莠莲沐浴后换上了改造好的演出服,真是最美不过刚出浴的美人,干干净净一朵出水芙蓉。说到芙蓉,便也想到了莠莲的名字,芙蓉不正是莲花的别称么?可是,这个“莠”却是狗尾草的意思,我倒是十分喜欢玩弄狗尾草的穗,只是莠字在成语中多指不好的方面,是红妈妈取的这个又褒又贬的名字?
“莠莲,你的花牌名可是红妈妈取的?”在绞干头发时,我好奇地问了问她。
“红妈妈哪会分心给我取名字,这名字是含羞帮我琢磨出来的。她说莠是美丽的意思,便唤我作莠莲呢。红妈妈曾经还笑话我是‘人如其名’,多半是讽刺吧。”莠是美丽的意思吗?也许穿越到架空时代了,文化差异大吧,不过还是有点在意。
“你的心真巧,想必这衣服跳起舞来十分灵巧。”
“何止灵巧,简直曼妙哦。”我打趣道。
莠莲已经准备自己动手上妆了,我笑了笑阻止了她。在她沐浴的时候,我问红妈妈要了一些化妆的物品,红妈妈没多问便允了,倒是我还带了一把剪子过来。
“我可否先给你修修头发?”真怕她说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话,那些封建礼教最烦人了。
“好,有劳阿雅妹妹。”她冲我甜甜一笑。
这回该是我傻眼了,难道我真的穿越到一个文化差异这么大的古代了?天呐,那我那些根据常理判断的东西是不是都出错了,啊啊啊,要颠覆三观了。
莠莲见我愣神便是猜到我在想什么,解释道:“我可不是南方女子,在我曾经生活的北方部落里,还有女子留短发呢。”
噢,原来是这样,害我瞎想。
咔嚓咔嚓,用玉簪对着修了个倾斜的齐刘海,这一刀剪过来的还真是粗糙。“我自己来修修吧。”莠莲笑着将剪刀接了过去,细细碎碎地修剪起来,一副很专业的样子。早知道就告诉她样子,让她自己剪就好了,真丢人。
完工后我便准备给莠莲上妆。用于描眉的石黛,扑在面上的粉英,上眼妆的雀乳(某种黑色颜料),颜色不一的胭脂,还有特别挑选出来的颜色艳丽的朱唇膏。
先上了一层粉英,能透出肉色便止,否则过于苍白不自然。用石黛画眉时确实叫我考究了一番,柳叶眉过于温婉,远山眉又有些凌冽,便沿着原本的眉峰画上两笔,倒是平添了不少生趣。用雀乳上了眼线,在结尾处向上顺势一挑,妩媚便生。
接着又用指甲刮下些许朱唇膏,作眼影用,在眼皮上轻轻留了三笔,这装扮便妖娆了几分。胭脂打得薄,否则那么大一块,实在太抢眼球了。
最后我用了整整半个时辰处理莠莲左眼眼角处的黑色胎记,倒不是用粉英遮住,而是用雀乳就着那原先胎记的形状画了只侧飞的蝴蝶。只勾勒了蝴蝶的翅膀与须角,本想把碟面也抹上黑色,但转念一想若是如此,从远处就是一块更大的胎记了。由于手上的力道拿捏不准,又不甚满意画下的图案,反反复复画了好几次。最后勾勒出的蝴蝶有顺着翅膀形状像藤蔓般卷曲的须线,而后用淡色的胭脂补了些色彩,蝴蝶灵动起来。
春兰与含羞来时,莠莲的妆已经上完,正在与我讨论扎哪种发髻。
“太美了……”她俩惊叹道。是啊,连我都难以置信。长期以来都是那朵黑色胎记破坏了美感,如今化作蝶影反而增添了异域的诱惑与动感,实在是太完美了。
没有时间去在意她们的惊讶,得先把莠莲装扮完。大厅比昨日更早热闹起来,想必是来看莠莲舞蹈的,红妈妈的手段真是高超。
春兰不一会便加入了讨论发髻的行列,她们俩描绘了好几个发髻我都不甚满意。最后灵光一现,决定不梳了,笔直的长发修至腰际,在发间缠了十几根银色的丝线。银色耳环,银色项链,一串银色的手镯,还有挂上玉足上银色铃铛,几分埃及女子的感觉。
带上头纱和面纱,活脱脱一异国美人。
莠莲望见镜中的自己,倒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春兰在一旁欣慰地哈哈大笑。含羞笑着眯了眯眼,定定地看了看莠莲,又回头看了看我。
这时候我才仔细地打量了春兰与含羞一番。她们穿着款式类似的服饰,上身比较单薄,能瞥见抹胸,重点便在于纱织的袖子,袖摆很大,几乎曳地,玉臂若隐若现,连着抹胸,让人望眼欲穿。下装是长裙无疑,只是春兰着的是明黄色,含羞着的是嫩绿。昨日表演的花娘大多也是这身打扮,便不是十分惊喜。
