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凌黎在凤家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
陷害不再,打骂不再,提心吊胆不再,海陆空三用网兜也不再。除了每天早上要去南门给和鸣买臭豆腐这件事让他很是痛苦外,其余时候和鸣再没有折腾过他。相反,有好吃好玩的,在同鸾凤分享的同时,和鸣总不会忘记关照他的那份。
总之,在凌继的眼皮子底下,他做小弟做得很开心。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凌家父子是凤家的客人,这表示他们终归是要离开的。
临行那日,当大家都聚在凤府外送别凌家父子的时候,和鸣却躲在大门后偷看着正心不在焉地四处搜寻着什么的凌黎,不愿现身。
她发誓,她根本不想来的,如果不是凌黎这个娘娘腔临走前仍不忘给她买臭豆腐,如果不是他一直表现很乖,如果不是鸾凤叫她来……反正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舍不得他呢!
直到一段又臭又长的寒暄完毕,凌继示意凌黎该走了,凌黎这才收起目光,焉焉儿地跟在凌继后面,准备踏上归程的马车。
然没等他走出半步,和鸣情急之下破口而出的一句“死娘娘腔”成功止住了他的脚步,却不想嘴角的弧度还未来得及勾出,当头而来的网兜便已罩上了他的脑袋。
“……”在场众人俱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和鸣丝毫不在意别人的异样眼神,她唯一关心的,只有面前这个即使被自己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套住了头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状的死娘娘腔。
回过神来的凤家家主赶忙上前去夺和鸣手中的网兜,和鸣偏死拽着不肯放手。一番拉扯之下,他气得反手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后者被打得一个趔趄,扣着网兜杆的手下意识就放开了。替凌黎拿掉头上的网兜后,凤家家主连声致歉,凌黎却没心情理会,一心都系在埋首捂着半边脸颊一言不发的和鸣身上。
凤家家主又对和鸣厉声道:“给凌公子道歉!”
凌黎想也不想便护在和鸣身前,道:“不用不用,我……”不料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和鸣狠推了他一把。
“你滚!”吼完,她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凌黎本要去追,却被一直旁观着的凌继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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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走之后,和鸣就后悔了,她不该迁怒凌黎的,可现在想要道歉已来不及。她不知道自己失落的情绪到底谓何,不过既然是不知名的存在,不要理会便会好的吧。
新啼苑内,鸾凤见和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已是一片清明。
默默拿出药膏替和鸣涂着肿起的脸,将那清晰的五指红痕收入眼底,鸾凤神情不变,眼帘却已悄然落下,掩住了眸中光彩。
和鸣没有注意到鸾凤的异样,待她替自己上好药后,和鸣动了动嘴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姐,我好难过!”
鸾凤一惊,此前和鸣从未在她面前哭过,以致于她以为向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和鸣根本不知道伤心的感觉,哪能想到和鸣的眼泪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直叫她措手不及。
大张着嘴巴,和鸣仰头不顾形象地哭嚎着,那惊天动地谁敢争锋的气势吓得鸾凤脸都白了。她手忙脚乱地上前想要抱住她,她却一把推开了她。
“和鸣……”鸾凤诧异地望着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她抵触的一天。
结果和鸣连解释也没有,便抹着眼泪,又一次跑掉了。
这次和鸣跑得轰轰烈烈,一路人挡揍人狗挡灭狗,不管不顾地奔到了南门。那是凌黎回帝都必经的地方,可惜她要追的人早已经走了。
于是乎,和鸣的眼泪再次顺流成河。
“凌黎你这个混蛋……”
哭够之后,和鸣就似出了极大一口恶气那般,瞬间恢复到往日精悍女金刚的模样,雄纠纠气昂昂地奔向了冷大娘家的豆腐铺,徒留若干抽搐着的路人目送方才还哭得跟死了爹娘一样的她兴高采烈地蹦进了铺子。
熟门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和鸣招呼起冷大娘。
冷大娘见是她来了,不由惊喜道:“和鸣小姐你很久没来了呢!要吃点什么?”
