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气?”和鸣拈起一片肩上的红花楹,挑眉看着凌黎,并未多想他发呆的原因。兀自上下打量着他,她蓦然古灵精怪地笑开,“听说你很会弹琴,这样吧,咱们比一场,如果我弹得比你好,你就做我小弟,任我奴役,如何?”
凌黎虽然拉回了飘到异次元去了的神思,但仍旧不在状态。
鸾凤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鸣,不要欺负人家。”
“姐,我才没有。”和鸣撅嘴道:“上次堂姐不是说他琴技一绝嘛,吹得那么厉害,我倒想看看是否名不副实。”
鸾凤无奈地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是纵容。
“好,我跟你比。”不出所料的,听和鸣这样讲,凌黎二话不说便接受了她的挑战。
把琴搬到庭院里后,和鸣站在凌黎面前,将将到他胸口的身高让她很是不爽,她不由踮了踮脚尖,仰视着他,道:“等着做我小弟吧你!”
见此,凌黎不禁失笑,只觉得和鸣气鼓鼓的样子太招人喜爱了。
他的笑容却惹恼了和鸣,以致于她那弯弯的眉毛立时立了起来,藕节小臂从纱制广袖间露出,怒指他道:“你笑甚?又想被扁了吗?!”
目光微动,凌黎偷瞄一眼被丢在地上的网兜,遂摇头道:“不想!”
和鸣双手插腰还欲说话,鸾凤及时打断了她:“和鸣,好久没听你弹琴了呢。”
“嘻嘻,姐,你若是想听,我天天给你弹啊。”和鸣变脸的功夫可谓是出神入化,前一刻还横眉冷对着凌黎,此时便已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腻到了鸾凤身边。
鸾凤扬手以尾指将一缕耳发别至耳后,尽布宠溺道:“那还不赶紧弹给我听?”
“好。”和鸣应声,遂看向凌黎,傲娇地睨着他,道:“你一曲我一曲地比太浪费时间了,这样好了,没有题目,没有风格,即兴而作,现谱现弹,端看是谁的技巧更胜一筹。”说完,她当先走到其中一张琴前,席地坐下。
凌黎随之坐到另一张琴前,欲要调试琴弦,却在看清面前的琴时愣住。
头都没抬一下,和鸣就跟早有预料似的,不急不缓道:“别想太多了,我跟你的琴是一样的,花一两银子在外面随便哪里都买得到的桃木琴。”
闻言,凌黎甚是不解地抬眼看她:“你对外面的一切似乎很熟悉?”
“废话。”白了他一眼,和鸣动作娴熟地调好了琴弦,“每日早上我都要去南门买臭豆腐,沿途一切我什么没看过。”
“身为姑娘家,不知书达理就算了,你还抛头露面?!”凌黎忍不住吐槽道:“你这样有谁敢娶你?”
哪知自己的无心之言竟踩到了和鸣的痛脚,令她怒极反笑:“又没让你娶,干你屁事!”
凌黎对她爆粗口的行为不以为意,反而打心底里觉得她现在浑身是刺的样子很可爱,往日的面瘫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怪蜀黍脸:“话不能这样讲……”
结果“铮“地一声,和鸣拉着琴弦大肆弹奏起来。
无奈之下,凌黎闭上嘴巴,在和鸣激昂琴声略有降势的瞬间,极尽完美地起弦融入。
随着凌黎的琴声的加入,和鸣本是金戈不止的调子无端变得有些宛转悠扬。
和鸣不禁挑眉看向凌黎,但见后者已然进入状态,他的指法不甚华丽,一拨一拂间琴声却是如云兴起,音美调好。
和鸣对此很是兴奋,一种恰逢对手的兴奋。
指间轻挑间,针锋相对的气势蓦然生出生动。
红花楹簌簌地下,庭院中和鸣与凌黎相对而坐,面上皆是怡然之色,手上动作却愈加急速。铮铮琴声涌动着,红花楹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色彩鲜艳是翩翩金影。
曲膝跪坐在一旁的鸾凤为两人极度的默契而赞叹不已。
抬首不掩欣赏地对视着,和鸣连换的节奏锋芒毕露,凌黎淡定糅上的调子行云流水。
却在这时,越演越急的琴声骤然降下,一泄如注的气势让人忍不住屏息。和鸣看也不看琴弦一眼,而是直直地盯着从容应对的凌黎,见凌黎的视线转向了自己,她毫无预兆地霁颜而笑。
下一瞬,凌黎指间的琴弦一绷,“噌”地一声断了。
琴声没有半点停顿,使坏成功的和鸣收起了笑容,垂首微合眼睑,指法连换。如落玉盘的音色咄咄而上,直至巅峰,她右手一展,琴弦齐曲,一阵惊啼后,她完美无缺地结束了这场比试。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凌黎轻捻着断掉的琴弦,彻底失神。
盈盈地站起身来,和鸣走到凌黎面前,难得一次的居高临下让她很满意,她不由得意洋洋地俯视着他,道:“你输了,快叫老大。”
动了动嘴唇,凌黎被她的无耻搞郁闷了。
“怎么,想赖皮?”和鸣眼尾一提,一副“再不叫就揍你了”的表情。
“不是!”凌黎连忙摇头,生怕回答晚了和鸣就会用网兜招待自己。可是让他一个大男人叫和鸣老大,委实太丢人了吧,虽然她的琴技确实让他钦佩。
鸾凤那颗玲珑心如何看不出凌黎的为难,见和鸣作势要打人了,她赶紧上前拉住和鸣的手,温声道:“和鸣,莫要失了赢家的气度。”
“可是愿赌服输!”和鸣扁嘴不满道,却还是听话地丢掉了手上的网兜。
“和鸣,听话。”鸾凤略带责备道:“堂堂凌家公子竟做人小弟供人驱使,传出去成何体统,你想被爹爹责罚吗?”
