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那些一直压在他心底的痛发泄出来后,反倒平静了许多,他静静地望着站在自己身前脸色变化不定的皇上。
一直藏在暗云中犹豫不决的月亮突然奋力拨开了面前的障碍,将一大片银烟洒在李云与皇上身上,两人的身影融在一起。
“李云~~当日的悔恨,现在说给你也没有意义,重新再见你,是老天给朕的又一次机会,所以,朕决不会放你走。你就把以前的恨和苦都当作往生,今生今世,让朕好好对待你!好么?你想回你的云岫,好,朕陪你回!但是不能是现在。等过上几年,太子足够担当起这个国家的时候”
李云望着皇上,眼睛里出现一丝波动。
“你可以先不急答应,但是别这么拒人千里,至少给朕补偿你的机会。你的这种拒绝,实在是太伤人心了!”皇上看出李云有一丝软弱,趁热打铁。
李云低下头。十年前,他便决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皇上,十年后的拒绝又能有多坚决呢?
“疼么?”皇上轻抚着李云身上的鞭痕。
李云摇摇头。这种疼和李云以前经历的比起来,实在不能算疼。
“我传太医来,你进屋歇着去。”
“我没事,先去看柳烟,我还是以前的话,他若死了,我决不独活。”
“好,你先进屋歇着。”
“不,我要看着他。多少次都是他守护着我,这次该我守护着他了。”
李云坚持太医为柳烟处理好伤口之后再来看自己的伤,皇上确定李云的身体无大碍之后也只得随他。李云还要求等柳烟身子大好了才肯上路,现在的状态在马车上颠簸,伤口愈合得慢。
程庭轩忧虑地提醒:“皇上,如此只怕会耽误行程,在外面的时间太长,恐生他变。”
皇上沉吟不语,程庭轩便求救般地望向李云。
李云思索再三,才缓缓说到:“这里距云庄已经不太远,送他回云庄养伤罢。待伤好了再到京都,只是~~”李云望向皇上,“只是到时,皇上莫要有意阻止柳烟见我。”李云心知皇上必定不同意自己留下来陪柳烟到伤养好。“半月之内,我要见到柳烟。”
“好,朕答应你!就交由程大人安排骆柳烟他日进宫事项。”
几个龙卫护送柳烟与李云一起到了云庄。云庄众人见到柳烟受伤的样子都大惊失色,李云少不得安慰一番。将柳烟抬入睡房中,李云令众人都退下,几个龙卫也退出守在屋外。
李云说:“你的伤势不适合车马劳顿,等伤养好了再到京都去找我。”
“你一个人去京都?我不放心!”柳烟挣扎着要起身。
李云苦笑一声,“有天下最大的那个人罩着,有什么不放心的?”李云按住他柳烟传音说到:“有些事情你安排下。”接着开始讲述自己的计划。
柳烟会心地应到:“不放心的就是他啊!”
李云微笑。“你放心养伤,我知道该怎么做,早点养好伤,早点来找我。到京都后找程大人,他会安排你见我。”接着继续传音讲述,说完后轻轻握了一下柳烟的手心,柳烟点头表示让他放心。
离开洪城继续上路。李云心不在焉地跟皇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眼睛却不时地穿过车窗,望向渐渐远去的群山。
“李云,你的云谷到底有多好啊?”
“云谷?皇上赐的这个名字很好,李云谢了。”然后默默伸手遮上窗帘,也象皇上一样身体舒展着,懒懒地靠着软垫,不再说话。
李云淡淡一笑,“云谷任何都是最美丽的,无论清晨黄昏,还是春夏李云冬。”
“明日过安西府境,你要回万庄看看么?”皇上体恤地问。李云摇摇头,低声说:“我当年离开万庄,是大大忤逆不孝的行为,又改了名姓,哪里有脸回去?”
“你的名字是朕赐的,谁敢说个什么?你若想回去看看,他们必将举家恭迎。”
李云仍是摇头。“我不回万庄,并不仅仅是没脸回,更是因为~~我从来也未曾觉得自己是万家的人,所谓的血脉相通,到底是怎样的感觉?难道血亲之间不该有那种天生的亲情么,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我大概本来就不属于万家吧。万家的人都那么优秀、那么~~幸福……”李云有些说不下去了。
皇上有些后悔挑起这个话头,只得轻轻拍着李云的胳膊。”
皇上拧了拧身,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手指轻轻地插进他的头发中慢慢地划着,却一眼看见几根白发!那几根白发很细很软,似乎是初生的,隐在黑发下,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皇上摸着这纤弱的白发,却象摸着了钢针般刺手。皇上心里算了算,李云他才二十三而已,竟已经有白发了!皇上的心好像被谁揪了一下。
快要到达驿馆,已有官员前来迎接,李云看了看天色说:“还早啊,不再赶路了?”
