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们各自踏上了外出历练之路。
期间,我们一直以飞鸽传书这种相当没有保障的信息交流方式传达着彼此的信息。由于信鸽工作条件要求较高,雷雨天气不上工,气温过高不上工,风太大不上工……
如斯景况,以致于我们整整一个夏天都没有联络过。
通过脑海中传入的风幸那边的影像所知,此时他正在医谷里,和柳邪一起学医。一心忙于研究医术和搅基的他哪里顾得上远在春陆的我。
也就是说,这个夏天是风幸对风书的记忆盲区。
这样的结果我理应喜闻乐见,然而实际上是,突然没了剧本让我很是惆怅,因为我并不知道夏天之后的事情。在不知风书下一步所在的情况下,我举步维艰,生怕行错一步,就会导致剧情改变。这种为难的状态讨厌至极。
挣扎许久之后,我索性骑着春娇——是一头驴——去往帝都,想要见一下四岁时期的凌宸。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否正确,可是只是在暗处偷偷看一下他,应该不会改变什么的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仗着一身绝佳的轻功,于深夜潜入凌府。一路飞檐走壁后,我来到了凌宸的住处,却见卧房里映出暖黄的烛光。我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凌宸这个家伙大半夜的不乖乖上床睡觉,点着灯是在做什么。
脚下一动,我落至半启的窗外,轻灵得没有带出半点声响。
窗前书桌上,一点烛火照亮了周围的空间。凌宸肉肉的身躯缩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手捧着一本书籍,正埋头苦思着书中内容。我将身形掩在暗处,遂透过窗口去看他手中书籍所述的内容,晃眼过去上面全是图案,定睛一看——
我、我靠,臭小子在看春宫图?!
大惊之下,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踩滑。手下意识扶住窗棂,以此稳住身体,不想弄出了不大不小,却足以室内之人注意到的声响。
凌宸的背影先是一顿,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缓缓地回过了头,缓缓地看向了我。我僵立在窗外不知所措,唯有与他对望半晌。
“你是在偷窥我吗?”
奶声奶气的疑问从他红嘟嘟的嘴里吐出,带有甜糯质感的黏。
说完,他从椅子上爬了下来,走到窗前。我嘴角一抽,干笑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见他的小肉手摸上窗扇,“啪”地一声,将窗户彻底关上了。
“……”
这个臭小子!
——*——*——*——
吃了凌宸的闭窗羹之后,我反倒没有之前那些顾虑了,甚至自私地决定,这个夏天都待在帝都,为的是多看凌宸两眼。
是的,倘若我还有一点理智,我就该明白,我必须立即离开,以免发生意外。可是当我真的看到凌宸了,我才晓得什么叫做魂劳梦断。再怎么坚定的意志,在失而复得面前,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第二日一早,我骑着春娇,偷偷跟在凌宸的马车后面,随他来到了共和春书院。
由于害怕被凌宸发现,我不得不牵着春娇躲到巷弄里面,顺便将其拴好。等我处理好春娇出来,凌宸早已进入了书院。四下张望一番后,我干脆伪装成学生的样子,跟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官家子弟后面,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对了,不要问我为什么会骑驴这种没品位的坐骑,因为东境国盛产驴。
一踏进书院,我便四处寻找起凌宸的身影,根本无暇欣赏书院雅致的格局。然而纵使我转遍了书院的初级班,也没能找到凌宸,反而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某厮。
哟哟哟,前面那位粉雕玉琢的娃娃不正是五岁时期的兰陵息么。
与东境国不同的是,兰陵国并没有设立国子监,因为在兰陵国开国之初,便兴起了一系列改革。工商农不提,公私立学校的建立、九年制义务教育这类在我前世才有的东西出自谁人之手无须质疑。因此,在学风盛行的兰陵国里,王侯将相的子女与平民子弟一起在书院里学习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虽然共和春书院是一所贵族学校。
见到熟人之后,我心下不由一喜,于是上前几步走到了兰陵息的身后,然后趁他不注意,抡起一巴掌扇到他的脑瓜子上面,遂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靠!是谁?是谁不要命了竟敢偷袭本殿下?!”
脚下踩着轻快的步子,我哼着小曲儿,朝中级班走去。因为以前和凌宸来过几次共和春书院,对这里的地形颇为熟悉,所以完全不需要他人的指引,我便找到了中级班的位置,并且如愿发现了凌宸。
彼时,凌宸正举着昨夜那本春宫图,同身旁那名男子指指点点地争论着什么。男子的左手随意地背在腰后,弯腰侧首同凌宸说着话,以至于我看不清他的相貌。
虽然隔得甚远,两人的交谈声却尽悉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丞相大叔你看,这女人被男人身上的一根大棒子捅进体内不流血就算了,脸上竟然还出现了享受的神情,这根本就不科学好不好!”
