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皇恩浩荡，逃离出宫
帷帐外，静无一人，红木家具伴着皎洁月光安睡着，烛光摇曳，宁神香燃起的薄烟缕缕绕袭。帷帐内，天子在龙榻上酣睡，而我，代替了乾清宫守夜的婉侍，坐在地上的毡垫上，倚着墙冥想。此时已经迫近凌晨，窗外月色明晰透亮，月光透过明纸糊的窗户，倾泻在屋内的地毯上，真是应了李白的那首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正好符合我的现状吗？我正坐在床前的地霜上，抬头望着明月，思念着家乡。一弱女子孤身在外，已属可怜，现下时代也发生转换，何其凄凉！我蜷缩着身子，环抱着双膝，将脸埋进双臂，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此刻天已大亮。我拨开床幔，刺眼的阳光直射眼球，我缓缓微酸的眼，突然意识到，龙榻！这不是康熙的龙榻吗？我昨天明明是睡在地上的，怎么盖着康熙的被子？我赶紧掀开被子，下榻穿鞋。正准备离开之际，两名宫女端着脸盆、茶杯，推门进来。其中一个道：“姑娘醒了，赶快洗漱准备吧，皇上快要下早朝了。”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眼熟的宫女，问道：“等一下，咱们同为宫女，你们为什么过来伺候我？”
她回道：“奴婢们是乾清宫女孩儿，只听上面安排，皇上今天上早朝前特地吩咐，等姑娘醒了，就伺候姑娘洗漱。奴婢不敢抗命，也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们。”说完，拉着我过去。
伺候我洗漱完毕，我到正厅看书，说是看书，不过是装个样子，心里一直在想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她们忙着在内室整理龙榻，一宫女小声窃语，惊奇道：“怎么竟然不是第一次？”
另一宫女用手捂住她的嘴，虚声道：“嘘，小声点。”接着低语道：“她是皇上在宫外认识的，自从来了之后，皇上多么宠爱她，第一次也许是在外面的，昨晚指不定是第几次呢。”
大约已到巳时，康熙穿着朝服进入西暖阁，我与其他人一并福身道：“皇上万安。”
康熙坐到正厅的椅子上，对众人说：“玉芙留下，剩下的人都退下吧。”屋里打扫整理的宫人们齐声道：“是，奴婢（奴才）告退。”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我有点大脑短路，愣了一会儿，他见我没反应，也可能是因为胳膊酸了，直接说道：“愣着干什么呀，替朕更衣啊。”
乾清宫的宫人们一向是各司其职，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做芳婉还要管司服的差事，“啊？那个不是柔婉的差事吗？玉芙是芳婉。”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朕已经将那些人遣散了，既然你留下了，就你吧。”
我推却道：“玉芙不会啊，玉芙还是请梁总管来吧。”说完，转身向后准备叫那些人回来。
然后便听见身后飘来一句以命令口吻说出的旨意：“站住，朕说你来就你来，就是更换成常服罢了，有什么会不会之说，你尽管做，朕不怪罪你就是了。”
“是。”我去柜子里拿出一套蔚蓝色祥云纹的常服，替他换下沉重的金黄灿眼的龙纹朝服，还有顶着层层东珠的朝冠，换上轻松贴身的便服。
梁九功带着一群太监进来，各种清粥小菜安静地躺在梨花木餐桌上，“请皇上和玉芙姑娘用早膳，奴才们退下了。”这奴才竟然如此贴心，简直是康熙肚子里的蛔虫，很多时候康熙连眼神都不用，梁九功就能将康熙脑子里的事儿揣摩透，并且办好，康熙宠信他大抵也是这个原因吧。
康熙像没事儿人似的，笑着对我说：“睡了一夜，你一定饿了，陪朕用早膳。”见我不就坐，表现出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问：“怎么还站着，快坐下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快坐。”