“臭豆腐。”她想也不想道。
“哎呀,这个不巧,臭豆腐卖光了。”冷大娘提议道:“要不吃点别的吧?”
和鸣奇怪道:“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卖光了?”
“和鸣小姐有所不知,就在不久前,有位小公子把臭豆腐全部买走了。瞧他打扮得斯斯文文的,生得也好看,没想到那么能吃,他买走的可是我一天要卖的量啊,问他能不能吃完竟然还瞪人。”冷大娘一看就是个话痨,话匣子一打开便是滔滔的不绝。
和鸣无须再问,已是明白冷大娘口中的小公子是谁。
“咦,我想起来了!那小公子这段时间天天来我儿这买臭豆腐的说,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不过他不是早上才来过么,真是个怪人……”冷大娘的唠嗑还在继续。
和鸣却不愿再听下去。
“凌黎你这个混蛋!临走了还要吃我的豆腐!!”不顾冷大娘顿时变得古怪的目光,她一拍桌子起身吼道:“不吃了!”
吼完,她再一次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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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和鸣抱着满怀的零食,边走边吃,目光流转处,皆是人间的百态。
无意瞟见一名窝在墙角的乞丐,斑白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结在头顶,风霜凝在苍老干瘪的皮肤上,瘦小的身形让她这个旁人看了都觉得可怜。虽然其大咧咧架起不断抖动着的腿昭示着此人的怡然自得,但这并不影响她偶然兴起的同情心。
毫不介意乞丐老头身上冲天的酸臭味,和鸣弯下腰蹲到他的面前,见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她咧嘴一笑,将怀里的零食堆到他面前,道:“老人家,牙口能吃零食吗?”
却不料乞丐老头鼻子一耸,哼道:“小娃儿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和鸣默,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有个性的乞丐。
他又道:“不过小娃儿你若去给我打壶酒来,我想我会欣然接受。”
闻言,和鸣眉梢一动,不禁上下打量起他来:“老人家,喝酒伤身啊。”
“少废话,你给不给酒?不给拉倒。”某人不耐烦道。
“好好好,”和鸣失笑,对他无礼的态度不以为忤,“在此之前,你好歹给我个东西装酒不是。”
“麻烦。”嘀咕一声后,乞丐老头从腰间取下一个脏得辨不清本来颜色的酒葫芦丢到和鸣手上,吩咐道:“多打点儿啊,不然不够喝。”
和鸣被他大老爷的模样逗笑了:“给你打满,行了吧。”说完,她起身往对面街上的酒楼走去。
乞丐老头抖着腿,有意无意地瞥着和鸣的方向。
待和鸣回来时,手中已提了沉甸甸的酒葫芦,在乞丐老头顿时变得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她将酒葫芦递给他,慢悠悠道:“酒店小哥让我代他向你提醒一声,酒葫芦该换了,这么脏用来喝酒不卫生,会拉肚子的。”
话音一落,乞丐老头“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却不是因为和鸣的话:“好厉害的娃娃,极品烈阳酿加上好女儿红,这么辣的酒你是要呛死老人家我吗?!”
“哪有,是你自己说要多打点儿的,谁晓得那酒家的烈阳酿只够装半葫芦呢,所以我只好再装一半女儿红喽。”和鸣无辜道,嘴角却挂着一抹恶劣的笑。
乞丐老头哼了一哼,遂举起酒葫芦,再次送到嘴边。狠狠地灌下一大口后,他舒服得叹了口气:“过瘾!”
