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遥国的帝都,从城门开始,两旁高大苍劲的樟树一直延续每条街道,四季常绿,生机勃勃。
我站在城楼之上俯瞰,城外的市井一片繁荣,城内的皇宫威严庄重。身边的几个侍卫站姿笔挺,都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竟能一动不动。
我带着艾禾在这里等历琛下朝,然后去洛山修炼。
初次见艾禾的时候还真以为他是历琛的私生子,稚嫩的小脸,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十分讨人喜爱,他却常常板着脸故作老成,这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历琛学的。
“他跟我没关系,受人之托才把他养在府中的。”
这是历琛对艾禾的唯一解释。
艾禾对历琛的依赖和崇拜显而易见,只要是历琛让他学的功课,他一定精益求精,只要历琛稍稍对他鼓励和肯定,他会开心很久很久。
艾禾与其他同年纪的孩子相比显得有几分深沉,但这种深沉很容易被戳破,就像现在,他顶着十分可爱的脑袋,明明跟我一样对皇宫充满了好奇,却硬是板着小脸,正儿八经的端直站立。
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神秘兮兮地跟他说。
“艾禾,告诉你一个秘密。”
艾禾看着我想了一下,端着架子稍微往我这边挪了两步,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绷住了,没有露出任何好奇。
我压低嗓音,慢悠悠的说,“其实我是只鬼噢……”
果然,他稚嫩的笑脸僵了僵,“我才不会被你骗的,阿琛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但是你有!”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蹲下来与他齐平,眯着眼看他,“那些话都是骗小孩的,不信你回头看看,你也没有影子。”我顺势用灵力抹去他的影子。
艾禾硬着头皮缓缓转头,果然看不见自己的影子,瞬间撑不住哇声大哭,推开我直往旁边的一个带刀侍卫的怀里冲去,紧紧地搂着侍卫的脖子,头埋进他颈间,哭得甚是委屈。
无论我怎么哄他,他都不肯再靠近我,缠着侍卫不放,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十分惹人疼爱。
此时的他终于有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稚气和任性。
最后我连龙王玉都用上了,让它散发出绿光然后哄着艾禾说这都是神物的缘故,还取下来让他把玩,之后他才肯从那侍卫身上下来,带着一脸委屈,对我不满道:“阿白白骗人真是太讨厌了!”
我咧着嘴对他灿然一笑,“这种话都是拿来骗小孩的。”
“我才不是小孩!”艾禾皱眉道。
我学着他害怕得模样,“可是刚才有人被吓得要人抱抱。”
艾禾涨红着脸,“我才不怕,以后我会变得更厉害!让所有的鬼都打败!”
我点头赞同,“唔……祝你成功!”
我们站在城楼最高的位置,所以历琛下朝出皇宫便一眼就能看到。
头戴金冠,冷面傲然,紫黑的长袍用金色腰带束起,黑色官靴一路踩着香樟树上落下的繁花,他不再是一身白衣,却是另一种绝代风华。
艾禾匆匆跑上前,在快接近历琛时停下,一脸希冀地看着历琛。历琛淡笑,拉起艾禾的手缓缓走来,顿时如沐春风。
还好艾禾不是一个爱告状的孩子,躲在历琛身后跟我做鬼脸。
洛山离国师府不远,历琛让我到那里修炼是因为那里有个镇妖湖,相传洛山是个灵气之地,无数妖魔聚此修炼,以吸收日月精华,若能走上正道便可修炼成仙,可惜其过程限制太多,大多数小妖都喜欢走捷径,最终堕入魔道,不知从何时起湖底有块千金大石,能驱魔镇邪,让洛山的灵气得以延续,几百年来守护着大瑶国的正旺之气。
“鬼魅也是妖邪之物,我去那里不会被反噬吗?”我不解,既然洛山人杰地灵,我等妖物应该远离才是。
“你是龙王玉的宿主,那镇妖湖自然不敢对你如何,你刚炼成鬼魅,每日需要更多的时间修炼才能提升,而且要完成大计,你的灵力还差上一截。”
听到他提起大计,我不禁好奇,可历琛挑眉一笑说,“时候到了便知道。”
我瘪瘪嘴,一旁的艾禾早已一脸崇拜地看着历琛,“阿琛知道的好多,以后能不能教我降妖除魔?”
“降妖除魔是那些道士干的,殊不知很多所谓的正道之人比妖魔还奸恶。”马车慢慢跑着,历琛看着窗外随口说出,可艾禾没怎么听懂,即便如此还是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有些想笑,对艾禾道:“你长得这么可爱,鬼看到你肯定害怕不起来。”
艾禾不屑道:“你不是鬼又怎知道鬼不怕我!”
我一脸认真:“我是。”
艾禾扭头看历琛:“阿琛,你看她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历琛道:“是啊……哪有那么胆小怕事的鬼。”
得到历琛肯定,艾禾一脸得意。暖暖的阳光照进车内,我忍不住把手伸出窗外,迎着风和阳光,连心情也被这样的好天气感染了。
这段时间看多了帝都的樟树,等看到洛山整片向日葵时我顿时被美呆了,金灿灿的花海一直延伸到我视线的尽头。艾禾也是,他老成的表情只维持不到片刻,看到我冲入花海扑倒大朵大朵的向日葵,他也站不住了,跟在我身后奔跑。
艳阳天,头顶着太阳其实很热,但我和艾禾着迷了一般,在这片花海里滚来滚去,一下子就满头大汗了。
有花有湖,这么美的地方竟然没人来观赏,不过这片安宁正是我喜欢这里的又一个原因。
等我们玩够了,历琛让我到湖边安心修炼。
艾禾也找了个地方练剑,他似乎才刚入门,笨拙的动作一点都不连贯,但一遍又一遍地练着,专心致志。
成了鬼魅之后的修炼无非是借着龙王玉还有这洛山的灵气不断提升自己的灵力,过程简单,但需要安静不被打扰的状态,历琛有时会指点我,瞬间醍醐灌顶,心想他对妖魔的构造真是了解啊……
这一次很用心,一直修炼到了傍晚,艾禾早已脸蛋红彤彤的,提剑在边上等我,历琛索性歇在马车上喝茶,度过一个悠闲的午后。
神清气爽,有种满载而归的感觉,我捅了捅艾禾的胳膊,“你练的什么剑法?”
