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擎军中每日有例行的作战会议，凡是不在前线的文官武将都会出席，讨论从内政到军事一切事宜，形同齐擎军的早朝。
赵国的信使离去的第二天，作战会格外沉闷。
坐在大堂正中的齐擎叹息一声：“这一早我们说得都是粮草账目等日常杂事，诸位还有其他要紧事启奏吗？”
堂下鸦雀无声，是因为无事还是不愿说这就有待商榷。
“那便散了吧。”齐擎正欲抽身离去，忽然有名老臣说道：“世子，新到了一批兵器，还请您亲自去演武场查看。”
齐擎眸中闪过一丝光，不解道：“张大人，你是掌管大事的重臣，新进兵器这种事几时由你负责的了？”
张大人抱拳道：“现在交战正酣，战事就是最大的事。世子，请务必前往查看。”
齐擎皱起眉，目光不自觉投向内室入口处的一架屏风。
凤无华就在屏风之后。
无论在晋国还是齐国，自然都没有女子干政的道理。可是亲眼目睹过凤无华整治内政的手腕，齐擎手下的大臣都不得不承认她的才能。所以对于她在屏风后听政一事都心照不宣。
张大人坚持要齐擎去看所谓兵器，显然是有事要避开凤无华谈。
齐擎思忖片刻，直视张大人的双目：“张大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此处，没有外人。”
没有外人，这四字听在屏风另一边的凤无华耳中，像是心上一记轻敲。
齐擎，始终是护着她的。在唐门之时是这样，如今在军营里亦如是。
张大人看到齐擎决绝的目光，眉头皱得更深：莫非世子对晋国三公主的回护已到内外不分的地步？
他长叹一声，掀开前摆跪在大堂正中：“世子若不随老臣来，臣等不敢说。”
张大人身后，另一名大臣出列行礼：“臣也恳请世子与臣等去演武场视察。”
借着，第三人，第四日纷纷站出：“恳请世子前去演武场。”
齐擎扫视阶下众人：“张大人，有事直言就是，何必安排这等阵仗？险些让本世子以为你们要逼宫。”
张大人为首的众人只是低下头：“臣等不敢。”
凤无华清冷的声音响起：“世子，张大人一片苦心，难道不是为你好？何必剑拔弩张，我走便是。”
她款款走出屏风，缓缓环视四周，终于对上齐擎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我回去看看河道的事，晚些再见。”
“无华，你不必走。我不像瞒你任何事。”
凤无华点头：“我知道。但既然你说我并非外人，我便不想你为难。”
她说罢径自穿过或疏离或厌恶的目光，从容离去。
经过一颗树下时，她停住脚步，树枝上悄然落下一人，一剪梅。
凤无华看看他，不再需要更多命令，一剪梅已经藏身在大堂屋脊后。
大堂上静默一片，张大人为首的群臣还在等着齐擎的回答。
齐擎回味着凤无华离去前温存的一笑，转念间却看到桌上放着的一叠奏本，还有数十份慕容旭信件的副本。
他重重拍在桌面上：“就为了这些，你们逼走无华？”
张大人恳切陈词：“世子，既然赵王开出了丰厚的条件，我们何必拒绝？何况若违背赵王的意思，他大军反攻，我们前功尽弃啊！世子，以一女子换齐国王位和赵的结盟，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他要的是无华！”
张大人痛心疾首：“那又如何？世子，世间好女子多不胜数，岂在三公主一人？大丈夫志在天下，岂能为儿女情长牵绊！”
齐擎沉默半晌，望着张大人，忽然一笑：“对于我来说，若没有她，这天下于我无益。”
张大人脚步虚浮地退了一步，两行老泪顺着眼角皱纹落下：“世子，先王把你托付给老臣，老臣自问对得起先王，尽心辅佐，原指望你为先王报仇雪恨，不想世子却陷入温柔乡中不能自拔……”
齐擎暗暗一叹：张大人是父王在世时就效命的老臣，父王去世后他也的确倾力辅佐，只是天长日久，他深信自己比一般臣子更有分量。
每每与齐擎意见向左时，张大人便摆出资历，借此迫使齐擎转念。甚至，他会伙同被他一手提拔的人一同向齐擎施加压力。
就像现在这样。
齐擎明白，这种情况断不可继续。
“张大人，我主意已定。慕容旭的条件我不会答应，你也不必再多言。”
张大人捏紧了拳头，浑身颤抖，忽地冲上来抓住齐擎的袖子。
“张大人，你放肆！”齐擎不必太发力便能甩开老臣的手。
张大人绝望地摇头：“看来世子已被凤无华迷惑，竟然连老臣的话也不再放在心上……”
齐擎站起身，肃容看过众人脸色，说道：“此事已作定论，此后无需重提。”他说完离开了大堂。他走得很急，只想去见凤无华，快点告诉她一切都已控制住，她不需把为张大人的话放在心上……
他才跨出大堂，只听背后“咚”的一声闷响。
“不好啦！张大人触柱啦！”
“快来人啊！救命！”
齐擎连忙折回。
张大人的额上盖了止血的布片，可是鲜血依旧不住渗出。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悲恸道：“老臣以死觐见，请世子务必舍弃凤无华，她是妖孽！”
军医匆匆赶来，简易包扎之后，告诉齐擎张大人受创严重，但不致命。
齐擎闻言，松了一口气。他闭上眼，自童年起张大人教导他、辅佐他的情景一一浮现眼前。
只是如今，他是齐世子，不再是那个孩子。
他紧咬嘴唇，终于痛下决心：“张大人，本世子绝不受臣子制约！无华我绝不放手！”
离去之前，齐擎又环顾众人：“你们还有谁要以死觐见的，只管去做！只要你们敢死，我送你们的妻儿下黄泉作陪！”
堂中众人被他的气势震慑，只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
被围在中心的张大人气息微弱，空洞的目光盯着屋顶：“凤无华，都是因为凤无华……凤无华，必须除掉她……”
是的，因为凤无华，连张大人这样的老臣失去了世子的敬重，他们又会如何？
周围的人彼此交换目光，新的风暴又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