“不是不喜欢吗?刚才喷出那么多,可惜了。”和鸣嫌蹲着太累,干脆挨着乞丐老头坐下,并伸手去拿地上那堆零食。
“小娃娃挺会享受啊。”乞丐老头伸出黑漆漆的爪子,抢走了和鸣手中的鸡腿,然后大嘴一张,咬下大块肉来,另一只手跟着送上烈酒,声音含糊不清道:“此酒初尝辣不可咽,细细品过一番方知其中滋味。好酒,好酒!小娃娃小小年纪就已侵淫酒道?可你气清目明,不像嗜酒的人呐。”
“老人家谬赞,我不过是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混酒方法罢了,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眼见鸡腿被抢,无奈之下,她的手寻上了装有桂花糕的油纸包。
乞丐老头显然对甜食不感兴趣,看都不看桂花糕一眼,他兀自饮着烈酒。
一时间,两人没有对话,各自专心对付着手中的吃食。
片刻,和鸣啃完了一袋桂花糕,伸手正欲拿凤梨酥,乞丐老头却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
看了眼雪白手腕上的那只黑爪子,她抬起头,乜斜着他,道:“作甚?”
乞丐老头不理她,蹙眉摸着她的脉门,作百思不得其解状。
和鸣才懒得管他的困惑,她只知道他干扰她进食的行为让她很不爽:“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非礼我吗?”
“为何你身负精纯内力却不会武功?”与此同时,乞丐老头出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
“鬼才非礼你!”
两人又同时道。
“……”该赞叹一下对方的默契么?
挫败地叹息着,乞丐老头松开她的手,问道:“小娃娃有兴趣学武功不?”
“有啊。”和鸣拿着香喷喷的凤梨酥,靠上了身后的墙壁,遂无奈道:“可惜家里不让。”
“噢,那真遗憾,”乞丐老头仰头灌了口酒,那样子看起来还真有点遗憾的味道,“老人家本来有套武功很适合你。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唉,难得瞧上个顺眼的,可惜了,可惜。”
他的自言自语和鸣听在耳中,却没有放到心上,干巴巴地“哦”了声,她慢条斯理地咬着凤梨酥。
“小娃娃学的那套内功不错,能给我看看吗?”乞丐老头试探道,毕竟非亲非故便要人秘籍的行为是大忌。
和鸣根本不在意这些规矩,听到他要,她二话不说便从肚兜儿里摸出那本从凤家书库偷出来的内功秘籍,丢到他手上。
翻阅着秘籍,乞丐老头两眼发光道:“小娃娃胆子忒大,这么好的东西竟随随便便放在身上,就不怕被偷走?”
“谁没事会偷一本破书啊。”和鸣懒洋洋道:“况且练了这么多年屁感觉没有,还不如撕了的好。”
“真是暴殄天物!”乞丐老头吹胡子瞪眼道:“绝世秘籍被你这般糟蹋,能有什么感觉?枉你修得一身……内力居然不知道如何运用!”
和鸣“切”了一声,没有注意到他的停顿。
“小娃娃你当真不要跟我学武功?”乞丐老头再次问道。
和鸣却不回答,反问道:“老人家是武林中人?丐帮的?”
闻言,乞丐老头不屑道:“区区丐帮怎配同我相提并论?”
和鸣上下扫视某人破烂一身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乞丐老头的气势一怂,郁闷道:“好吧,我近日确实是落魄了。”
哼笑着,和鸣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不然家姐会急死的。”说着,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啊,你这就走了?”乞丐老头依然不死心道:“小娃娃跟我学武功吧?我可以教你这世上最顶尖的武功心法哟。”
一把扯回他手中的内功秘籍揣进怀里,和鸣似笑非笑道:“老人家留个名号给我吧,他日家里不反对我习武了,我便来找你拜师如何?”
“当然可以!”乞丐老头连忙应声,生怕她反悔,“我住在景越城外的疾云山上,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和鸣忍不住逗他:“我要是不来你会怎样?”
“我就上你家来抢人!”乞丐老头哼哼道。
抽抽嘴角,她决定不再同这人磨叽,转身朝凤府的方向走去。
身后,乞丐老头大声嚷道:“我在山上等你一年,你若不来我便去抢你!”
红花楹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