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亮,对于我来说这个过程无比漫长。
承受着剧痛,历琛让我一遍又一遍的运转灵力。这药池中的液体就像无数个虫子不断啃噬着我的身体,因为太过难受中途停下来好几次,就这么断断续续,周而复始。
以痛聚成怨气,以怨气炼成鬼魅。
到了某个阶段,我仿若凝固了一般,定定保持打坐的姿态,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感觉到体内在一点一点的变化,犹如流放沧海,唯有自己与自己对话。
只是到了后来,身体也不听我的使唤了,脑袋涨得厉害,身体四肢还有皮肤都在发生变化,而我就像个局外人在旁观,什么都控制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煎熬才开始消散,而药池中那个纹丝不动的女子似乎已经不是我了。
亮光照在我的眼皮上,我睁开眼,历琛早已换好衣服站在池边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散发的笑意柔软而不羁,上前伸手将我从药池中带出。
站在一面宽大的镜前,我看到了成为鬼魅后的自己。
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肌肤如雪,柔亮莹润,明媚皓齿,姿态娉婷,只是那双吊梢眼太过妖娆,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目光流动间尽显明媚。
身上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显现出婀娜的身姿。
我痴痴地看着镜中的人,轮廓模样和我身前的差别不大,可总感觉身上多了些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我不禁蹙眉。
比起现在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那种清秀婉约。
“鬼魅拥有常人的外形,却不似常人那般脆弱,除非遇到法力高强之人,不然很难伤到你。”历琛指了指我胸前的龙王玉,“况且你有神物护身。”
我微笑道:“我定当助你完成大计。”
历琛盯着我没出声。
我的笑僵在嘴边,不似往常那样兴奋激动,甚至没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已经猜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既然成了鬼魅,任何毒咒都影响不了你,你的记忆怕是已经回来了吧。”
我本想故作轻松,被他这么一提脸上的笑就更加挂不住了。
记忆回来了,可惜惨淡无比。
我叫顾白白,是前朝大臣顾允之的女儿,母亲是个妾室,在我出身不久后就病逝了。我有几个哥哥姐姐,他们皆是嫡母所出,与我的身份不同,关系自然也疏远了许多,大户人家就是这样。
好在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可以谈天说地,度过了一段还算美好的年少时光。那个人就是刘齐,本是两小无猜,奈何父亲死后,他便对我敬而远之。在那之前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温文尔雅,正直善良。可惜世事难料,转眼间他竟不念旧情,执手她人。
后来大哥顾宇凡成了铁骑大将军,驰骋沙场,颇受皇上重用。二姐顾紫嫣当上了娘娘,比我小一岁的顾落青凭着倾城之姿,借着长兄的宠爱更是如鱼得水。
我这个无人问津的庶女,在刘齐大婚那晚,举杯对月,发誓要与过去一刀两断,无奈被人下毒白白丢了性命。
王思清在我的记忆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而那部分中几乎全都是我们针锋相对的场景。一切缘于她的心上人喜欢上了顾落青,其实男子喜欢貌美的姑娘很正常,只是王思清陷得太深,再加上要强的性子,于是把顾家上上下下都恨了个遍。
那时我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晚宴上的第一次碰面我们冷眼相对,之后只要一见面就忍不住斗嘴。
如果撇开这些不说,我们性情还算相投,只是都太过嘴硬罢了。
后来她被许给了江家,我记得那晚去城郊游玩归来,看到她在十里亭哭得悲痛欲绝。想到她爱的人早已心有所属,而不久后又要嫁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子,于是我也跟着伤心起来,却死活没有上前安慰她,只是把马车停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
我捂住双眼不想让历琛看见,不然他肯定会嘲笑一番。温热的泪滴顺着手掌往下滑,流到我嘴边,然后是咸咸的味道。记忆就像一个个木偶,它们表情各异,却一动不动,而我就像一个旁观者,知道它们每个背后的故事,但决心不会再置身其中了。
往事随风,一切都将是个新的开始。
成了鬼魅之后,回帝都的日子也就近了。
小时候我在帝都住过几年,我喜欢那里的繁华,喜欢那种吵吵闹闹的场景,特别是在过节,大街小巷挤满了人,花花绿绿。
那时候爹爹抱着我站在城楼之上俯瞰帝都的一片昌盛,也是唯一的一次,不久后爹爹的正室生下了顾落青,我和娘就搬回了宣城。每次过年娘都会做上一桌好菜,然后只有我们两人。在宣城听到了好多爹爹的事情,说他平步青云,爱妻护子,心系百姓,死而后已。
我当时不懂,只知道我和娘在宣城的日子里,他没有给我们写过一封信,没有一句安好,直到娘病逝了他依然没有出现。
几年后爹爹也去了,我没有去帝都见他最后一面,从那时起我害怕去那个地方,觉得我已经与那里格格不入,顾家离我实在太远太远,早已容不下顾白白的存在。
我收拾好行囊,穿着青色布衣,将长发绑起,一身朴素的打扮,跟在历琛身后,朝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帝都前行。
第十一章 记忆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