皇上解释说:“如果宿到下一个驿馆,天色就太晚了,现在距离京都只有几日路程,也不必赶的太急了。并且~~”皇上神秘地说,“让你见个人,你应该很愿意见到他的。”
皇威在上,众人心中再如何震惊,也只是低头噤声,待皇上进入驿馆后,才互相传递着惊异的眼神,更有些已经急不可耐地去找程庭轩打听详细了。
走入内院,李云才皱眉说:“皇上何须弄得如此~~招摇?”
“招摇?以前不是经常这样?怎么你会觉得招摇?”皇上反问。
两个龙卫守在门口,看见皇上过来,立刻谦恭地打开房门。皇上向李云示意要见的那个人在里面。李云疑惑地走了进去,立刻惊喜地叫了一声:“田大夫!”
田大夫端坐在椅上,脸上也现出惊色,但既未开言也未做出任何动作,李云仔细一看,竟是被点了穴道。李云走上前去,伸手解穴,竟然没有解开。这龙卫的手段果然独特。
门外的龙卫立刻过来解了田大夫的穴道,田大夫刚一能动,便站起来愤怒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烟天化日下绑架我,还有王法没?”
李云忙扶着田大夫又坐下,解释说:“定是有什么误会了!”
“误会?我绝对没误会!我是被他们绑架来的~~”又想发火,又惦记着和李云说话,只得忿忿地说,“罢了,看在三少面上~~三少,没想到会见到你?柳烟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些年你怎么样?”
田大夫拉着李云的手,问了一连串。
李云笑着说:“我也没想到会见到您,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万庄的任何人了!柳烟他受了些伤,在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养伤,我若知道能见到您,怎么也带着他一起来了。柳烟他很惦记您呢。”
田大夫也忘记了生气,呵呵笑起来,“三少当年那病秧子模样,如今居然出落的如此~~风华绝代,真是没想到。我当时几乎以为你活不了多久,看来离开万庄是对了。”
李云叹息道:“您觉得我离开万庄是对的么?也许只有您会这样想,其他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大逆不道吧。”
“有些病不是靠药可以治的,你那时心里太凄苦,那些郁气积累成疾,实在是无药可治。离开万庄后,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心情好了,病也好了。不过~~你的气色还是不太好,虽然比当年已经好了太多。”田大夫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抓我来,是给你看病么?”
李云尚未回答,皇上接过来说到:“这位大夫,下人不知轻重,请莫见怪。前些日子听说李云以前一直是由您医治,您对李云的情况比较了解,如今既然路过,便想请您再给李云瞅瞅。”
田大夫一来见了李云高兴,二来见这做主子的态度谦恭,便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再计较。
田大夫摸完脉,又让李云脱了上衣,看到李云身上鞭痕是新伤,皱了皱眉,待看见李云背上当日中箭后落下的疤口,脸色变了一变。
李云穿好衣服,看了看田大夫的表情,说到:“田大夫,李云这些年也看了些医药之书,懂得一些医理,对自己的情况也略知一二,您有话只管直说好了。”
田大夫说:“你当年身体受损太重,体质比常人弱很多,又淤积了太多郁气在五脏六腑,形成沉疾。这种沉疾会经常被诱发,比如受伤得病,甚至太过伤心难过也有可能。我看你背上伤口,应该是才受过重伤不久,最近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李云说:“近日总是嗜睡,没有气力精神,其他倒也没什么。”
田大夫想了想,“应是你这些年调养得不错,发作得不算厉害。”
皇上插言问到:“发作得厉害会怎么样?”
“发作得厉害~~会死!会陷入昏迷,也许能醒来,也许便醒不来。”田大夫沉重地说。
皇上一惊,李云却是面平如水,并不在意的样子。
田大夫看着李云,眼中有一份怜惜。“三少,我不想瞒你,你的寿命要比常人短很多,你必须要小心调养,不能再受伤病,而且,也不能生气激动,如果能够找一个清净之地静养最好。”
李云淡淡一笑,“李云死里逃生,活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白送的,李云已经知足了。”
田大夫直视着李云,直到把李云看的有些心虚,这才说到:“因为是白拣的,所以便不珍惜?你应该比别人更珍惜重生的机会,可是为什么我从你眼里看不到一点儿积极热情,只有一团灰冷?我话说到此,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努力地活着,就真的能活下去,你自己放弃了,谁也救不了你。”
李云低声说:“我会努力~~积极地活着,就算是为了柳烟,还有其他~~”李云抬起头,望了一眼皇上,“其他关心我的人。”
田大夫拍拍李云的肩,表示鼓励和嘉许。
第052章:问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