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宇没有凤无华那种韧劲儿，在山里爬上爬下的他嫌苦，这又不像行军打仗有些惊险刺激，几日过后他便觉得无趣了。
就算有家回不得，也不能让本太子的千金之躯干农活啊。
所以他唯一的乐趣只剩下帮凤无华装点一下她暂住的木屋，放上金丝的香炉，挂起轻纱的帐幔，诸如此类。
这些都是齐擎托他捎给凤无华的吃穿用度，实在怕山里的日子苦了她。
齐擎真是，真是不仅自己操着老妈子的心，还要逼着他做起老妈子的事。
可就这么一点事情也被凤无华拒绝了。
“我来这是为了帮山里人种出粮食，让他们看到我享清福会怎么想？”
凤无华把值钱的器具都赏了人，那些中看不中用，就算送给山民也没用的轻纱薄幔她都干脆拿来生火了。百里宇整个人扑在箱子上，才阻止她把所有行礼烧个精光。
就这样，百里太子爷每一日百无聊赖地坐在小木屋边，真正成了世外闲人。
这一日凤无华回来，却看到百里宇满头冷汗，目光闪烁，似乎遇到了大祸。
凤无华知道他闲得很，不由得笑问：“怎么？被谁家的狗撵了？”
百里宇摇头：“罐子里那些庄稼苗……死了。”
凤无华的心沉了下去，她尽力维持住冷静，不想让同行的山民看出她的不安。
“全部？”
百里宇点头。
他又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肯定是我坏了事。我天天闲着没事就去把玩那几棵苗，莫不是被我摸死的？”
凤无华没有回答，快步走向木屋边的架子，之间那些陶罐里的青苗全都耷拉了下来，蔫头蔫脑地垂在罐沿儿上。
她从山外带来的庄稼苗竟然没有一棵活了下来。
她身边的山民里有一位老人家，慢悠悠地溜达过去，拿起一棵高粱幼苗，看了看叶子又看了看根，端起烟斗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
“根也没有烂，叶子也没有黄，种得倒是没啥问题。”
百里宇小心地问：“也不是被我摸死的了？”
一开口就遭到山民们的白眼。
凤无华急切地问道：“那为何这些庄稼苗没有一棵成活的？”
老人家把烟灰往鞋底上磕了，说道：“还能有啥原因，命呗。从盘古开天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是长在山外面的，老天爷没把这些庄稼安排在这。”
百里宇轻蔑地拿眼角看人，立刻把刚刚遭遇白眼之仇报了。“天命不过是弱者的借口，本太子还真从来不信。”
“所以你是个被赶出来的太子啊……”山民们对本国的王后都不知道礼遇，别国的王子能落得什么好？
凤无华抬起手掌，安抚住了要挽袖子打人的百里宇，她说黯然道：“天命之事，有时候真的不信不行呢。”
百里宇懵了，凤无华是不信邪的人，他可是知道的。
她却并非是信了老天爷，只是终于明白问题在这山里的气候。这里没有不是这些粮食适合的环境，这是任何时代的技术都不可逆转的。
果然，人终究不能违抗天命。
凤无华伸手摸着那些委顿的小苗，闭上眼叹了口气。
“唉，王后，你也别气急。种地本来就是看老天爷脸色，一年好一年坏，他一粒饭也不赏谁也没有办法。”
人们说着就散了，竟然没有将失败当做一件大事。
可是凤无华不能，她来山里推行新种植法就是要让靠天吃饭成为过去。
“你们前几日不是还想着如何在山里到处都种出粮食吗？为什么就这样改了主意？”
老人家走得慢，缀在人群最后，他摆摆手：“要是什么事都太当真，我们这些穷苦人都要一头撞死了！”
早上还兴冲冲地同他们一同去山中
枯萎的青苗和山民的漠然，凤无华不知道是哪样更让她心寒。
她捏紧的拳头微微发颤，忽然一伸手，把架子上那一层陶罐都扫到了地上。
百里宇吓得不轻，他还没有见过喜怒形于色的凤无华，他想上前安慰，却知道新种植法失败意味着什么，因为太严峻，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凤无华感到了百里宇的不自在，说道：“是我失态，我出去走走就好了。”
她就这么放下了百里宇，因为知道他不会计较自己的任性。
她一直走到溪流边，把手浸在水里。
初春的溪水还很冷，她顿时觉得寒意满入了肌骨。
低下头，她看到自己愁苦的眉眼，不由得对倒影冷笑：“你有何面目发愁？一切不都是你咎由自取？”
以为是从未来而来，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不在话下？因为扳倒了几个后宫妃子，无能国君，就以为天下尽在掌握了？
所以妄想着可以凭一己之力把齐国农耕和经济推进几百年？说什么三年之内让齐国富强？你做到了什么？到时百里怎么办？齐国百姓怎么办？
醒醒吧，人永远有力不能及的事情，你别把自视太高。
她的拳头打在溪流下方细细的沙石上，没有伤及手指，不过激起了一片细沙。
“我还从来没看到这样消沉的你。”百里宇嗑着从王宫里带来的小食，站在她背后看风景。
他从来吃饭必定正襟危坐，但是山里既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像样的餐桌，他就没法再讲读书人的规矩。
凤无华并不回头，百里宇走近时她就知道了。
“不是消沉，我只是不能原谅我的自大。”
百里宇再她身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不忘用袖子扫扫上面的土：“那并非自大，我认为天下只有三公主不想做的事，从没有做不到的事。”
凤无华长长叹息，呼出的气把她在水中的倒影都吹乱了，好像她现在的心绪。
“我也曾经如此想，可是到了和姑姑决战之际，才活生生被上了一课。”
百里宇耸耸肩：“不就是死了几棵苗吗？再种点别的就好。这山里郁郁葱葱，分明是能活草木的地方嘛。”
这倒是了，最初从山里找来的花苗不就好好地活下来了？大概除了生命力完全外，适应气候也是要素之一。
百里宇看她脸色好了些，不由一笑，继续拿零嘴儿填肚子。
凤无华听他这位贵公子吃零嘴儿嚼得嘎嘣响，觉得很有生活气息。
“是啊，这一道小小的坎儿都过不去，我们还谈什么击败姑姑？”
她不经意看着百里宇手中，有些奇怪：“你在吃什么？”
百里宇把手里的纸口袋拿给她：“隐风给我带的宁国土产，烤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