“小宸真不可爱,都说不许叫我大叔了。”清雅温润的声音由那名男子发出,话中内容却尽是些不健康的东西,“至于小宸你的问题嘛,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这女人,你就知道她是否享受?或许人家就喜欢被棒子捅呢。呐,小宸,你若实在想不通这层道理,苏哥哥有个法子可以帮你。”
“丞相大叔,你一定要在我这个小孩子面前装嫩么?”毫不留情地吐着槽,凌宸道:“什么法子?若是有用,我就替你发明一样东西,什么东西随你决定。”
男子的声音里泄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这还不简单,你找个女人,用你的棒子捅她一捅,不就可以问问她是否享……”
靠靠靠!苏画这种教坏小孩子的东西怎么还能存活于世!!
“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丞相大叔你的下限到底是有多低?!”
暴怒的一声质问根本不经过大脑,就从我的嘴巴里面喷了出来。与此同时,我大步奔向两人,一把拽过凌宸挡在身后,不让苏画继续污染纯洁的凌宸。
苏画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盈满兴味。唇边噙着邪邪的笑,他就着弯腰的姿势,头颅微倾,凑近我,道:“哎呀呀,这双美丽的灰眼睛可真是眼熟啊。”
闻言,我愣了一下,遂扬起下巴睨着他,将身后的凌宸藏得愈发严实了:“丞相大叔怕是眼神儿不好,看谁都眼熟。”
脸上的笑容有瞬停滞,却在下一刻越发灿烂,苏画打量着我,就似在打量一件好玩的玩具:“在下想起来了,小妹妹不正是那冬——”话音一顿,他扬眉静待我的反应。
我被苏画有意无意的试探搞得莫名其妙,不由脚步一撤,想要拉着凌宸理他远一些。不想就在这时,一直待在我的身后没有做声的凌宸“啪”地一下打开了我的手,我的手背被他打得发麻,却比不过心头的震惊。
僵立在原地不敢回头去看凌宸的表情,我却能听见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声,冷漠得连话也懒得同我多说一句。
记忆中的凌宸似乎早已成为了记忆。
“风书对吧,在下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啧,不知东境长公主远道而来,是为游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下身为兰陵的丞相,说什么也要尽一份地主之谊,请长公主到在下府上……”
苏画仍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此刻的我却没了理会他的心情,我一心想着的,只有渐渐远去的凌宸。
我从不知道向来温暖的凌宸竟能带给我无尽的寒意,他的冷漠险些击碎了我心底的某样东西。
但也只是险些而已。
——*——*——*——
中级班的庭院里有一棵榕树,枝叶浓密得可以挡下开始变得热烈的夏日。我靠坐在树干上,静静地注视着教室里同一群跟我一样大的孩子们一起上着课的凌宸。
此时的他满面冷峻,全然不顾讲台上老师所讲的课程,兀自在纸上写写画画地算着什么东西。他的行为招来不少周围学生的视线,那些人眼中透出的是毫不掩饰的不满和嫉妒。
人类总是这样,嘲笑比自己弱小的,嫉妒比自己优秀的,从来不会考虑自己这样做,会不会伤害到那些人。
作为一名天才,凌宸从小就经历着他人没有理由的恶意。我曾问过他是否感到委屈,他却是笑着告诉我他不介意。可若是真的不介意,那么眼前的他为什么要用冷漠来武装自己。
我心疼他的懂事。
感性作祟之下,我跳下榕树,从一旁正席地写生着的一群学生那里借来画笔和纸。所幸他们用的是适合素描的炭笔,我便又借了画板,再次跃上榕树,支起画板开始描绘眼前的光景。
因为苏画的存在,我根本不需要奇怪这里为什么会有炭笔这种九州大陆原本没有的东西。
宽大的木窗后面,坐着一群总角小童,他们或是东张西望,或是捧着书卷,或是聆听老师的教诲。然而就在靠近窗台的位置,有一名垂髫男娃正咬着左手拇指,认真演算着草稿纸上的东西,肉嘟嘟的脸上是一丝不苟的神情。细长的睫毛微阖,在眼下透出一片阴影;柔和的五官偏要故作出老成的沉静,无端生出可爱;漆黑柔软的头发用银色发带束着,很是随意……
由于好多年没有画过画了,因此线条一开始显得颇为僵硬,再加上风书的这具身体的绘画天赋实在不咋地,我使用起来相当不适应。即使如此,我仍小心仔细地描绘着每一根线条,直到画废了三张画纸,我终于找到感觉。
笔下线条不由愈发顺畅,以往画画时所享受到的宣泄的快感再现,我彻底沉浸进去。
……
待到勾勒出最后一根线条,我犹感到意犹未尽。捻了捻左手指间沾满的炭粉,我右手执起画纸,展在眼前。视线所及之处的线条无一不是我精心描绘而出,又怎么可能不令我满意。
就在我打算收起画纸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下方一抹锦蓝身影,我视线一转,映入眼帘的是正仰望着我的苏画。
立于树下的他脸上有大半是树荫所投下的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牢牢盯在我身上的目光。见他左手挟有一张我作画期间无意掉下去了的画纸,我张嘴想要说话,他却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我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摸我的右脸,然再看指尖并没有蹭上什么。我心想玩儿我呢吧,转念想到苏画左右不分的德行,我便又摸上左脸,放下来看发现指尖果然沾上了炭粉。
抻起袖子一个劲儿地擦着左脸,我注意到苏画没有笑,却猜不到他为什么没有笑。
风信子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