春兰梳着双刀鬓,头发盘至脑后,两只发髻向后倾,只缀了些许珠翠,配着明黄的服饰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活泼,且不失大雅。含羞梳着十字鬓,头发盘至顶部,发髻呈十字,又分出两缕垂至耳边,然后迂回头顶,带着流苏花冠,娇羞可爱,楚楚动人。
红妈妈已经遣丫鬟催我们去后台候着了,我带上面纱,与三位美人一起动身。红妈妈见到莠莲时也惊讶了一番,但很快回过神来,冲着我诡异一笑,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表演还未开始,乘机溜至大厅看了一眼,实在太可怕了,堂内与二楼都挤满了人,虽然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真正看到有些觉得害怕,心跳开始加速。
演出开始,之前便是几个寻常暖场的节目,跟昨晚无异,说句实话,有点反效果。客人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红妈妈登上台笑道:“各位客官莫着急,好看的节目才正要开始,表演完各位客官便可报价,一夜春宵,价高者得。”说话间不忘抛几个媚眼。
几位熟客打趣道:“红妈妈现在可是在表演?我们可否得你一夜春宵啊?”此话一出,便引得哄堂大笑。
红妈妈嗔怪道:“怕是你们见了花娘们便忘了我红妈妈了。好了,也不耽搁时间,接下来第一位表演的是花魁——夏荷。”
莠莲本已做好上台表演的准备,听到表演的是夏荷,浑身一僵,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红妈妈到后台嘱咐我们下个节目上场,我愤恨地看了她一眼。叫个花魁打头阵,后面的表演再好若是赶不上便会逊了几分,明摆着出难题。难怪今天有这么多人,敢情都是来捧花魁场的,哎,看高自己了。
从后台瞥了几眼,不愧是花魁,夏荷长得很美,浅眉黛目,皮肤白净细腻,梳着花冠头,头上手上皆带着金色首饰,穿着与春兰她们相似的大红色表演服,只是镶着宽金边,举手投足皆是傲气,像极了夏日迎阳怒放的荷花。几位穿素衣的姑娘在后面吹着笛子,笛声悠扬轻快,含羞告诉我这曲子讲诉的是一位女子在庙会上遇见心爱之人的喜悦。不得不说,夏荷演绎地很到位,那位女子仿佛就在眼前,羞涩难耐,欲拒还迎。
台下的男子多数已站起了身,目光灼灼,恨不得立马将其拥入怀中,那便是花魁的魅力吧。看座上的珠帘也多已挑起,我知道那里便坐着些真正的有钱人,二楼有几处的珠帘还是垂着的,许是眼界高吧。夏荷的表演确实很“表演”,只是没有打动人心的地方,太过演绎,少了诠释,因为沾上了“胭脂气”。不过只是个人感觉罢了,台下那些意动的男人可不会这么想。
夏荷的表演完毕,台下的男人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出价钱,最后,一位看台上挺着大啤酒肚的宋公子出了一百两,听说是府尹的儿子,也没有人再与其标价。夏荷似有些不满意,但仍在下台经过我们身边时高傲地哼了声,赤裸裸地被藐视了。
红妈妈没有再上台,也找不见踪影,难道就直接上去表演吗?来看花魁表演的人开始向门口移动,留着的客人开始嗤笑,“莠莲那丑姑娘怕是不敢上台了吧?”然后有人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莠莲听见后浑身颤抖,十分紧张。我按住她的肩膀道:“莠莲,冷静点。这是留在凤凰阁最后的机会了,当台下的都是萝卜白菜,最后一次机会,你一定会留下来的。”言毕朝春兰和含羞使了个眼色,便朝台上走去。
舞台上出现了位一袭白衣的女子,她蒙着面纱,出现得十分突兀,没有自我介绍,开口便微嗔道:“那位朝大门走的公子……”
“对,就是你。”
“敢不敢与奴家打个赌?”
“不需要多长时间,就看段表演。”
“顶天立地的男儿还怕奴家诓了你不成。”
“若是下面这位姑娘的表演打动了你,你便得出价钱,如何?”
台下的人便笑道,“若是没有打动怎么办?”
一时语塞,不知谁起了头,客人们便起哄道“摘面纱,摘面纱!”
