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带着四名紫卫马不停蹄地向大赤河方向飞奔,急速的寒风如刀割般掠过,呼啸着长长的哨音。脸几乎麻木,身体也开始僵硬,似乎这样才可以压制住满腔的憋屈。柳烟在前面疾奔,四名紫卫咬牙追赶,终于还是渐渐不支,距离他越来越远。
雪又开始落了,开始是小雪粒,渐渐变成大朵。寒风卷着雪片凶狠扑来,柳烟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这样太暴虐凌厉的雪李云不喜欢,李云喜欢那样温柔静谧的雪。柳烟眼前又出现李云在漫天万舞中欢欣的笑颜。李云,我不想要你说的那些,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你非要给我那些我不想要的,我想要的你却不给?这是惩罚我吗?惩罚我一直以来的愚钝和错失?
七年前,他压抑着恐惧和恶心,颤抖着手第一次清洗李云满身的血污,之后日日夜夜地看着李云在肉体和灵魂的双重痛楚中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他立下誓言绝不离弃他,绝不欺骗他,他会与他同生共死,守护他一辈子。如此托付终生的重诺,却懵懂地将那当作是“义”!在谷里耳鬓厮磨的六年,那样甜美温馨的六年,却因为愚钝看不懂自己的心,白白浪费了最好的年华。
柳烟懊恼地大吼一声,身下的马儿吓得停住脚步,驻足原地,任他怎么鞭笞也不肯前行。几片雪花飞进他的口中,一丝冰凉的气息直入喉中,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前方不远有一处茶棚,挤了不少躲雪的旅者,柳烟想了想,也牵着马走了过去。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看见自己四个下属疲惫不堪地追赶上来。本来已经略挤的小店,显得更挤了些。
四名下属搓着冻僵的手指,呵气,跺脚,抖落身上雪花,地方很挤,雪水甩到旁边的人身上,四个人还浑然不觉,那人喝道:“注意点,长眼睛没?”
一名叫贺丰的下属转过身毫不客气地回敬到:“对不住,没看见。难道你后脑勺长眼睛?”
本来只说前六字倒也无事,这后面一句话惹恼了那人,那人霍的站起来,揪住贺丰的衣领。贺丰随手抓住那人胳膊将那人摔了个四脚朝天。柳烟选的这四人都是平日里训练中比较出色的,身手自然不错。那人并非单身一人,与他一起的人都站起来,围了过来,大约有七八个。有热闹看了,被风雪困住无聊的其他不相干的旅者们颇有些翘首以待的架势。
柳烟皱了皱眉,沉声说到:“道歉。”
贺丰略作迟疑便俯下身将那人扶起,作了个揖道:“这位兄台,小弟适才无礼,这厢给您陪罪了。”
那人揉着腰哼哼唧唧还没说什么,旁边的人说到:“打了人赔个礼就算完事了?那你来让我煽一耳烟,我也给你陪礼如何?”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响应。
贺丰将求助的目烟投向柳烟,柳烟不置可否。贺丰又对那人说:“要不我赔些银子给兄台买杯压惊酒?”这时刚才帮腔的人又插嘴说:“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有钱就能随便打人?”
这时其他三名下属看不过眼了,王启明瞪着那个插嘴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在这里放屁不断?”
那人恼怒地说:“你这才是屁话!我看不过眼,抱打不平,怎么啦?”
王启明骂到:“就你那**样还抱打不平,小爷我一根指头就让你爬不起来。”
此话一出对方的人也不满了,几个人开始吵吵嚷嚷推推搡搡。
柳烟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都闭嘴!”他这一声里含着九天神功,在场的众人都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神不宁,立刻安静了许多。“出门在外有个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陪个礼道个歉互相退让一下就过去了,闹什么闹!”柳烟心里本就烦着,口气便凌厉许多。“你们几个,若再这般惹是生非,就都给我滚回去!”