“哼!说了你也不懂!”艾禾不知道哪里来的自豪感。
“噢……”我学着他练剑时迟钝地动作,问:“很难练吗?”
“当然了!不然我练来干嘛!”
“啧啧啧……”真是个好强的小孩。
到了国师府,管家上来通报才知道有贵客到访。历琛似乎很不喜欢有人打扰,皱了皱眉问是谁。
当听到管家说来人是紫嫣娘娘和顾落青,我瞬间坐立不安,别扭着不想下马车,历琛看着我说,“顾家人在朝中颇有势力,你避不开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想着能躲一次好一次,难为情的问他,“我能不能从后门进去?这次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见她们需要什么准备?”历琛道。
我顿时哑口无言,他说得在理,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害怕,大概被无视被打压的滋味历琛这辈子都没机会体验过吧。
艾禾在我身后道,“你是怕被顾落青比下去吗?”
我不解,艾禾继续说,“大家都说她是帝都最美的女子,可我觉得你要是打扮起来会比她好看。”
艾禾说的很认真,就像他学习时那种不求甚解的态度,我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历琛已经往里走,我和艾禾跟在后头。
国师府的管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大伯,在这里待了很多年,绝对算得上个人精,他把贵客留在最气派的一间厅堂。历琛喜静,府中的布置也是低调的奢华,而宫中娘娘要的是地位身份的象征,喜欢金光闪闪的浮夸,觉得只有那样才能显耀出自己的尊贵。
府中恰巧就有那么一间厅堂,能满足那些人的虚荣心,而平时历琛绝对不会踏入那里一步,对于他来说,那里只是一种摆设,留给有需要的人。
我进去时,立马就感觉到了这厅堂的耀眼与府中的风格格格不入。
釉色地砖跟皇宫中的如出一辙,桌椅书架无不是上了百年的木材,屋顶的丹青壁画原本古典淡雅,却用金墨沟边,张显贵气。
堂中的两人衣着华丽,顾紫嫣一副娘娘的做派坐靠在太师椅上,顾落青挺腰前倾,细细的腰肢似乎双手就能合握,单薄的身姿柔弱非常,大概一阵风就能让她在我眼前消失。
顾落青看到历琛便悦然起身,像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当她看到站在历琛身后的我时,瞬间像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只有她轻盈的裙摆迎着微风在摆弄着优美的弧线。
尽管我一身青色布衫,将长发缠起,没有任何修饰,她们还是认出了我,顾落青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本是随意的瞟一眼,然后定格在我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我尴尬地低头,稍微又往历琛身后挪了一点。一直以来,她的存在总在提醒着我什么叫相形见绌。
顾紫嫣问道,“国师,你身后的女子是……”
历琛将我从他身后拉出,将手搭在我肩上,我有些战战兢兢,余光看着他。
我的个子只比他的肩膀高出些许,这样看上去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历琛道:“她是我的关门弟子,你们应该认识,她叫顾白白。”
顾紫嫣的表情可以用扭曲来形容,但又不得不保持端庄的笑。相比之下顾落青的表现就自然多了,不假思索便问,“她不是死了吗?”
顾紫嫣连忙打断道:“青儿的意思是大家都以为白白去世了,怎么会成了国师的徒弟?”
她们真是别扭的两姐妹,明明我就在场,还要跳过我去问别人,就那么见外吗?
“总之一切机缘巧合。”历琛就这么言简意赅。
“可是白白的墓还在山上……”顾落青被宠惯了,问起问题来总不懂得避讳些。
我走近几步,笑道,“上山那日青儿没去,当然不会知道那墓碑之下什么都没有,我是直接被扔进了海里,幸好得师父所救。”
除了被历琛所救,其余的话都是真的。
我死了之后顾家人并没有让我入土为安,觉得多年来我一直在宣城,我与顾家早已毫无瓜葛,我根本算不上是顾家的人,于是给我立了墓碑却没有写字,而我的尸身直接抛入海中,让我死后和生前一般飘摇无依,世间再也找不到顾白白此人,与顾家更是断得干干净净。
顾紫嫣脸色难看,“当时大夫确实说你断气了,所以才……”
顾落青一脸诧异,一看就知道她的哥哥姐姐们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我刚才一直在琢磨着,没注意到历琛一直在看着我,敛眉阴沉,蔓延着一丝怒意。
被抛尸这件事我从未跟他提起,之前是不记得,之后是觉得没必要。
历琛正色道:“她是我徒儿,从今往后有整个国师府的庇佑,无需你们操心,毕竟不是人人都想当顾家的女儿。”
整个过程慢条斯理而又盛气凌人。之后便是鸦雀无声,我没心思理会那顾家两姐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历琛的话,连绵不绝,温暖入心。
家的感觉大抵如此,让你依靠,为你遮风大雨。
何其有幸,在下辈子之前能让我体会到。
顾紫嫣本想出来打圆场,谁知顾落青突然冒出一句“国师,几日后的阿罗寺有浮经节,能否约你一同前去?”
“抱歉,我从不做那种无聊透顶的事。”历琛回答得甚是直接,我心里洋溢着一种暗爽,原来传说中的顾家美人并不是战无不胜的……
第十二章 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