佯装羞涩地笑了笑道:“你们真坏。”娇滴滴的声音,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那么请看下一位姑娘的表演。”
“哪位姑娘,你们自己猜。”
说完走回后台,经过这么个小插曲,那些本打算离开的客人也留下了一些,不过多是原地驻足观看的。
没错,刚刚上去闹了一番的女子便是我,其实压根看不清朝大门走的公子的长相,其实压根听不到那位公子说了什么,其实压根是自说自话。对,就是装,装得自己都信了,别人自然也就信了。
春兰与含羞早已将莠莲安抚好,一切准备妥当。莠莲冲我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坚定地望着前方掩着的幕布,我知道她已明白孤注一掷的深意。春兰与含羞在用鼓搭成小台的左后角坐着,嘴角扬着自信的微笑。
我指挥小厮将幕布拉开,光亮洒在那位带着面纱已化身异族女子的美人身上。玉足重重一跺,鼓声响彻,旋即一段明快的琵琶乐响起。
众人的目光落在女子的手指上,拇指与食指轻捏,另外三根手指玉挺,着实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孔雀十分调皮,这边啄啄,那边看看,女子的身体也随之舞动。手臂忽高忽低,有银色的光亮闪现其上,是顺势滑下的银镯子,正欲看清那双玉臂,孔雀已调转方向。心似乎被那份雀跃提起,忽上忽下。台下男子们的眼神明亮了许多。
音乐明明才刚响起便有了结束之势,可琵琶声仍在继续,一段毕了,又开始重复,只是乐曲明显快了许多,台上的孔雀也已没了踪影。女子的舞蹈幅度开始变大,身体微曲,一只脚夸张地提至膝盖处,一抹白嫩闯入眼球,女子竟是赤足踏在鼓面上。脚上的铃铛不安分地响着,点燃众人心中的那抹燥热。玉足合着音乐,敲击在鼓面,似是一下一下踏在了心尖上,面红耳赤,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是印度舞。
众人似乎已经习惯了音乐的快速流转,当这一段终了时并未太过惊讶。琵琶继续奏鸣着,新的一段开始,虽是重复,乐曲的节奏却快到了某种境界,仿佛望着狂欢的少女,心中那根弦紧绷在嗓子上。鼓面上那抹火红开始飞速舞动,明明只能看到红色的影子,却能感觉到那每一个动作皆让人有着前所未有的新体验,说不上来感觉便更想看得仔细,有些客人已情不自禁站了起身。那舞动着的蛮腰、手臂,花样绕动的长腿,充满诱惑却一丝也不娇气,对,柔中带刚,是不同于柔媚的异族美。
便是拉丁。
正当眼花缭乱之际,琵琶声却骤然消逝,站起身的客人重重地坠了回去,仿佛刚才所见皆是南柯一梦。然后,鼓面上那抹火红犹在,音乐并未停滞,琵琶已去,古筝之声悄然兴起。乐曲恢复了最开始那段的缓慢悠扬,心慢慢舒张,孔雀也随之而现。庭前漫步,悠然傲骨,似乎之前那抹狂欢只是虚幻,似乎毫不客气地告诉你“乱的只有你。”心中一滞,无法反驳,那抹火红的女子宛若出现在眼前,温婉而笑,便想牵上那双手。
古筝一个迂回,乐曲逐渐快了许多,孔雀悄然而逝,一如她悄然而至,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已让人难以忘怀。玉足跺响,似用了十分力道,震得面纱波澜连连,隐隐能瞧见那美娇娥的脸庞。心中狂热,此时只想摘下那面纱,不睹不快。女子仿佛看穿了众人的心思,左躲右闪,好不活泼。足上的铃铛发出声响,宛若女子嘤嘤的笑语。
一个回马枪,古筝之声扶摇直上,指尖在琴弦上快速拨动,带着兴奋的快感,乐曲又一次进入高潮。女子每一个进退都带着独有的韵律,那般神态百看不厌。望着那舞姿,就像有只猫在心中挠着,有什么东西仿佛就要破茧而出。一个进步,那抹火红已落至左边那面小鼓上,抬脚,旋转,面纱与头巾同时飞扬。女子一转一停,已回到大鼓之上,面纱却在众人面前悄然落下。
“哗……”众人皆为女子的异域之美倾倒。一些知道是莠莲在表演的花娘此时眼珠已睁得铜铃大,其中在看座陪客的夏荷最甚。
以为音乐便要结束,却不然,琵琶声追了进来,依旧亢奋地响着,琵琶与古筝的合声极融洽,节奏依旧快到极致。女子又是一转一停,众人便把那抹眼角的蝴蝶看了个透彻,那蝶影似乎就要从面庞上挣脱而出般,灵动万分。这旋转间,赤足已落在右边那面小鼓,小脚一跺,便要借力进步回到大鼓上。
