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我没说,不代表某人没做。
今日一大早,柳邪就跑来菀盈殿把我吵醒了。
这让我很是着恼,眼下刚刚卯时,连天都还没亮呢。虽然我昨晚睡得很沉,沉到对周围一切毫无所感,沉到只有一缕雅香弥漫在鼻间挥之不去,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心平气和地接受柳邪打搅了我的美容觉这件事好吗?!
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我一边拆着左手手臂上绑着的夹板,一边对房外等着的柳邪抱怨道:“虽说我昨日拜托你带我去西宫看看,可你也不必这么早就跑过来吧。外面又是昏天又是暗地还不见天日,我们跑那种地方去是要捉鬼吗。”
“捉鬼?那是什么意思?”柳邪先是语带茫然地问了一句,而后解释道:“西宫离东宫最远,我们若不赶在早朝之前通过中宫,到时候怕是天黑也到不了西宫。”
“为何要赶在早朝之前?”扒出被窝里暖着的衣服往身上套,我问。
兰陵国冬季的早朝时间是辰时,相比我前世清朝那种“午夜起床,凌晨四五点觐见皇帝”要命的时间要舒服了太多去。虽然对我这种嗜睡如命的人来说,还是很要命。
“因为皇上的车驾很长,会造成大规模的堵车,有时候就算是早朝完了,中宫这边也不定能疏通。你若真想跑去西宫捉——鬼?的话,大可继续磨蹭下去。”
伸手扯过一条宽腰带往腰上束,我道:“皇帝陛下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就没想过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呐。”
我这句话纯属废话,偏生柳邪那个老好人仍然耐着性子替我解答。
“皇上当然有想过办法,可是被苏丞相上书劝阻了。”
“理由是甚?”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举步走向衣柜,兀自考虑着蓝色宫裙配什么颜色的毛裘比较好。
“说是每日水泄不通、万人空巷的阵势能够生动形象地衬托出皇上的王什么八之气,这种无聊的理由也就只有苏丞相那种讨厌的东西才编得出来罢,可笑皇上竟真的依着他。”一说起苏画的八卦来,柳邪也变得同风信子一样丧心病狂,“我不否定苏丞相的才华,但是在礼义廉耻方面,他实在是太差劲了!身为一国丞相,不求他时刻忧国忧民,至少不要为祸人间啊。你说,鼓励朝中大臣贪污受贿、吃喝嫖赌这种事是丞相该做的吗?!”
“唔,我只知道这种事是苏画会做的。”从衣柜里挑出一件黑色的毛裘披上,我手上系着系带,脚下走向房门。
房外沉默了片刻,而后是柳邪无不担忧的惊叫:“……元画师,恕我冒犯,你这副引以为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闻言,我先是浑身一僵,然后一把拉开房门,盯着柳邪装满诧异的红瞳,面无表情道:“真是不好意思,让柳御医你等了这么久,我们赶紧出发吧。”
“你是在转移话题吗?”这是他上下打量我半晌后得出的结论。
“你知道得太多了。”这是我微笑着道出的警告。
“呃,咳咳……”抬手摸了摸鼻子,柳邪识相地不再废话,而是另起话题道:“对了,你为什么要去西宫?”
手心里揣着手炉,我当先踏上长廊,朝外殿走去:“去考察一下我的安息之地不可以么。”
柳邪不疑有他,抬步跟上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最终的安息之地不出意外会是在御花园,所以,你应该去那……不对啊,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把你的身体送给我做研究吗?”
脚下一个踩滑,我好悬没有摔到地上。紧紧拽住柳邪伸来扶我的手,我侧过脸睨着他,皮笑肉不笑道:“你娘亲没告诉过你么,这世上再没有比女人的诺言更加不可信的东西了。”
他的眉心跳了几跳,却依然不死心道:“你再考虑一下吧,被做成养料远没有比被我研究有价值。而且,我绝对不会浪费你半根汗毛的,甚至做完研究后,我会用最名贵的填充料来填充你的身体,把你做成标本。我保证,到时候的你绝对和现在的你一样美丽!”
我感觉我的牙根开始发痛了:“谢谢你的厚爱,可是我对成为标本一点也不感兴趣。”说完,我毫不犹豫地甩开了他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为什么?成为标本很好——诶?不不不,元画师你不要走这么快啊,你的生命危在旦夕,做不得剧烈运动的!”柳邪在身后着急道。
嘴角一抽,我忍不住回身瞪他,大声道:“危在旦夕个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老子哪里看起来危在旦夕?!”
不想柳邪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家伙听我这样讲,竟真的睁大眼睛仔细地看起我来。末了,他单手托着下巴,兀自点头:“面色红润,呼吸平顺,行动自如,生龙活虎,看起来确实是很健康的样子。可是不应该啊,你昨日不是快咽气了吗?”
