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菡不待拒绝,便听见下人又跑进来道:“王爷,池大人不肯走。”
“他不走,你不会轰吗?”凤子烨立即瞪起眼睛。
下人顿时语塞,同时心里也有点塞:“王爷,那是池小姐的父亲,他要接池小姐回府,奴才如何能……”
摊上这么个主子,他也是没法。可是,谁叫他祖上几代都是在秦王府伺候的呢?他便是想换一个主子,他也换不了。
他记得,小时候每回跟爹娘抱怨,爹娘总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这么好伺候的主子,你有什么不满的?你知道你爹娘当年在老秦王和老秦王妃手底下,过得什么日子吗?”
那两位极能作,因着老秦王武艺高强,老秦王妃也不遑多让,俩人又爱拌嘴,一天从早打到晚。有那么几年,府里面寸草不生,那草芽芽才冒出来,就被老秦王一剑扫没了,那树枝上才抽条,就被老秦王妃一剑砍没了。
每当他爹娘抱怨的时候,总能引起一片共鸣:“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和老王天天被吓破胆。也不知道我俩长得就那么扎眼?每次老秦王和老秦王妃要比射箭,都会把我俩拉过去,搁一个苹果在头顶上,射我头上的苹果。娘嘞,我每次都不敢睁眼看。”
“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见下人为难,池玉菡索性站起来道。
想见的人见到了,该说的话她也提了醒,剩下的便不是她能办的了。又握了握梅氏的手,池玉菡便叫了雨村往外走。
“我送送你吧。”梅氏忽然跟着站起来,跟在池玉菡身后。
池玉菡一愣:“娘?”
“我瞧瞧他现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梅氏自嘲一声,又说道:“我躲在暗处,不会叫他瞧见的。”
池玉菡想了想,点点头,抬脚往外走去。
梅氏远远跟在后面,等看到池中杰时,便停下脚步。站在阴影中,看着远处的那个男人。
池中杰包裹在一身锦衣华服中,面容与记忆中并没有变化多少,年近四十的他,看起来仍然如三十出头一般。但是神情刻板严肃,眼睛里透着一片阴沉,记忆中的明亮溢彩,再也不见。
那些棱角,那些尖锐,那些她曾经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全都不见了。
就像一块晶莹的玉,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绝不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再没多看一眼,梅氏转身走了。
似乎察觉到什么,远远的,池中杰朝这边投过来一瞥,却只看到一抹衣角没入夜色中。他心头泛起一丝奇异,仿佛那个身影有魔力一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父亲,您在看什么?”池玉菡不动声色地叫道。
池中杰才收回视线,道:“没什么。”说完,看向凤子烨,拱手道:“感谢王爷救小女回来,不日定当登门道谢。”
“记得带着菡儿。”凤子烨抱着手说道。
池中杰一愣,皱起眉头。转念一想,凤子烨救了池玉菡,他上门道谢,便是带上池玉菡也并不会不妥。只是,秦王府没有女眷,倒不合适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天不早了,本王就不送了,池大人一路走好。”不等他拒绝,凤子烨便敲定了,说到这里,眼睛眯了眯:“可别再发生什么惊马事件,害得本王的王妃竟被别人救了!”
池中杰一惊,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忙肃容道:“下官省得。”
等上了马车,池中杰立即问道:“秦王口中的‘惊马’,是怎么一回事?”
池玉菡低头淡淡地道:“女儿从云雀楼回来,马儿忽然惊了,疯了一般奔跑。后来偶遇魏王殿下,砍下马头,才制止了。”
“你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池中杰问道。
池玉菡挑了挑眉:“难不成父亲以为,马儿会白白惊了?”
“委屈你了。”池中杰叹了口气,怜惜地抚了抚池玉菡的发心:“不过,幸好有魏王殿下,才免了你危难。”
池玉菡低头不语。
“其实,魏王殿下和秦王殿下,对你都算不错。若非皇上下了旨,为父也不知道把你许给谁好?”池中杰佯作叹息。
是啊,两个王爷都抢他的女儿,说出去多荣耀呢?池玉菡心里讥笑一声,也不答话。
“只不过,魏王殿下实在性子怕人,说掳你就掳你,也不顾念你的名声。为父知道此事后,气得直想拿剑砍了他。可惜,为父是一介文官,打不过他。”池中杰又叹道:“幸亏皇上没有把你许给他,否则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面上带着一副慈父的样子,好似当真为池玉菡的前途打算着。听在池玉菡耳中,心中讥讽一笑,更是没兴趣搭他的话。
“父亲,女儿被掳的事,有多少人知道?”见他还要做慈父模样,池玉菡不耐烦地打断他。
池中杰听了,皱了皱眉:“恐怕不少。”
凤玄昶生得高大,面目冷峻,一身闲人勿近的气息更是叫人看一眼便忘不掉,辨识度极高。何况,他在闹市杀马,那一剑的英姿,更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于是,魏王掳了一名女子往城外去了,很快传遍了。因着凤子烨也向池玉菡提亲,所以众人都猜,魏王掳的女子是池玉菡。
池玉菡皱了皱眉。
“你不必担心。”池中杰反过来劝她道:“那日在金銮殿上,皇上已经应了,只怕赐婚的圣旨明日就要下来了,又怕什么闲言碎语?”