就在这时,由鼓搭成的舞台处发出异响,那小鼓竟向一倾,莠莲一惊,一脚踏空,从大小鼓裂缝之间踩了下去。“噌”的一声,古筝弦断。台下之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个劲地往台上张望,议论纷纷。我心中着急,便急忙冲上舞台将莠莲从鼓中拉了出来。脚踝处已瞬时充血肿了起来,更可怕的是脚底流出了鲜血,伤口处还沾了许多碎瓷片。
练习的时候还好好的,表演之前也仔细检查过,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用来固定鼓的麻绳已经断裂,这些碎瓷片可以断定事情是人为的,心中焦急,目光往四周一瞟,却看见正偷偷溜出后台的阿真。如果是你,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我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
莠莲借力站了起来,我连忙去搀扶,欲携她去处理伤口。莠莲却没有迈动脚步,已经完全走不了路了吗?我略有些忧虑地望着她。“阿四,给含羞姑娘拿把古筝来。”声音中透着些威严,我一惊,知道她还想继续演出,正欲出言劝阻,她却冲我惨淡一笑道:“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啊。”眼泪漫了上来,已说不出任何话语。
莠莲没有再说什么,又登上了大鼓,甚至没有将脚底镶进肉里的碎瓷片取出。阿四很快便取了把古筝来,春兰与含羞担忧地望着莠莲,却见她心意已决,对望一眼,又坐下重新演奏。
莠莲脚轻轻一跺,琵琶与古筝的合奏便响起。那一跺,莠莲的脸明显狰了狰,却迅速恢复,扬起到一个明媚的弧度。摘掉面纱后的表演,是升华阶段,已不在乎舞姿的曼妙,而是用眼神与表情去诠释一个少女的灵动。女子时而欢乐,时而静谧,时而忧伤,时而生气,最后,一切皆化为嘴角的微笑。舞动时,女子伴着乐曲,轻哼出声,不甚温婉,却富有磁性,引得耳膜嗡嗡作响,一抹难以言喻的湿润化在心里。这哼曲是莠莲自己加进去的,许是有感而发。
我却看不清鼓面上舞动的女子,望着那一踩一个血印的鼓面,心已经痛得抽搐。泪眼中,仿佛看见了参加宴会的美人鱼,她美丽灵动,却无法述说自己的痛楚。啊,上天,为何如此残忍,我们费尽心力,你却为了十两银子将我们折磨至斯。泪水早已将面纱染透,湿润地贴在脸上,呼吸已经困难,但这远远比不上内心的煎熬。
台下的观众亦注意到了鼓面上的血渍,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些心软的花娘望着这一幕不自觉便流下了泪水,那是共鸣的泪水,那是踩在伤口上生活却要努力微笑的泪水。
坐在地上,我已哭成泪人,听不见音乐,我只知道那抹红衣还在舞动,每一次舞动都像在我心口划上一刀。如果我没有扇阿真一耳光,莠莲是不是会圆满完成演出。不,更早一点,如果我没有将莠莲拉进与红妈妈自私的赌局中,她是不是会好过一些。第一次,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终于,耳边的嗡嗡声在红衣的原地旋转中消逝。那个明媚的女子放松一笑,便径直摔落在大鼓之上,全场倒吸一口气,安静得可怕。顾不得许多,我冲上鼓去,紧紧搂着她,眼泪抑不住地流淌。
“阿雅,我没事,只是脚有些疼。”
……
“阿雅,谢谢你。”
……
眼泪更加汹涌。
不知谁起的头,慢慢有人开始鼓掌,然后许多人鼓掌,最后掌声雷鸣。望着莠莲血肉模糊的脚底,心头凝滞地无法呼吸,顿时觉得这些掌声讽刺无比,口中喃喃道:“我再也不要什么银子,再也不要什么掌声,我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一百两。”
众人一惊,第一次的报价就堪比花魁,夏荷的脸黑了下来。循声望去,是二楼看座传出来的,记得那处客人即便是在夏荷表演时也未拉起过珠帘。莠莲惊喜地冲着我笑了笑,早在看她表演时我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是源自灵魂的骄傲。
“二百两。”
这次是从一楼看座传来的。客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这花娘确实动人,只是今夜看其伤势已经无法侍夜,没想到还有人出这么高的价钱。
……
“一千两。”
第11章 血与泪: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