闻言,和鸣表情一窒,不再坚持,只是心中始终不平,遂怒视凌黎,道:“算你走运!”说完,她赌气走掉了。
鸾凤无奈地目送她走远,转而对凌黎歉然道:“和鸣性格偏激,凌公子莫怪。”
“不会不会。”凌黎同望着和鸣走远的背影,轻声道:“只是没想到鸾凤小姐你这样温和的性子竟能管束住她。”
“凌公子言重了。”缓缓抱起方才和鸣所弹的那张桃木琴,一模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神情,鸾凤静静地注视着凌黎,唇角自然而然地带有三分微笑,“和鸣看似无所顾忌,其实她心底比谁都在意爹爹的看法,年少心性如此。”
她哪里晓得,和鸣并非害怕责罚,仅是单纯的不想惹她生气而已。偌大的凤家,和鸣从来就只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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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和鸣捧着刚买来的臭豆腐,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回新啼苑,却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某人。
不等她说话,凌黎当先道:“老大,小弟来给你请安了。”
他可知道他用一张面瘫脸如是说道的样子有多搞笑?
和鸣一点也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凌黎犹不自觉的满脸莫名。
闻讯而来的鸾凤在进门前刚巧听到了凌黎的话,她不禁出声责问道:“凌公子,和鸣昨日一时戏言你怎可当真?”
“鸾凤小姐不要紧张。”房间里渐渐浓郁的异味令凌黎暗自蹙眉,目光下意识四处寻找着臭味的源头,他面色不动,“此事不外传,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鸾凤虽说接受了凌黎的说法,但仍旧不尽赞同:“这终究于礼不合。”
和鸣才懒得理会两人的想法,昨天她会那么固执地强迫凌黎不过是图一时好玩罢了,根本不在意他是否会履行约定。即使他现在的行为让她很意外,对她而言却远不及手上的臭豆腐来得诱人。
笑够之后,和鸣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动作迅速地拆开了油纸包,遂色迷迷地盯着那一块块金黄的臭豆腐,执起筷子开动起来。
见此,凌黎眉毛一抽,总算知道了臭味的来源。嫌恶地别过脸去,他实在想不通和鸣对此物的热忱。
鸾凤则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走到窗前将窗户一一打开后,她坐在窗下的小榻上,一边翻开昨日没有看完的书籍,一边示意凌黎随便坐别客气。
鬼使神差地,明明很讨厌臭豆腐的味道,凌黎却坐到了和鸣的对面。
一时间,房里只剩下和鸣吃东西的声音,间或鸾凤细细翻过书页的响动。
本想装作没看到的和鸣最终还是受不了某人炽热的目光,“唰”地一下将筷子插进油纸包里,她瞪着凌黎,恶狠狠道:“你到底想作甚?!”
“……我……”从来都是能说会道的凌黎终于明白了何谓难以启齿,明明很想接近,偏生不得法门,这种憋屈的心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你什么你?有什么你就说啊。”和鸣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了,还以为堂姐总是挂在嘴边的凌黎有多与众不同呢,没想到竟是这般怂样儿。颇为失望地收回视线,她小声骂道:“死娘娘腔!”
闻言,凌黎心中不由一黯,情急之下,他胡乱鬼扯道:“你是我老大,我当然是来听候你的吩咐的。”末了,他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一声自己的急中生智。
和鸣尚未说话,鸾凤突如其来的一声轻笑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姐,你在笑甚?”
“我在笑书中的内容呢。”鸾凤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你们继续聊,不必管我。”说完,她举起书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
互望一眼,两人真心不想问她,一本《女诫》有何好笑的。
不过鸾凤的一笑却在无形中活跃了气氛。
和鸣不再为难凌黎,而是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起他,直看得他的面瘫脸染上了红色,她方才璨然而笑,道:“既然你如此诚心地要当我小弟,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现在老大我决定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你愿是不愿?”
凌黎虽然给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但多次被陷害后的惨状仍历历在目,令他不得不防:“什么任务?”
“这个任务很简单。”边说,她边将手上的臭豆腐推到了他的面前,见熏天的臭气闷得他险些背过气去,她恶劣一笑,道:“吃掉它。”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丫头从里到外全部都坏透了!
和鸣的强迫仍在继续:“不愿吃就算了,我从不勉强别人。没想到你刚才说得那般斩钉截铁,结果只是敷衍我吗?不然为何连一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肯满足。唉,可怜我一心想同你交好,你竟是如此,太让人伤心了,感觉不会再爱了!”
越说越夸张,她本想再挤出两滴可怜巴巴的眼泪来增强效果,然而凌黎视死如归地夹起一块臭豆腐塞进口中的举动让她结束了恶作剧。
艰难地咽下那臭得惊人的臭豆腐后,凌黎两眼一翻,彻底阵亡。
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倒地不起的凌黎,和鸣嘴角连连抽搐:“我怎么没发现冷大娘家的豆腐杀伤力这么大?”
轻叹一声,鸾凤放下手中的《女诫》,缓声道:“凌公子是个老实人,和鸣你以后别欺负他了。”
“哦。”和鸣应声,却不再有不甘的情绪。
红花楹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