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的车驾即日启程，凤无华没有允许半日的耽搁。
她站在王宫的最高处向北方望，可是在这里也看不到城门。
有人从后面慢慢走来，伸手环住她的腰，是齐擎。
“可惜你不能亲自去送她。”
凤无华微微将身子后仰，将重心倚在他身上，叹息道：“毕竟在所有人眼中，我是因为与敏敏的私怨把她发配到卫国的。”
“卫王刚刚嫁出了宝贝女儿玲珑公主，你又送了一个新的草原女子去，安慰老头子落空的父爱吗？连外孙子都打包一起送过去了？”齐擎笑着蹭蹭她耳边。
凤无华莞尔一笑：“一半吧。另一半原因是不能让敏敏回草原，她纵然没有什么想法，她的父亲也会拿她做文章。”
齐擎也收起了调笑的脸，语气严肃起来：“最重要的是卫王强大，不会允许敏敏回晋国省事，可是也不会允许别人去伤她。”
冷冷的女声传来：“谁会伤她？你是说我？”
齐擎和凤无华放开彼此，向身后的台阶看去。
姑姑正踏着稳健的步伐，冷笑着走上来。
她再也不穿肮脏的斗篷，也不再刻意扮丑，她比这后宫中所有和刘太后同辈的妃子都要美丽，甚至因为齐军的得胜脸上焕发着比少女还灿烂的光。
凤无华的身体对这个生身之母仿佛有感应，每次在她面前总有忍不住低头的感觉。
她强撑着挺胸，对姑姑说道：“敏敏已经走了，你也不必再追她。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处理掉了。”
姑姑与她并肩站在栏杆旁，说道：“是不是真的处理了，你们心里清楚。我只是要提醒你们，敏敏的孩子若有命长大，会是新王朝的祸根。无数人会打着拥立他的旗号造反，那时你们就会想吃后悔药。”
凤无华淡淡地笑着：“如果真有那一天，就算没有敏敏的孩子，人们还是会造反。所以根本还是在于我和齐擎的统治是否顺应民心。对吗，母后？”
她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母后”二字，毕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都是无依无靠，孤军奋战的。
果然，说得费力，姑姑听着也不受用，她一挥手，说得：“你不必如此称呼我，我也不在乎什么名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攻打赵国。”
凤无华皱眉：“这么急吗？百里带走了大部分兵力。”
“当然。岂不闻一鼓作气势如虎？你们上次攻打赵国是如何败的？”姑姑负手站在一边，遥遥望着远方，虽与二人说话，眼中却没有他们。
齐擎简略地答道：“百里太子从西北的山地攻入，那里是赵国最重要的屏障，攻破后便是一马平川。”
“糊涂！赵国的西北诚然是必争之地，可也是最难啃的骨头。百里宇这糊涂小子果然不懂兵略！”
凤无华不喜欢姑姑的口气，忍不住为百里说话：“当时他是带兵从卫国出发，最便捷的战法自然是从西北进攻……”
“过往之事已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一次攻赵。现在我们得了晋国，已经占了地利。你已经与宁卫结盟，天下五国我们占了其四，慕容旭孤掌难鸣。”
她低低笑了起来，仿佛已将天下掌握。她转头对齐擎道：“把百里小子的兵力收回来，我们所有的力量要聚在一起攻赵！”
凤无华摇头道：“可是百里的兵不是在攻打晋国的城池，而是在安抚民众，分发过冬的粮食。把他召回，晋国会一片乱象。”
“怎么，你又想反抗我？”姑姑眯起了眼睛。
凤无华淡然道：“是的。”
此言一出，姑姑不由得也惊讶了。
她生下凤无华后不久便被阴谋赶出王宫，一生没有与亲生女儿见过面。可是她每次听人们说起晋国的宫廷，谈论的只有大公子与五公主，她所生的凤无华从来也不在人们的议论里。
她早就猜到亲生女儿是个软弱而不起眼的孩子，在晋王宫中吃苦不会少，若是有个刚强的性子或许还能挣得一两分，可是听人们的谈论，她竟然像是空气一样。
如此软弱的孩子，应该是极容易控制的。只要搬出生母的身份，难道她能不从吗？
就像她要凤无华放弃攻赵改打晋国那样，她不是轻易地服从了吗？
她却没有想到，这个女儿有一根如此坚硬的反骨。
凤无华再度重申：“我不会召回百里，因为晋国需要安宁。”
姑姑长出一口气，带着极深的怨愤：“随你吧！我只能告诉你，赵国的西南满布丘陵，不易设防。只要有详细的地图，大军就可长驱直入。只是要抓住时令，只有如今这样的寒冬，丘陵上光秃秃一片，才没有行军的障碍。”
她说完飘然离去，丝毫不想多看凤无华的样子。
空气冰冷，寂静更加深了这份沉重。齐擎忽然叹了一声，口中吐出一团白气：“她说得很对，西南的确是慕容旭的软肋，只不过从前这边毗邻晋国，两国和好，没有威胁。”
凤无华醒悟道：“所以先攻晋的目的本就是作为跳板来攻赵，姑姑心中早就有夺取天下的全盘计划了。她对我说攻晋是为复仇，只怕这这是她计划的一小部分。”
“而且这计划深思熟虑已久，不是对天下了如指掌，时刻关注时局变化的人还想不出。”齐擎手撑着栏杆，话语里有几分敬佩：“不愧是能生出你这等女儿的人，真厉害啊。”
凤无华不由得苦笑，身体虽然是姑姑所生，灵魂却与她无关啊。
姑姑越是精明，凤无华越是怀疑：“我们怎么办？要照她所言行事吗？”
“以我带兵的经验来看，她说得不错。”
凤无华叹口气：“是啊，攻赵之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立刻整兵出发了。”
齐擎道：“是啊。灭晋之事应该已传遍四国，慕容旭定然已在准备中了。”
诚如齐擎所说，慕容旭收到了加急的奏报。
送信之人战战兢兢，生怕这糟糕的消息点燃赵王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没想到慕容旭却笑了，大笑起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公主，我们似乎一别经年啊。很好很好，这一次，你自己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