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抱着福惠,一笔一划地手把手教着他写字,福惠的脑筋像夕桐学什么都是一点就会的。在这一点上皇帝深感欣慰,只是,福惠越是伶俐,就越是让夕桐的影子不断地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头。
“皇阿玛儿臣想要自己来。”福惠偏过头对身后的人说道,皇帝笑着点点头,笑容充满了慈爱,或许也只有和福惠付出的时候他才会从一个严父和一个凌厉的君王变成一个慈祥的父亲,或者是一个让人尊敬的老师,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够放下或者说抛开凡尘之间所有的烦恼仅仅以一个引导者的身份去对待和爱护面前的男孩,因为好好待福惠并不是夕桐给他留下来的心愿,更加是他现在所注重的事情。
但是我们也明白很多时候我们越是在乎一样东西他就越加地容易越加的迅速离去,不管如何挽留都没任何用处。或许是因为到了夏末秋初的季节交替的时候人就容易生病,而福惠已经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一个多月,虽然他对研究茶方子还有识字的热情依旧是一点都没有减退,但是每每当皇帝看着他咳嗽这么痛苦而且情况没有一点改善的时候都会觉得非常的心疼,不管福惠有多么坚强,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甚至这么多年来都在没有额娘的情况下生活着,皇帝想不通的是,自己对福惠身体的照拂比对自己的身体的关注程度还有高,但是为什么他还是这样的咳嗽而不好呢?
“禀告皇上,八阿哥这个似乎是因为从娘体就带过来的病痛,并没有医治的法子,微臣能做的也只是稍微地改善一下八阿哥的情况。”
皇帝回过头,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医,怒声说道,“胡说八道,若是从娘体就带过来的病痛怎么最近才发生问题呢,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你医术不精胡说八道~!”
那太医惊吓的连忙磕头,“回禀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的确是有到了一定年纪才发作的娘体带来的病痛,而且,”那太医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看皇帝,皇帝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话,“而且八阿哥的生母年皇贵妃生育八阿哥的时候已经是因为前些经历积累的忧伤郁结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只怕是怀育的时候……”
“够了~!”
皇帝忽然冷冷地说道,他转过脸看着在床上满脸痛苦已经熟睡的福惠,随即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先下去开改善的方子,朕不管你们太医院用什么样的方法,治不好福惠就拎着脑袋来见朕。”
见皇帝放了狠话,底下的太医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怯怯地回了一句,“微臣遵旨,微臣先行告退。”就连忙逃跑般地出去了。
皇帝坐在床边,看着福惠睡梦中却依旧是双眉紧皱的模样,说不出的心疼,面前的男孩还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但是皇帝也看得出来他的眼睛和别的孩童不一样,总是充满着一种阴翳在里头,即使福惠在他面前是尽可能多地表现出他是有多么的活泼,但是皇帝清楚心里头有心事的人的眼睛会看上去不一样的,虽然说孩童的世界过于简单,不同于成年人的复杂和矛盾,但或许是因为孩童的思想太过于简单,而悲伤也特别的纯粹所以才难以从里头走出来吧。
男孩满头的大汗,睡梦中依旧在不停地咳嗽,皇帝心疼地慢慢地帮着他拍了拍胸口,只听见男孩糯糯的声音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好一会儿皇帝才听清楚了,福惠喊得是“额娘。”
夕桐走之前很少在皇帝面前提起福惠的,似乎是因为前几个孩子给她带来的不好的回忆她对孩子的喜爱程度也冷淡下来,但是对于福惠来说却不是这样,虽然之前也是一样福惠在皇帝身边由他亲自照顾着,但是他知道福惠其实是非常喜欢和夕桐呆在一块的,三四岁也就是从他懂事开始,就想尽一切法子让皇帝带着他去看他的额娘,不管夕桐跟他说什么他也都是言听计从,在见识了夕桐后院里头的那个秋千之后他更加喜欢粘着她甚至也有些疏远了皇帝,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生气过,因为他认为,如果孩子多和夕桐在一块长大应该会更加伶俐一些。
玉梅端着热水走近了忆仙的房间里头,发现她正坐在梳妆镜跟前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发呆,玉梅终于也明白了什么叫做相由心生,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熹妃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女人如天仙下凡长得十分的端庄美丽,但是如今一看她只觉得这个女人非常的可怕和丑恶,甚至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里头难受。
“娘娘洗脸。”玉梅将面盆放在了一边的架子上,轻轻地捏起了那个面巾递给了身边的女人,而忆仙没有说话,轻轻地接过了,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又把面巾递回去给了玉梅,她伸出一只手,玉梅马上就识相地给她递过去一把梳子。
“玉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认真了?”
