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明珠
她又做了一个长梦,好长好长,简直比临曦的一生忽然涌进她的脑子里还要长。
梦里那个人搂着她,对她沉沉地叹息,最后好像不忍心似的,将她放在榻上,看看她,片刻后脑袋垂下去,埋在臂弯里。
后来不知怎么地又梦见了娘亲,她实则对娘亲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可是梦里那个端然坐着的女子,她知道那分明就是她的母亲。比起洛卿的娘,她的娘要温柔可爱上一万倍,对她道:“阿鸦,让娘抱一抱。”
她竟然还是小孩子,跑过去给娘抱着,娘亲拍拍她的背,不知为何心肝宝贝地哄着,她开心得不得了。最后娘亲看着她笑道,将来阿鸦有了夫君,要做个好妻儿,也要做个好娘亲。
她一瞬又想要哭了。
再后来……再后来又有一个人,在温柔的夕照里,手腕一翻,送她一支簪子,燕燕于飞,替她轻轻簪上。
然而她却忽然不知被谁一下子抛起来,重重落在地上。远处有一匹马狂奔过来,眼看就要踏着她——她努力要翻身躲开,身子重得不行,挪动不了半分,她大呼弘秋的名字,却看见他慢慢走掉了——那马蹄似乎已经在她的鼻尖——
未鸦醒过来的时候帘子还垂着,看不见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浑身疼。
她累得手也不想抬一下,昨夜折腾一通,又做了一个精疲力竭的梦,她感觉骨头都被拆散了。
“混蛋。”
想起来什么,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勉强转了转脑袋,却发现有人撑着脑袋在看她,表情是难得的戏谑。
脸“蹭”地一声瞬时便烧起来了。
她急忙别开眼,还试图翻个身,结果因为身上太痛以失败告终。
腰上搭上一只手,他的声音好像很清爽,“……醒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未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现实却是他温热的胸膛靠上来,紧跟着他低沉的嗓音,“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去拿。”
“你去你去!”她混乱地闭上眼,刚叫唤了几声,肩膀被人扳过来,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又亲亲她的额头,笑道:“好。”
床榻一轻,他撩开帘子出去,阳光照进来,大约快到午时了。
未鸦把头埋在被子里,又拿出来呼了一口气,哀鸣一声:“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心底好像又是欢喜的,然而又有一层淡淡的迷惑的雾气,蒙在心上,挥之不去。
弘秋回来的时候,未鸦已经坐起来了,身上的中衣穿戴整齐,想必是夜里他替她整理过了。
“吃些东西。”
她默默地挪到床边,接过他手里的碟子,一口一口,将里面的点心吃得一干二净。
弘秋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她吃那些点心,最后伸手替她擦去沾在唇边的屑子。
“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低柔,目光也一样。
未鸦莫名觉得委屈,可是又不想说话。
他的小姑娘委屈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可是她不开口,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拿过碟子放在一边,将她抱在膝上,整个人在怀里搂着,轻声问道:“怎么委屈了,不能跟我讲一讲?”
未鸦低着头攥着他的袖子,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为什么要跟你讲。”
她不是临曦,有话也藏不住,憋在心里不是她能做的事。
弘秋当然听出来她话里曲曲折折的微责,还有藏在话后面的意思。他将她身子正了正,对着她的额头爱怜地轻吻,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未鸦,你听好。”
“……”
“去年我阿姊仙去,我有孝在身,你可愿意再等我两年?
“孝期一满,我便上门向延维先生提亲。”
未鸦看着他沉沉如墨的眸色,愣住了。
他……怎么比她还清楚地抓住了她心里纠结的地方?被他这一说,她终于明白了,心底那层雾气,大约是弘秋从未给她一个肯定的承诺之故。
愿意吗?
与这样一个人共度余生,她知道他会将她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她再想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她就是怕这样宠着她的人哪一天走了,忽然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那么她便不能一个人独立生活下去,这个梦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那并不是因为他宠爱迁就她,而是生命的一半无法割舍。
可是他不会离开的。
他曾经固守东海五千年,现在,他放下那些东西来拥抱她。
心底满满的,好像怎么也盛不住。
又像千万朵春花争相开放,繁丽多姿,她目不暇接。
她的眉眼渐渐软下来,那股稚气又升起来,将她心底的愁绪全都驱散了。
“才……才不要。”
话是这么说,她的耳根却红了。
弘秋笑了一笑,上挑的眼里含着难见的水样温柔。
他凑上前去吻了吻她小巧的耳垂,搂紧了她。
若说临曦是一张苍白脆弱的纸鸢,那么他怀里这可爱的小姑娘便像是耀眼的明珠。
临曦是带着些飘逸的灵气与淡薄的哀楚的,又端庄又娴雅,进退有度,明礼大方,是能与他比肩站在高高的玉阶上的人,可是终归与他隔了一重掀不开的帷帐,结局也那样不甚人意;而她,在爱宠里无忧地长大,总是带着天真稚气的笑容,明媚活泼,无时无刻不带着春天的气息,稍稍打扮,便是一颗明珠。
她这一世这样开朗,是她自己的福气;能与这样举世无双的她携手,也是他万分的福泽。
这才是真正的圆满。
(本番完)
【番外五】明珠(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