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菡微微一笑道:“那就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吩咐你,方才夫人不是命人家法处置绿屏吗?你过去等着,家法处置完之后,就将绿屏接回去,好生照顾着,我自有安排。”
翠花愣住了,将绿屏接回去?那个不听夫人安排的小浪蹄子,夫人打算卖掉的,她接回去做什么?
而且,自有安排?可笑,她不过是一个才进府的小野种罢了,老爷不喜她,夫人不待见她,就连府里的丫鬟都能肆意嘲笑她,她凭什么“自有安排”?
心里想着,面上便不禁带了几分出来:“奴婢才被分到菡萏院,并不知道菡萏院里还有没有空屋子,若是没有,将绿屏安置到哪里呢?”
“丁嬷嬷管着菡萏院,如何安排,你去找丁嬷嬷便是。”池玉菡说把,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这些小事,也要事事问我?”
翠花听得睁大眼睛。
纵然翠花心不甘情不愿,到底不过是个奴婢,在池中杰和温氏的面前不敢做出轻狂模样,忍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退下了。
“绿屏被夫人家法处置一番,必然以为自己没活路了,我若这时救她一救,她必然从此以后心里只有我。”池玉菡咬了咬唇,有些羞涩地道:“从前我见……便是这样对待姑娘们,很有用。”
既解释了她方才的用意,不惹温氏猜疑,又表明了她其实心智不俗,学什么会什么。
看着池玉菡羞涩垂首,手指绞着衣袖的模样,池中杰心中感叹,唯独就是性子太怯懦。方才的气,也消了大半,转变成了满意。
有这样一个心思剔透的女儿,池中杰实在是太高兴了。想到不久前做的那些个打算,眼中渐渐冒出慈爱的目光:“菡儿做得不错。”转过头,对温氏说道:“菡儿的性子太过怯懦,有失大家风范,还望夫人费心教导。”
温氏眼神一紧,随即温柔笑道:“老爷放心吧,既是池家的女儿,我自当全力教导。”
几番波折,一顿饭才落罢。
下人撤了桌子,恢复了厅里原来的模样。
池中杰坐在上首喝茶,口里道:“我打量着你是个懂事的,有些话不必我多说,你也该懂得。比如,你从小养在乡下,这些年身体渐渐好了,才接回府里。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再给我听见一回……哼!”
他做官多年,一身官威极是凌厉,此番刻意显出来,便如有形的波涛,压迫得人呼吸都艰难起来。
池玉菡微退半步,低声道:“是,菡儿省得了。”
“嗯。”池中杰这才收起一身官威,放下茶杯,起身走下来:“跟我来。”
池玉菡对温氏行了一礼,跟在池中杰身后往外走去。
一路来到池家的祠堂。
“跪下。”进门后,池中杰沉声道。
池玉菡垂下眼睛,提了裙角,在一只蒲团上跪了下去。
“向池家列祖列宗磕头。”池中杰道。
祠堂中,缭绕着檀香的味道。池玉菡抬头,只见一只只牌位摆放在上面,沉寂无声。无形之中,散发出一种阴气森森的气息。一时间,周身仿佛卷过一道凉意。
“池玉菡拜见列宗列宗。”池玉菡伏身拜下。
“向列祖列宗起誓,身为池家女儿,永远以池家为主,若有背叛之意,则遭横祸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宁。”池中杰沉声道。
如此毒誓,哪怕是第二次听到,仍旧叫池玉菡不禁一颤,按在地面上的手指蜷起,扣住坚硬冰冷的地面。
这是为人父该说的话吗?她今日才回府,他便叫她发此毒誓,不怕吓坏她?
也就是她了,没有母亲庇护,孤身一人落入他手里,他才敢如此折辱。
池玉菡抿紧嘴唇,又怒又恨。他敢叫池丽华发此毒誓吗?母亲是太师府嫡女,池丽华从小就是骄纵恣意的性子,池中杰敢对她这样说话,看她不告到太师府去?
“身为池家女儿,永远以池家为主。”池玉菡缓缓直起身,望向案上的一只只泛着幽暗光泽的牌位,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意味:“若有背叛之意,则遭横祸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宁。”
前世她发此毒誓时,心里在想,她是池家的女儿,自然不会做损害池家利益的事。除非,池家先对不起她。
后来,一桩又一桩事件,令她明白过来,从始至终池家都对不起她。
想到那一剑穿胸的冰冷,池玉菡只觉心中隐隐又作痛起来。
“好了,起来吧。”池中杰开口道,打断了池玉菡的回忆:“你是池府的大小姐,永远都不许失了池府的脸面。”
池玉菡低头应道:“是,老爷。”
“还有,你虽然年长,却是庶出。”池中杰又道:“华儿年纪比你小,但是嫡女,你要尊重礼让于她,明白了吗?”
池玉菡掐着手心,强压怒火:“是,菡儿明白。”
“嗯。”池中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池玉菡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啊!”才站起身,刚走出两步,池玉菡口里忽然发出一声低呼。
池中杰的脚步顿住,转身看过来:“怎么了?”
只见池玉菡的身子拧成一个古怪的姿势,上身前倾着,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后面的那条腿伸得直直的,脚底紧紧贴着地面,仿佛被什么吸住,拔不出来。
“不要闹了,快松开。”池玉菡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挣着腿。但不论她怎么挣,都仿佛有什么抱住她的腿一般,死活挣不开。
这番情形,就跟白日里在前院看到的一模一样。池中杰的眉头深深拧起,看向池玉菡喝道:“你搞什么名堂?”
“老爷,不是我。”池玉菡咬了咬唇,又着急又委屈,弯下腰去拨腿边的空气:“兴哥儿,你不要闹了好么,我要回去了,老爷都生气了,改日我陪你玩好吗?”
池中杰听罢,顿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身子僵住,随即大步上前,握住池玉菡的肩膀,沉声喝道:“你再说一遍?什么兴哥儿?”
“老爷,我……”池玉菡却没有马上就说,而是咬着唇,十分犹豫。
池中杰握着她肩膀的手加大力气:“说!”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池玉菡是不敢说瞎话的。
才怪。
“老爷……”池玉菡仿佛被吓坏一般,明媚的双眸中噙满泪水,看着腿边的空气,小声说道:“就是兴哥儿,他喜欢我,叫我同他一起玩。白天也是他,逗了我又逗丁嬷嬷,害得丁嬷嬷摔了脸。”
“他长什么模样?”池中杰听到这里,眼睛眯了眯,两束犀利锋锐的目光朝池玉菡扫过去。
“兴哥儿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上面绣着百福,脖子上挂着一只金锁项圈,眉心点着一粒朱砂,扎着一根朝天髻。”池玉菡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道。
池中杰听罢,心跳顿了一下。不错,正是兴哥儿当年的打扮。胸腔里不禁飞快跳动起来,因着太过紧张,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在哪里?”
当年兴哥儿夭折时,池中杰只觉得可惜,并不觉得如何悲痛。不过是个庶子罢了,他和温氏早晚会有嫡子的。
不料,一年年过去,同僚们的儿子都成了材,甚至孙子都绕在膝下,他却再无半点子嗣消息。嘴上不说,心中早已羡慕之极。当年的丧子之痛,便如酒一般发酵酝酿,逐渐成为不可触摸的伤。
“他一直抱着我的腿。”池玉菡小声说道,一边踢了踢腿,像要把什么甩下去。
池中杰急忙松开她的肩膀,低头往她僵直不动的腿上看去。只见除了一片空气,哪里还有什么影子?有些失望,又看向池玉菡道:“他可看见我了?”
第八章 如此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