“我命不该绝你有意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一撩裙摆,跨过外殿的门槛,进入了外殿。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这不科学!”
眼角余光瞄见柳邪一副接受不能的表情,我嗤道:“科学?那是甚东西?”
“可以治病的东西!”他想也不想道。
我不遗余力地打击着他:“那你为何不能用可以治病的科学治我的病?”
“谁让你是个不科学的东西。”柳邪小小声地吐槽道。
“……”
你一定要用你那如冰似雪的声音,说出这般毁你淡漠冷清的形象的话语么?还是说眼前不讨喜的模样才是你的真实属性?!
抚额郁闷了好久,我方才虚弱道:“那可真是遗憾,我这个不科学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不科学地康复了,以至于我不能将自己的身体送给你做研究。不过柳御医你无须泄气,再过段时间便是我的死期,届时你大可拿我的身体去研究,做成标本还是花瓶都随便你。当然,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最后一句话我说得满含深意。
结果收到的却是柳邪闷闷的回应:“哦……”
“喂,你这副很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不由得炸毛。
——*——*——*——
所谓西宫处死人的地方,就是一片阴森的槐树林。
从菀盈殿出发到达西宫,花费了近七个时辰,又因为深冬时节月不明,彼时天色早已暗去,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我同柳邪并肩行走在阴森的槐树林里,身前只有一盏孤灯以供照明。
被大雪覆盖了的槐树林不仅阴森,还很寒冷,处处透着森冷的气息。在惨黄灯光的映照下,雪地晦暗昏浊,更别提那些随处可见的黑红血迹。远处有寒鸦声起,风声鹤唳。
小意绕过脚下的一处血迹,我不断往下咽着翻涌到了喉口的酸水,感觉恶心得不行。忽然,一股寒风刮过,钻进了我的衣领,冰冷刺骨。我脖子一缩打了个寒战,然下一刻,一团湿寒物体落到了我的头上,那触感宛若女尸的足尖点上头顶。
全身猛地僵住,我的大脑当场当机。
一觉察到我的异样,柳邪便侧过身来看我,并且顺手拿开了一直在我头上摇摆个不停的某个东西。
用疑惑的目光端详着我,柳邪问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没了某个东西的恐吓后,我的大脑立即重启,恢复至正常运作。我颤抖着,抬头看向某个东西,发现原来是条挂在槐树枝上的白绫,因着被雪打湿了又让寒冷的空气一冰,所以顶在头上才会感觉又冷又硬。
我的眼神先是涣散了一下,而后强作无谓地垂下头,望着柳邪,语气僵硬道:“不,我什么也不害怕,有毛好害怕的?哈哈,你不要开玩笑了。”
柳邪一脸囧意,道:“是吗,呵呵。”
“请不要再呵呵了,时间紧迫,我们办完事赶紧闪人!”
说完,我一紧裤腰带便要朝槐树林深处走去。却在这时,眼前黑影一闪,一团带着腥臭气息的不知名物体掠过我的头顶,刮散了我的发髻。
“啊啊啊啊——!!”这是我凄厉的惨叫。
“啊什么啊?不就是一只乌鸦吗,有什么好啊的,你快放开我。”这是柳邪满满的嫌弃。
“啊啊啊啊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啊我去!!”对柳邪的话置若未闻,我依旧死死地箍着他的手臂,拼命往他的胳肢窝里拱。
柳邪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元画师你、你不要再拱了!哈哈哈啊……我我我怕痒啊哈哈哈哈……”
“……”
满腔的恐惧一泄,柳邪喜感且不合时宜的大笑彻底破坏了我将尖叫进行到底的心情。
飞起一脚踹上柳邪的屁股,把他踹离。我整理着被乌鸦抓散了的发型,暗自决定回去要从上到下地洗个透彻,以洗去身上沾上的晦气。
柳邪拍着屁股上的脚印,奇怪道:“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后面瞪我?”
闻言,我心头又是一毛,连忙警惕地搜寻着四周,生怕树后面会突然蹿出个引人尖叫的东西。
柳邪又道:“算了,不管他了。话说元画师,你是打算穿过这片树林吗?”
我靠,这难道就是“无神之序”的隐藏技能,神鬼无惧?不然柳邪这个家伙怎么一点儿也不害怕这里的阴森氛围。
在心底悄悄地吐着槽,我道:“不,我想去处理尸体的地方看看。”
“你确定?”柳邪问道,一副无法理解我的想法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以你目前的状态来看,实在不适合去那里。”
“我没有在害怕好吗!”我不满地辩解道。
结果柳邪回我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
七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