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我每天都能看到奚全,起初我还是怕痛,他将针袋铺满桌上的时候我就开始紧张,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特别是一针刺入我穴位的那瞬间,他总会盯着我的表情不放,然后用指尖搓动着针尾,隐隐愉悦地问,“是不是这里?”
我拼命点头,表情扭曲作一团,奚全见状才肯松开手继续下一个穴位,而整个过程下来,我的状态基本就是心惊胆颤地等他落针,痛苦难耐地表示他刺的穴位准确无误,然后再冷汗涔涔地等待下一针。
我的小腹还是会时不时地疼痛,但比起奚全针灸的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此刻,我盘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头顶上全是银针,就像个刺猬。我的眼珠子随着他缓缓转动,斟酌一番才开口,“奚神医,连扎了好几日,是不是我的身子也调理得差不多了?”
奚全看了我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调理?历琛这么跟你说的?”
鉴于头上都是刺,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历琛说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恢复即可,可做了好几天的刺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呐……
“既然他说是,那就是吧……”奚全道。
我一顿,他敷衍的态度也太明显了吧?还想开口,就见他收回手,平静道,“还有,这种治疗一直会持续到你把孩子生下。”
我的脸色有些难看,“别无他法?”
“有,但会更痛。”
我终于死心,果断转移话题,“历琛的银发还能不能变黑?”其实我并不是执着于历琛头发的颜色,而是对他所耗费的阳寿耿耿于怀。
“能。”奚全答得干脆,难得露出一个笑脸,“当天地逆转的时候。”
我不由自主地给他翻了个白眼,闭嘴不再出声。而奚全完全无所谓,开始凝聚真气罩在我针灸的穴位上,根据之前的经验定会疼痛难耐,特别是当我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此的时候,痛感会被放大好几倍。
“你跟历琛是怎么认识的?”奚全开口,但是我根本无暇顾及,一心想着这痛还要持续多久。
“想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吗?”
他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立刻抬头,蹙眉等待他的回答,岂料他微微一笑,一脸坦然,“我也想知道。”
我死死盯着他,气得不轻,“那你知道什么?”
“你是历琛喜欢的第一个女人。”
我顿时瞪圆了眼,尽管知道历琛的心意,但这句话就像个惊天大秘密,将身上的疼痛震出九霄云外,我倾身向前,全神贯注地问,“何出此言?”
奚全也很配合,一本正经地朝我点头,“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扯了扯嘴角,最讨厌听到这种回答,就像小时候听说书,每此到关键时刻,就被一句“请听下回分解”堵得郁闷。
事后,奚全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喏,用灵力把它融进身体里。”
我狐疑接过,打开盖子闻了闻,“里面什么都没有,空气?”
“你用灵力探进去就知道。”
我划出一丝灵力浮在掌上,缓缓探入瓶中,顿时有股暖流顺着灵力缓缓注入我体内,在小腹徘徊,很舒服,持续了片刻,这种温暖渐渐凝聚成一股力量,淡淡的白光从腹部向四周延伸,将我笼罩,而后白光贴在我的肌肤上,直至与之融合,我抬手看了看,原本苍白的肤色变得柔润莹亮。
此时灵力从瓶中收回,我好奇地将瓶子向下倒,单眼凑上去往里看,“哪来的好东西?”
奚全收拾东西,随口道,“以后每天都会有。”
“这是安胎用的吧?”
奚全停下来,细想了一番才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
艾禾生辰当天,我与历琛同乘马车进宫,我怀里揣着一个竹木方盒,上面端端正正写着“阿白白赠与艾禾”,盒子里面放着一把玄铁三尺剑,剑身两侧有刃,短小且锋利,这个礼物是历琛帮我挑的,此剑轻便易随身携带,外表中规中矩不算张扬。
当时我还有些怀疑,如此低调的礼物似乎不太符合艾禾活脱的性子。历琛微微一笑,先是问了一句,“你最近可有见过艾禾?”
“如今的艾禾沉敛稳重。”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所以我们应该配合他才是。”
我点点头,随即瞥了一眼他身旁的黑色小木盒,“这是什么?也是给艾禾的礼物?”
“不。”历琛嘴角微微向上弯,眼中有股冷意蔓延,“是给顾落青准备的。”
我不可思议地,历琛什么时候会这么好心了?