我没有遵从，依旧站着，说：“玉芙没胃口，吃不下。”
他装得好像真的很无辜，明知故问，道：“没胃口？为什么？”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昨天晚上……昨儿晚上玉芙明明睡在地上，今儿早上玉芙却睡在龙榻上……”
他却不作正面回答，道：“哦，原来是这件事啊，怪不得你今天怪怪的，说话也这么吞吞吐吐的，朕想听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啊？”
我心里想的都是猜测，妄加揣测皇上会被治罪，这点我还是懂得，便道：“玉芙想直接听皇上的解释。”
他有些吃惊，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将问题重新丢给他吧，“哦？听朕的解释？你要朕向你做解释？”
“是。”
“那朕若是不解释呢？”
“皇上会跟我解释的，对吗？”
“你这么肯定？为什么？”
“没有原因，玉芙只是觉得皇上会跟我解释的。昨晚屋子里只有皇上和玉芙，而玉芙却从地上被换到了榻上，只有皇上知道来龙去脉，玉芙不喜欢猜疑，所以玉芙在等皇上的解释。”
“好，朕来告诉你原因。丑时三刻，朕口渴醒了一回，而你却丝毫未知。换作是别人，朕早把她撤了，还得问罪于她，但朕就是不忍心这样对你。夜深露重，朕看见你靠着凉墙睡觉，担心你在地上睡着凉，便把你抱到床上睡，自己看了会儿奏折，便去上早朝了。原本是要你服侍朕，谁知道你睡得比朕都沉，天亮竟然都不醒。”
知道了原因，我心里踏实许多，道：“其实皇上可以叫醒玉芙的，让玉芙回房间小睡一会儿就好，现在弄得乾清宫的宫人们都以为我和皇上怎么样了呢。”
“朕看你睡得正香，就吩咐他们不要吵醒你。身正不怕影斜，再说，朕怎么会趁人之危，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不是，玉芙……玉芙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朕不逗你了，陪朕用早膳吧，御膳房的红豆薏仁粥很不错，你尝尝。”
我在他的对面坐下，舀了一勺粥，赞道：“红豆甜糯，米粥绵软，薏仁弹牙，很好吃，谢皇上。”
早膳结束后，馨儿前来请安，顺便给我带来消息，“一切安排妥当，你想办法找一天出宫，时间越近越好，明天也可以，我会派人时刻盯着你的动向，老四为你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儿了。”
“嗯，我知道，谢谢你，馨儿，我会争取尽量早点出宫，你要小心，别被皇上发现了。”
“嗯，你也小心，别为了出宫惹怒康熙，我走了。”说完，馨儿匆匆离去。
康熙正在批阅大臣呈递上来的新奏折，这个千古一帝每天都很勤勉，天不亮就开始上早朝，一上午都在批奏折，晚上又要看书，用鞠躬尽瘁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我觉得他今天心情很好，也许是个好时机。待他批完奏折，揉着酸胀的双眼时，我拿着安神膏走过去，道：“皇上批阅奏章这么久，想必很累了，玉芙帮您按按穴位吧。”说完，手指涂了一些安神膏，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他的脸浮上一丝笑意，道：“怎么今儿这么体贴？”
我故意把声音放嗲，道：“玉芙在皇上身边久了，发现皇上为大清国付出很多，劳心劳力，玉芙一小小女子不能为皇上分忧，只好使些雕虫小技，能让皇上舒服些。”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道：“唔，很舒服。”
我趁他心情愉悦直接提出想法，“皇上，玉芙想出宫。”
他听完一惊，由刚才的半靠椅子，改为坐直身子，瞅着我，那眼睛像是无底深渊，深不可测，他探究式地问：“出宫？皇宫里不好吗？还是朕待你不好？”