看到大人发火,一直未说话的刘克坚与章容赶紧上去劝解。对方有人明显不服,但被柳烟的阵势震住,一时倒无人敢接茬,各自又在原位落座,一场小风波便平息下来。
柳烟却更加心烦意乱,再次拍案而起,解下马缰,在漫天风雪中径自去了。四人对望一眼,赶紧也跟了上去。章容提醒说:“大人心情不好,大家都安生点。”
贺丰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大人赶路赶得这么急,心事重重的。”
王启明说:“那大家伙小心点,平日里越随和的人发起脾气就越厉害。”
刘克坚瞪他一眼。“大人平日就不喜欢太张扬跋扈的举止,你们还那么盛势凌人。”
章容说:“别说了,快走吧,又被大人甩得远远了。”
柳烟达到驿馆的时候天色尚早,等四名下属追来,已是暮色四合。吃了些热汤热饭,喝了几斤酒,他们几人才缓过来一些。
柳烟略带歉意地说:“今天走得有些急,你们几个辛苦了,好好歇息歇息。明日贺丰去通知丹州府、章容去通知丹州万记到驿馆候着,启明克坚跟我先去大赤河看看。咱们在丹州已经布下几人?几明几暗?”
章容忙答到:“已布下六人,均是才到位不久,一明五暗。”
柳烟点点头说:“你通知完万记后去联络一下他们,听听他们的意见和需求。贺丰就在驿馆留守。”
众人称诺,柳烟挥挥手,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这个驿馆的条件不太好,这几日连续阴雪,屋子里颇为潮冷。柳烟坐在床沿按了按被褥,心想这间驿馆怎么设施这么差?难道配备不是统一的?若李云来可住不得这屋子。
想到李云心便更乱了。如果李云此刻在身边,他会把房间弄得暖烘烘舒舒服服,他会紧紧抱着他为他驱走寒气。李云的身子象蛇一样,总是冰凉凉地缠着他。
如此心里满满地想着,而怀里却空荡荡难受。柳烟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折腾许久无心睡眠,索性来到桌边铺开纸墨练字。
“猗嗟倡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藏兮~~”
那日李云为自己而奏“猗嗟”之后他专门去请教了方谦,弄明白这曲的含义,这样的赞美自己实在愧不敢当,奉给李云才合适呢。抑若扬兮,美目扬兮。柳烟反复念叨着,心里的思念比夜色更浓、比风雪更厚。
作为北方主要水路枢扭之一,丹州本是繁华之地,然而三年多前大赤河绝堤,城镇良田尽毁,瘟疫蔓延,匪盗猖獗,殃及临近各州,朝廷不得不派大军维持秩序,才稳住局面。之后重修大赤河,重建丹州新城,实行减免赋税,给予补贴等种种措施,鼓励灾民返回家园以及外来行商务工,如今丹州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但已能基本收支平衡。
雪仍然下着,没有昨日猛烈,但依然密集。柳烟四下随意张望,大雪将官道两边的田野彻底覆盖,看不出土地是贫瘠还是肥沃,不过路边的村落比较稀少,看来人丁还是寥落。当年就是为了救助大赤河的灾民,他们才成立了云庄。若不是因为云庄,他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出谷。
一切的源起,就是这条大赤河。
渐渐路边的村落人家多了些,远远看见有一酒幡在风雪中飘摇,贺丰提议说:“大人,前面有一酒家,咱们去吃点东西,稍微整理一番,就要到丹州了。”柳烟点头同意,四人都露出喜色,的确,在风雪中赶路实在太辛苦了些。
进入店内刚一坐定,贺丰便大声喊到:“伙计,快上热茶,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王启明说:“这地方能有什么好酒好菜,随便吃点东西御御寒,到丹州城里再大吃一顿。”
柳烟说:“吃完饭咱们就兵分两路了,你们俩进城,我们三个去河堤。河堤上更冷,启明克坚再加件衣服。这两天辛苦了,今晚大家伙好好舒服舒服。”
四人感激地说:“多谢大人体恤。”
第094章: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