“炼妖壶如今在刘齐手上。”历琛淡淡道,“刘齐以兵权向景王施压,景王为缓和关系将炼妖壶赠与刘齐,这应该就是顾落青得以吸食怨气的原因。”
我一惊,“怪不得,顾落青的怨气能在短时间内剧增。”
“所以,我怎能忍心不助她一臂之力呢……”历琛的手指来回在小木盒上摩挲,“这次刘齐也逃不掉。”
“你的意思是……”我隐隐猜到他的想法。
“她一定听说过壁鸾珠能增强怨气,顾落青如此急功近利,又怎会错过次机会?物极必反,等她被怨气反噬失了本性,连刘齐也控制不了。”历琛拉过我的手覆在手背上,收回了刚才的暴戾之色,静静地看着我,“我并非善类,更可况他们伤了我的人。”
“他们本性如此,我不过是在穿针引线。”他微微一笑。
我也笑了,“若你哪天被人欺负了,我也会为了你当恶人。”
宫内,阔然大气依旧如初,宫门处延伸至各大殿的道路有挂满了红灯笼,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缓缓驶入宫中,初秋的傍晚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晖,在这片灯火阑珊的地方向天边看去,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随着太监的引领,我们进入大殿,艾禾还没到,但殿内的气氛已经很活跃了,大臣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在我看来,这些不过是嘘寒问暖罢了。很快历琛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我与他隔有几步的距离,他回头看我,我笑了笑表示没事,就自己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待着。
太久没接触这种热闹的场面,竟有些紧张起来,看着人来人往,谈笑晏晏,特别是历琛,被众人围着,本根无暇抽身。
期间看到了顾落青,明明清新脱俗的装扮,可我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她幽幽的目光向我横扫过来,我才恍然明白她哪里不同。
她依旧漂亮,只是笑容透露着诡异,捏人心神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清纯懵懂,周遭散发的怨气蠢蠢欲动,森然盯着我,却止步不前。
我长长舒了口气,淡淡笑着,对于她的各种挑衅置之不理。
她跟随刘齐坐在前面,刘齐今晚的话很少,自顾自地坐着,刚开始有不少大臣想上前与他寒暄,大概看到他的脸色不对,识趣地退开不做打扰。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回头看,是一个面孔生疏的男子,他朝我拱了拱手,拘谨地笑了笑,似乎鼓足了勇才开的口,“姑娘一个人来的?”
大概是太紧张,还没等我回答他紧接着下一句,“在下可以坐这里吗?”他指着我旁边的位置,随即咧嘴笑得更用力。
我点点头,实在不忍心拒绝。他欣喜地坐下,但腰背挺直,十分安分。
“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虽然我来这样场合的次数不多,但来这的人非富即贵,而且很少会有新面孔,眼前这位男子一身普通的蓝色绸服,不花哨也不俗气,腼腆的五官,看上去平易近人。
“在下邹衍,今年三月才当的兵部尚书一职位。”他给我倒茶,一脸谦然。
我还是有些意外的,他看是去不过二十出头就能当上兵部尚书,起初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还以为是礼部某个有关系的小官,没想到竟是兵部的尚书大人。
看着我变换的神色,他大概已经看出我的猜想,温和地笑了笑,“姑娘呢?莫不是这后宫的妃嫔娘娘?”
他叫我姑娘,想必早就猜到我不是后宫中人,我反倒一笑,“怎么?我看着不像?”
“姑娘若是在后宫中混,真是暴殄天物。”他一脸坦诚,说得自然而然。
我看了他片刻,敢说这种话的人,不是太蠢就是背景太硬,至于他是哪种我一时也猜不透,只好随着他笑了笑。
“姑娘还没回答我呢。”
“在下顾白白,是国师大人的徒弟。”我道。
“原来是你。”邹衍看上去有些意外,“早就听闻国师有个很……特别的徒弟。”他看了看我的双眸,但目光只是一瞥就离开,“你是异族人?”
我笑了笑,借用奚全的话回答道,“你要这么说也行。”
他的目光不是别人那种讨厌的试探,而是一种纯粹的赞叹,“真漂亮。”
除了历琛外,第一次有人如此由衷评价我的紫眸,顿时感激不已,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顾落青是你妹妹?”
“怎么了?”我有些意外。
他忽而凑近,离我的双眸又近了一些,轻声低喃,“国师的眼光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意思?”我微微皱眉,但依旧礼数到位。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立即道,“看来是在下唐突了,亦或是……你师父并不打算让你知道。”
我默然看他,他着急着解释,“在下并非要挑拨你与国师的师徒关系,只是这件事在场的人都知道,没想到姑娘是个例外。”
我僵硬地坐着,定定看着眼前的茶杯,嗤声一笑,“在场的人都知道的事是什么?”
“虽然皇上没有正式宣布,但大家都觉得你妹妹与国师大人好事将近。但……”邹衍垂头浅笑,“世事难料。”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此时殿内一阵喧哗,但很快又安静了下来,我与邹衍向殿外看去,随即不约而同地起身行礼。
第一百零三章 世事难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