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走到灯光下，将头上的盔甲取了。
慕容太守眯起眼睛，看了许久之后，张口结舌道：“公、公主殿下？光华公主？”
他说着忙不迭地跪了下去，因为年老，几乎一个不稳摔到船舷外。
齐擎和如锦看看凤无华，原本以为老先生说的是她，可是慕容太守的目光确确实实定在了姑姑的身上，不由得有些困惑。
凤无华说道：“她是前朝公主。”
这一节是她和百里宇从萨达的母亲那里得知的，因为与萨达母亲有约在先，而且前朝公主身份敏感，所以凤无华一直未曾提及。
姑姑扬着头说道：“难道要本宫在这漏船里站着吗？”
太守撑着甲板站起，命船夫去传令。不多时，从各个方向的水巷中划出几十条小船，船上的人应当就是刚刚藏在暗处射箭的人。
这些船得了令，划过来接了姑姑和齐擎凤无华，又搭救了就要没入水中的渔船。
太守带着一行人来到自己的官邸，恨不得以身上的衣服铺路，只怕污了姑姑的脚。
姑姑在正厅正座上坐了，说道：“晋国三公主，是我和太子殿下的女儿。”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包括凤无华。
慕容太守踱着步走来，细细打量她：“果然，眉眼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还有这份为民请命之心，更是有如其父。”
太守本想讨一讨姑姑欢心，却不想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她的父亲就死于可笑的大义。”
太守干笑一声，推开两步，只是来请凤无华上座。看起来身为齐王的齐擎在他眼里还不如王后。
齐擎感到凤无华的身体在轻轻发颤，他扶着她，让她在椅子上坐好，感觉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替她问话。
“无华的生父竟然不是晋王吗？”
姑姑哂笑道：“凤宇珩也配有这样的女儿？无华是前朝太子之后，皇帝陛下的嫡亲孙女，这个天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齐擎望着姑姑：“前朝太子？可是您却是前朝的公主，你们如何……”
凤无华的手握扶手，心里一团乱麻，难道自己竟是个不伦之恋的产物？
慕容太守见了她的脸色，呵呵一笑：“小公主想多了。光华公主本是平民出身，因为才华过人，忧国忧民，曾经向先帝上血书痛贬时弊，并陈述了十条改进内政的方法。先帝感起才华与苦心，特召入宫，收为义女。这可是记录在史册当中的事情啊！”
姑姑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有些回忆被唤醒，一直下垂的嘴角终于露出笑意。。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太子殿下都还很年轻呢。我和太子在深宫中相见，那是个冰冷又刻板的地方，他没有见过我这么大胆的女孩，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他那么风流儒雅的男子。”
后面的故事不需要多说，寂寞深宫里，两个孤寂的灵魂相爱了，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偷食了禁果，珠胎暗结。
她说着说着，终于叹口气，“可惜啊，我们来不及向先帝吐露真情，也没能告诉他我坏了身孕。那时候，天下已经乱象初现了，我虽然陈述了十条为政十要，可是已经大厦将倾，于事无补了。诸侯纷纷崛起，我和太子殿下的事变的微不足道。”
慕容太守道：“先帝有救国之心，可惜无救国之将，之前几位国君倦怠朝政，任由诸侯做大，到了先帝到时候……唉，实在是祖宗作孽报应在了他身上啊！”
姑姑默默合上眼，仿佛非如此不能承受那份心痛。她缓缓睁开眼，对慕容太守笑道：“你也姓慕容，可是王族旁支？和当今赵王怎么论辈分？”
他拱手道：“按族谱论，是当今赵王的族叔。不过到了老夫这一代，和慕容氏本家的血缘关系已远。”
姑姑点点头：“血缘虽远，你却没有忘了为臣的本分，很好。”
慕容太守躬身道：“这是自然。慕容氏是前朝皇帝的家臣，世世代代应为王室效忠。”
凤无华终于平复了心境，她问道：“所以，晋国凤氏也曾是前朝的家臣？”
慕容怀先道：“岂止？如今的天下五国，哪一家不是先帝的臣子。只不过祖上功劳大，受封成了诸侯，最后竟然忘乎所以了。”
“原来晋王和赵王是一样的……”
姑姑尖声笑道：“是啊，所以凤宇珩是那么的想要得到我。唯有得到一位前朝的公主，他才能以照料皇室遗孤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占有本该属于我的土地！也唯有收留一位遗孤，人们才不会说他卖主求荣！”
话说到尾声，她拍案而起，仿佛多年来压抑的屈辱再也不能忍受：“区区凤宇珩，也想对我染指，我本有一千种方法要他尸骨无存，可惜啊，无华，你需要一个父亲，一个地位崇高的父亲。我不得不委身于他。”
那时候，前朝的太子已经为了禅位而自尽，若他知道姑姑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不知道今日的天下又是何种面目了。
凤无华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属于这副身体的回忆：仰望父王时他眼中挥之不去的那缕怀疑和唾弃，她练字了得女官夸赞拿给父王看时他的轻蔑，她哭着喊母妃时凤宇珩的冷笑……
其实，晋王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对小凤无华是那样的冷淡。
所以，他任凭刘太师把身为妃子的姑姑带出宫门逼杀。
哪怕姑姑是前朝遗孤，他需要她，也必须要妥善照顾她。
凤无华搂住自己的肩膀，在前一生经历过多少风浪，现在她并不慌张，她只是同情这副身体的主人，真正的凤无华。
她的一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她的父王从前将她当做什么？她的母后如今又将她当做什么？
凤无华低低地笑出声，为这世界的凉薄而齿冷。
齐擎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
乍闻她的身世，齐擎也是震惊的。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无论凤无华是谁，他心中都是一样地待她。
慕容怀先在姑姑面前跪下：“老夫曾以为公主已经薨逝，没想到今日能重见天颜，又有了一位智勇双全的小公主，还请带领我们这些旧臣重整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