我被吓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不不不，皇宫里很好，吃得好，穿得好，皇上对玉芙也好，总是护着玉芙，顺着玉芙，是玉芙想家了，想玛法了。”说完还表现得一脸伤心状，希望能博得他的同情，让我顺利出宫。
他的目光没有转移，眸子里依旧泛着冰冷，只是身子向后靠，道：“原来你做这些是为了要朕答应你出宫，怪不得突然对朕这么好，如果朕不同意呢？”
我一听他说不同意，心里就变得急躁，道：“皇上不是说过，只要玉芙想回家了，跟皇上说一声，就可以出宫了吗？”
他一脸赖皮相，道：“呵呵，朕是说过，可是朕从来没有说过只要你跟朕说，朕就答应你啊。”
见我半天沉默不语，他放下手中的奏折，问：“你心里在想什么啊？”
我心里在想和佛泰私奔，能告诉你吗？于是失望地回答，道：“没，没有想什么，玉芙只是惦念玛法，如果不是玛法收留玉芙，玉芙现在恐怕还远在宁古塔呢，他老人家年岁大了，玉芙不知道还能在膝下孝顺多长时间。如果没什么事，玉芙就退下了。”
他总喜欢吊着人胃口，这会儿又问：“你不是想出宫吗？现在不想了？”
我觉得事情有转机，立刻转过身，道：“想，皇上可允许？”
他装作很大度的样子，道：“难得你孝顺，明儿上午去，但是申初（下午3点）前你得回来。”
我像是领到工资一样，高兴地眉开眼笑，顺便敬了个礼，道：“遵命，谢皇上。”
不知道他是被我敬军礼的动作逗乐了，还是被我不经意间的欢乐传染了，他露出帝王少有的纯粹的笑容，就像被雨洗过的城市，干净，明朗。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根本没有发生过，他眼含笑意地说：“你若平时也能像现在这样高兴就好了，朕喜欢看着你笑的样子。”
今日的天空灰蒙蒙的，不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但即使如此，依旧掩饰不了我要离宫回家的喜悦心情。我昨天晚上兴奋得愣是一宿都没睡着，有几次还笑出了声，甚至吵醒了康熙，半夜里，他撩开床幔，伸出头，眯着朦胧的睡眼问我：“回一次家至于那么高兴嘛，再不睡，以后朕就不许你回家啦啊，快睡。”当时我心想：‘哈哈，康熙大人，你是不知道我回家的真正意图啦，你没有下一次许我回家的机会啦。’我暗自窃喜着。
今天一大早，我带着黑眼圈和大眼袋在御前侍奉，康熙临上早朝前，说：“朕原本打算让你伺候完再去收拾出宫的，可是见你昨晚上为了回家兴奋得一宿没睡，朕心软啦，放你一马，现在还不快回去收拾，早点儿到家，多陪陪亲人呀。”
我连忙道谢：“是，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万岁，康熙不禁大笑，“哈哈哈，你呀，也学会了溜须拍马。嗯，快快乐乐的，这才是朕喜欢的玉芙，快去吧。”待我离去后，康熙脸上浮现出心痛与不舍。
我高高兴兴地跑回房间收拾衣物，准备回家，永远地离开这个令我胆战心惊的皇宫，不再回来了。很久不见佛泰，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我们以后的路是否会长远。
在乾清宫的这些日子里，我练了不少毛笔字，我一一整理着桌子上的宣纸，字迹确实规整许多。无意间，眼眸又被墙上的一幅画卷所吸引，那是昨天晚上康熙亲笔画就，没想到今天就被装裱为卷轴，悬挂在我房间的墙上。我抚摸着画卷，看着画中的自己，那么传神，那么细腻。其实康熙对我也还不错，护着我，由着我，尽量满足我的要求。突然心里有些愧疚，我要不要缓些时日再离开呢？犹豫之际，我看到箱箧中的白玉莲花簪子，我拿起簪子，重新簪入发髻，快速收拾着行李。
卯时三刻，我拿着康熙的令牌踏出紫禁城大门，此刻心中不是滋味儿，还记得踏进宫门的那天，我站在城内，回首望门外的世界，现在我站在宫外，看着门内的景色，这感觉真的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