玉梅不明所以,“啊”了一声,随即马上跪了上来,连忙说道,“奴婢愚钝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忆仙讽刺地一笑,“本宫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胆子可大着,性子也烈,那会儿多怕你管不住自己,如今安静下来了,倒觉得出奇了。”
玉梅不禁在心中冷笑,你一个曾经如此善良的人都可以变得这样的狠毒,她一个粗心的人从别人得到的教训里头吸取了经验变得谨慎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当然她也只是笑了笑,回答到,“都是娘娘教育的好。”
忆仙嘲讽地笑了笑,似乎看透了玉梅心中所想的事情,静静地给自己梳着头发,淡淡地说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是觉得本宫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呢玉梅?”
玉梅连忙磕了一个头,连声说道,“没有的事,娘娘是奴婢最尊敬的人了,娘娘救了奴婢的哥哥和阿玛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不敢这么想。”
忆仙笑了笑,这一次的笑容似乎是带了不少的自嘲的意味在里头,“本宫知道你一定是这么想着了,本宫也不怪你,因为你还年轻,没有像本宫这样想要拥有过一个男人,没有尝试过本宫经历过的内心绝望的事情,没有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白天的日子,没有经历终于绝望想通了得不到最想要的就去争取最需要的道理。”她顿了顿,玉梅此时抬头看了看镜子里头女人的映像,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玉梅,本宫也是迫不得已。”
雍正六年九月初九,福惠终于抵制不住病痛离世,皇帝大恸,三日没有上早朝,茶饭不思只是看着福惠的衣物发呆出神,又不停地翻看着夕桐的茶方集,他觉得心里头无比地惆怅和落寞,他和夕桐唯一的联系,就这样断了。
他连夕桐最后留下来珍贵的东西也这样无奈地被夺走了,他真的非常气愤,不过是一个咳嗽竟然也这样的无法医治,他寻来了太医院的负责任大骂了一顿并且将太医院上下的人全部都罚俸六个月,但是不管他怎么生气,怎样地把气撒在了别人的身上他还是没有办法挽留那个孩子的性命,他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这一个事实,福惠就在他怀中断了气,他就这样子抱着他感受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僵硬,而他也只能沉默着忍受着这一切。
皇帝让人把福惠的东西都收纳起来打算放好,但是正当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他却说道,“都拿去烧了吧。”
苏培盛有些迟疑,试探地说道,“皇上,东西烧了就没了,不如奴才将他们都保存起来吧,放在皇上瞧不见的地方,效果和烧了的是一样的。”
皇帝沉思着,随即淡淡地说道,“烧了吧,一件不留。”说完他顿了顿,“把茶方集拿给朕。其他的都烧了吧。”
想当初夕桐看着她离世的两岁孩儿的东西都是没有一点留恋地烧掉的,但是皇帝此时此刻才明白,那并不是因为她的无情,东西放在那里可能会随时地拿出来怀旧,但是,很快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而烧掉那些东西,你的遗憾——没有可以纪念的东西,总是会在那里而你就更加地铭记住逝去的人了。
但是对于夕桐的一切,他还是狠不下心来,他只是想让自己相信,这个女人真的存在过,而他也拥有过。
忆仙听着玉梅轻声地告诉自己福惠去世的消息,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即又说道,“这件事情上你做的很好,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玉梅低着头没有说话,眼泪却忍不住地留下来了,忆仙本来背对着玉梅坐着的,听见了她啜泣的声音,转过身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玉梅条件反射般退后了一步,忆仙用手举起她的脸庞,轻轻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淡淡地说道,“你要哭现在就在本宫面前尽情地哭吧,在外头可要得我笑的好好的。”她顿了顿,忽然语气变得强硬起来,“玉梅你要知道,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你必须得舍弃一些东西,哪怕是自己的良知。”
第一百零四章 他的结局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