池玉菡低头道:“如果有什么麻烦,还望父亲多担待。”
“那是自然。”池中杰点头,又说了一番什么血浓于水,父女情深的话来。
池玉菡都懒得听,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回了府。
“大人,您可回来了!”才下了马车,侍书便一脸死了娘的表情,一脸惨色地扑过来:“大人,您快去看看吧,云容姨娘,她——”
池中杰神色一肃:“怎么了?”
侍书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道:“她流血了……”
池中杰立刻拨开他,大步往云容的院子里走去。
池玉菡想了想,跟着过去了。好歹也是她院子里出去的丫鬟,不是吗?
“姨娘,您好点儿了吗?”院子里,小丫鬟跪在床边,冲了一碗红糖水,正喂给云容。
云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脸色惨白,勺子喂到嘴边,她也不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姨娘怎么了?”池中杰大步进来,就见到这副情景,立刻沉下脸。
小丫鬟见了,忙放下碗,哭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姨娘她,她不想活了。”
“究竟怎么回事?”池中杰的目光落在云容的肚子上,皱着眉头走过去:“怎么流血了?发生什么事?”
云容见他进来,才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的脸,惨然一笑道:“老爷,孩儿没有了。”
“什么?”池中杰立刻震住了,脱口道:“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了?”
云容惨然一笑,别过头,两眼空洞洞地看向屋顶,喃喃地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池中杰立刻把目光转向小丫鬟:“你来说!”
小丫鬟便呜呜哭道:“夫人来了,打了姨娘一巴掌,姨娘不小心撞到肚子,流了好多血。”
“什么?”池中杰只觉不敢相信:“夫人为什么动手?”
小丫鬟呜呜哭着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夫人来后,便屡次挑姨娘的毛病。姨娘跪在地上认错,夫人也不饶。后来把姨娘打倒在地上,看姨娘肚子流血,她才住了手。”
“请大夫了吗?”池中杰仍然不相信,他盼了那么久的哥儿,居然就这么没了?
小丫鬟点点头:“夫人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姨娘小产了。”
“不可能!”池中杰仍然不信,扭头道:“侍书,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原本有病有痛的,都是请王大夫。但是王大夫被温氏弄死了,他只好请别人了。
侍书领命而去。
“不可能,我的儿子,不会那么轻易被打掉。”池中杰握着云容的手,两眼通红地盯着她的肚子:“他一定还在里面。你们都被夫人骗了,她蛇蝎心肠,一定骗你们哥儿没有了。”
又看了看小丫鬟碗里的红糖水:“这是什么?”
小丫鬟道:“红糖水。”
池中杰拂袖打落,拧眉厌恶地道:“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去老爷房里,拿燕窝来,炖了给姨娘吃。”
小丫鬟抬头看了云容一眼,又看了看紧紧握着云容的手的池中杰,低头告退了。
“不可能的,哥儿一定还在。”池中杰一手握着云容,一手摸着云容的肚子,口里喃喃不停。
等侍书带着大夫来了,他才回过神:“大夫,快来看看,我儿子怎么了?”
大夫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两眼赤红,眼神疯狂,心里暗道一声可怜人。放下药箱,拿出脉枕,给云容把起脉来。
不多时,大夫摇摇头:“夫人气血亏损,应当是才落了胎,当好生保养。”
“胡说!你胡说!你这个庸医!”池中杰猛地站起,抬手往外一指:“滚!给我滚!”
大夫顿时一脸恼色,拿了药箱拂袖就走:“往后再不来你府上,八抬大轿相请也不来!”
“侍书,再去请!”池中杰扭头看向侍书说道。
侍书哭丧着脸:“老爷,哥儿是真没有了,您节哀。”
第九十八章 恐怕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