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旭被俘的消息震惊了五国，没有人想过在这场齐与赵之间的争斗中倒下的会是强大的赵国。
而且赵国不是倒在齐擎和凤无华手中，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女人身上。
当她将慕容旭绑在马尾上，高昂着头走入都城时，满城哗然。
几十年来默默无闻地在草原上苟延残喘的姑姑，一下子夺取了人们的目光。
从前的历史又被翻开，人们发现她是前朝公主，也是晋国太妃，还是齐王后的生母。
她身份多重，没有人说得清她究竟是谁，她究竟站在哪一边，只知道她是这场齐赵之战里杀出的奇兵，是最大的赢家。
也说不定，这个天下，将来都是她的……
慕容旭没有被打入死牢，也没有被流放边疆，相反，他被妥善地安排在了王宫中最华美的楼阁。
楼阁在高台上，可以俯瞰在前朝臣子们朝拜的宫殿，还能看到禁苑里的垂柳。清新的风从宫外吹来，仿佛还带着人间的烟火气。
站在高台边沿，仿佛游云都踩在脚下，叫人飘然欲仙。先王亲笔为此台阁“登仙阁”。
这里曾经属于他，只是他很少踏足。慕容旭不许臣子懈怠，自己也以身作则，这座用于宴饮玩乐的高台在他在位的时候朱门紧扣。
如今，他是要好好享受这里了，不甘心不情愿地享受。
他不能踏出这里一步，每一天却要在天破晓时看着赵国的臣子们出入王宫，一如既往地对叩拜行礼，商讨国事，宫人们晨钟暮鼓时洒扫他曾经日日经过的御道。
一切和往昔没有不同，只是天下已经换了主人。
姑姑请他入住这最华美最高处的楼阁，就要他亲眼看着失去他的赵国如何变成姑姑的囊中物。
没有什么比强迫一个王者看着他自傲的国家转手于他人更痛苦的了。
她说不会让慕容旭死得很轻松，原来如此。别人或许会诛灭慕容家九族，她却是诛心。
姑姑十分慷慨，每天都送来珍馐美味，侍者会悠扬地高呼：“今秋鲈鱼甚为肥美，光华公主垂顾，特此下赐，赵侯叩谢——”
他从一国之君将为了王侯，这也难怪，前朝时，慕容家就是赵地的侯爵而已，如今只是退回了原样。
慕容旭靠着高高的廊柱，一伸手，将那一碟鲈鱼掀翻。玉色镶金的杯碟从高台上滚落，重重摔在下面的广场上。
价值不菲的好瓷器就这么碎成了千百片，台下看守的卫兵和洒扫的宫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往上看。
慕容旭哈哈大笑，颇觉有趣。他翻个身，在高台上躺下来，懒散地继续吹风。
侍者无可奈何，只能说道：“下官会据实禀报给公主！”
“很好！告诉她，慕容旭的骨头很硬，登仙阁上的风再吹三百年我也不低头！”
侍者走了，高台上的风依旧低吟着，慕容旭伸长了手，想要触摸天空。
他曾有登天的大志，现在只想要自由之身。
他合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凤无华的身影，曾经那么想要得到的人，曾经认为天下唯有凤无华配得上自己，也唯有自己才配得到她……
该说是梦，还是笑话呢？
凤无华说她要不是天下，是天下太平，这话他怎么也不能忘。
他自幼在兄弟的勾心斗角中长大，成了最后胜出的人，他又清理了不少居心叵测的亲贵重臣，自问为君之道天下没有人比他更精通。
但是他不如凤无华。她可以用简单的一句话推翻他十几年的经验，让他哑口无言。
“其实，我是配不上你的呀……”慕容旭的目光望着高高的云，嘴角翘了翘，目光却黯然垂了下来。
这一垂眸，广场上鱼贯而过的一行人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队人并不多，远远望去看不清打扮，只知道十分干练，像是密探一类人物。
在队伍中间有一个被绑缚住的人，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不过看身形挺拔俊秀，也似个公子哥模样。
赵王宫的侍卫迎上去，将押解来的人接手了。侍卫颇不客气，嫌那人犯行动磨蹭，伸手便是一推。人犯力气弱，脚底没根，广场上的石头铺得高低不平，他当时便摔了。
硬石头是慕容旭刻意命人铺的，要的就是行径的臣子为了看路必须低头，在这座王宫里有资格昂首的，只有慕容旭。
不过都是过眼烟云了。
他饶有兴味地继续看，见那些密探虽然负责押送，却十分关怀人犯，见状都冲上前去扶他。人犯却一挥手，将那些人都喝退了。
他们离得很远，慕容旭自是听不到对话，只是看那些密探低头垂首的模样，倒觉得这些人是听命于那人犯的。
人犯挣扎地爬起来，倔强地甩开旁人的手，一瘸一拐地向前方行走。
似曾相识的不服输，似曾相识的愚蠢和执着。
他曾在赵国西北的大山里遇到一个对手，分明都把他打入绝境了，他却宁死也不服软。
那只是一个羸弱的书生，却成了慕容旭也啃不动的硬骨头。
他站在高台边上轻轻的挥手，也知道不会有人看到：“看来我们的命运很相似啊。上次相见，你我都是主帅，今日再见，都是阶下囚了，百里太子。”
风在耳边絮语，掩盖了他的话音。
这天晚上，侍者送了新的珍馐来赏赐慕容旭：“公主说了，今日有大喜事……”
“宁国送来了百里宇以示效忠。”慕容旭已经猜到了下文。
侍者低下头：“不愧是曾经的赵王陛下。”
慕容旭轻轻地冷笑，姑姑自然是故意让他看见，让他知道天下五国之一的宁国已经入了她的版图，齐擎和凤无华失去了盟友，败退指日可待。
“公主想告诉我的无非是这些，对吗？”
侍者呵呵一笑，说道：“公主只是想表示她的仁慈和慷慨，赵侯要如何解读都是自由。”
“本侯的自由……”慕容旭没有听过更可笑的话了。
他看了看侍者捧着的那碗玉带羹，伸手接了。侍者没见过他如此顺服的样子，还以为姑姑的恩威并济总算软化了他。
却忽然感到背后挨了重重一击，他闷哼一声倒地。
慕容旭照旧把菜肴扔下了楼，笑道：“免得你摔倒打翻，怎能让这食物污了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