色：“王爷，你怎么了？”
“没事，不必担心。”
沐无双悄悄出来，找到刚才跟着萧然的侍卫，低声问道：“王爷怎么了？”
“刚才王爷去了一趟梁王府，出来时背上的伤口重新裂开了，他刚躺到软榻上，便吐了一口血……”
沐无双心念电闪：“梁王府？难道……”
连忙回身进萧然的卧室，为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并传了晚膳过来。萧然看着桌上的菜一点食欲都没有：“无双，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师父，你身上有伤，若是再不好好吃东西，怕是伤好得更慢。”沐无双担心地道。
“我没事。明日我要上朝去了。”
“可是王爷的伤还没好。”
萧然勉强微笑：“我是练武之人，战场上受伤是常有的事，不必担心。”
“师父……”
“好了，不必多言。你快吃饭吧，吃完，我猜想梁王府便要派人过来了。”萧然吃完，沉沉地叹了口气，深黑的眸子中露出无尽的悲凉。
“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沐无双一边端起饭碗，一边忍不住问道。
萧然默然，呆了半晌，问道：“无双，若是有一天，你为了保护一位你爱的人，却要背叛另一位你爱的人，你该怎么办？”
萧然问得似是无意，而沐无双听得却是有心，不禁浑身一震，手中的饭碗几乎脱手掉下去，脸上失去血色：“我……”咬咬牙，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徒儿觉得，事情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哪件事做得更加值得。”
“值得？”萧然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语声化为一声叹息，“我想，大哥说得对，我始终改不了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沐无双听得一怔，这个人有妇人之仁么？若是如此，当初他为何会领兵长驱直入，颠覆了离国的江山？不仅离国，还有廉国、浚国、雍国！他用三万人灭了廉国十万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夺了浚国，率领他的靖安军将雍国围得犹如铁桶，一连打了十几场胜仗，直捣雍国都城涿郡，活捉了雍国王族三百余人！
这个人，居然感叹自己有妇人之仁！真是绝大的讽刺！仁慈与杀戮，这两者要怎样融为一体？萧然，你到底是神还是魔？我该如何看待你？
萧然……沐无双握紧拳头，心底生起一片寒意。
“王爷，梁王府侍卫统领莫衍求见。”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
“请他进来。”
莫衍进来，双膝跪下：“属下莫衍拜见靖王爷。”
“免礼，起来吧。”
莫衍并不起来，膝行几步，垂首道：“属下代我家主人叩谢王爷恩典！”
萧然自嘲地一笑：“不必，说明你的来意。”
莫衍侧首回眸，瞧见沐无双在旁边：“王爷可否容属下单独禀告？”
“无双是我徒弟，但说无妨。”
“是。”莫衍压低声音，“请问王爷，要如何堵住暗影之口？”
“本王想，莫统领已有妙计？”萧然淡淡地看着他。
莫衍双手递上那个瓷瓶：“此药可令人失去记忆……”
萧然咬牙，一掌击在身旁桌子上，喀嚓一声，桌子被拍得粉碎。莫衍吓得身子一抖：“王爷……恕罪……”
“看来你对我二哥真是忠心不二？”萧然盯着他，目光犹如冰刀，直刺到莫衍心底。
“是，属下对主人绝无二心。”莫衍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恭敬到极点。
“很好！”萧然沉声，星眸中射出凛然的寒光，“但你记住，若是让本王知道你心存不良，休怪本王手下无情！”
莫衍抬起头，神情依然恭顺：“属下不敢。属下身受主人救命之恩，发誓一生效忠主人，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王爷是主人的亲兄弟，若连王爷都不肯帮主人，主人在这世上岂非孤立无援？求王爷开恩成全属下的忠心！”
萧然象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痛到窒息。努力吸口气，缓缓站起身，扶着沐无双的手往里走，向后挥手：“起来，回去吧。转告二哥，我会帮他搞定一切。让他……好自为之！”
莫衍大喜：“多谢王爷。”磕了两个头，站起来走了出去。
侍卫领着莫衍出府。淡淡的灯光中，莫衍半低着头，一侧脸上露出阴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