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呂氏曰:夫時之泰也,庶民昌,四海治,兵戈息,民多務本,戶競田桑,糞治田疇,雖有良馬無所用之,不謂之有道而何。時之否也,百事疲,灾異生,強暴相凌,彼疆我界矣,其守而争奪之端起矣,戎馬交馳,集於戰地,故陰陽自此閉塞,品彙自此夭閼,不謂之無道而何。夫一身者,一天下也,《南華經》野馬也,塵埃也,是以馬而喻氣也。揚子云:氣也者,適善惡之馬也,蓋氣即道也,道即炁也,自一炁以生萬物,氣之所生,萬物柔弱而生,氣之所去,萬物堅強而死。却者反也,走者運也,運其精氣,泝流直上,補其腦血,糞其根本,以養其身,故曰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已之天下無道,則忘本逐物,心動意躁,其息自奔,上有重樓,浩浩而出,下有金龜,續續而泄,日以心鬬,六賊生於郊境矣。
○何氏曰:天下植有道之君,則不以兵強天下,而以務農重穀為本,故却善走之馬,而惟糞治其田疇,不舍內以事外。傳曰:糞除先人之弊廬,糞除皆修治意。無道之世,戎馬生於郊,駧駧牡馬,在坰坰之野。郊本言畜馬之地,彼以是妨農業者,則可戒也。
○按吴氏澄所注本,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下有車字,言有道之世,不相侵伐,故善走之馬不以服戎車,而退却賤用之,以服糞車而糞田也。諸家並無車字,惟晦庵《朱子語錄》有之,張衡《東京賦》云:却走馬以糞車,是用老子全句,吴氏本自有理,學者不可不知也。
罪莫大於可欲,咎莫大於欲得,禍莫大於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
林氏曰:戰爭之事,皆自欲心之始,欲心既萌,何時而足,惟得是務,所以為罪為禍為咎也。惟知足者以不足為足,則常足矣。此又發明前章知足不辱之意。
○吴氏曰:罪謂愆惡咎禍,皆謂灾殃,而禍重於咎,得隴又望蜀,此不知足也。
○李氏曰:曰罪曰咎曰禍,皆欲心所致,故結語云知足常足,知足者貧亦樂。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何氏曰:老子語文子曰:精神發於內,神氣動於天,專言精神可以前知也。
○李氏曰:不出戶,知天下,言有道之士知內不知外,知內不知外,則無所不知,見內不見外,則無所不見,若只知外見外,而忘其內者,知見淺狹矣。
○吴氏曰:天下萬物萬事之理,皆備於我,故雖不出戶,而遍知之矣。天道者萬理之一原,內觀而得,非如在外之有形者,必窺牖而後見也。不知其皆備於我者,必出至一處而後知此一事,故出彌遠而知彌少,烏能不出戶而知天下哉。
○林氏曰:天下雖大,人情物理一而已矣。雖不出戶,亦可知,雖陰陽變化,千古常然,雖不窺牖亦可見。若必出而求之,則足迹所及所知能幾,自力所及,所見能幾,用力愈勞,其心愈昏,故曰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何氏曰:知人不以忖度,而以道知,見天不以揣摩,而以道見。人即我也,我即天也,使必待出戶窺牖,則是捨心而外馳也。精神不足,知見奚足,於道何有,《易》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又曰: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不行不見不為,而能知能明能成,自然之道也。
○林氏曰:不行而自至,不求見而自明,不為而自成,聖人之道,其為用如此,《易》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即此義也。
○吴氏曰:不待行處而已,如遍至其處,故能悉知天下之事,不待窺見此物而後能明其理,故不窺牖而見天道也。不為而成,言上二句之效驗,惟其不行而遍知萬事,不窺而洞見一原,故不待有所作為,而事無不成完也。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
何氏曰:千日學慧,不如一日學道,非學自學,而道自道也。學則開於知見,積而後成,道則忘其知見,本來混成。學所以求道,博所以反約,勤修無為,悟真道成,先益而損,由有入無,既損而損,雖無亦無,乃合道真,此無為妙境也。老子語文子曰:所謂無為,非謂迫之不應,感之不動,堅滯而不流,謂其循理而舉事,因時而立功,任下責成,舉過無事,此乃無為而無不為之事。
○李氏曰:不出戶,知天下,內知也。其出彌遠,外事也。故次之以為學。日益言為學者求其增益,為道者事事减損。《易》曰: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慾,正謂此也。至於無忿可懲,無慾可窒,以至無為,則萬民化而天下歸往矣。
○呂氏曰:至人損之又損,是非俱泯,寂然不動,以至於無為,守性之真,體道之原,與天地合德,造化同功,然後煉大梵祖炁,飛肘後金精,胎閉納息,回風混合,灌漱元泉,此皆無為而無不為也。
○倪氏曰:為學日益,貴博也。為道日損,貴約也。先博而後約,先益而後損,不益則安所取約,徒益而不損,則博反惑矣,是故學者道之筌蹄,道者學之歸宿也。孔子曰:多學而識之,學之益也。一以貫之,道之損也。既損之,又加之以損,損之至也。損之至則無所為矣。雖無為則實無所不為,此無為之所以貴,若止於無為,不能無所不為,則涉於虛無,非所謂道也。
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何氏曰:無心於事,無事於心,雖天下之大,吾何容心焉。昔聖人之得天下,此自然之道也。如堯之黃屋非心,舜禹有天下而不與,此皆行乎其所無事。若有事於天下,是有心也。經曰:為者敗之,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無為,而天下治,此也。此古人不以天下易此道,而每言取天下之戒者,深戒不知道者,將以天下為足貴於道也,豈知無為無事,自然之道哉。
○林氏曰:取天下必以無心,有心者反失之,三代之得天下,何容心哉。因當時戰争之俗借以為喻,其言亦足以戒。無事有事,即無心有心也。
○吴氏曰:無事者無所事,即無為也。因言取天下者,亦止是無為,蓋德盛而天下自歸之也。若必用志用力,而有作為之事,則何足取天下哉。
○李氏曰:苟或妄有作為,則民亂而難治,故曰不足以取天下。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呂氏曰:天本無心於物,因物見天之心,是以虛而能受,靜而能應,如鑑對形,以彼妍醜,如谷應聲,以彼巨細,初無他心,何常心之有。苟卿曰: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是以譬諸己焉。淵默寂淡,能應能定,不將不迎,和其光,同其塵,大齊物我,而未嘗異於物,故曰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李氏曰:上章云無事取天下,故次之以聖人無常心,所謂無常心者,隨機應變,不逆民物之情,故百姓遵聖人之言,行聖人之行,從聖人之化,天下同一心也。
○何氏曰:聖人心若太虛,何常之有,其常心者,天下之心而已。
○政和注:聖人之心虛而能受,靜而能應,如鏡對影,以彼妍醜,如谷應聲,以彼巨細,何常之有。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呂氏曰:夫善否相非,誕信相譏,善與不善,信與不信,世俗之情,自為同異耳。故有好善之心者,聖人不違其性,輔之以上善,使必成其善。苟有不善者,亦因以善待之,善不善在彼,而吾所以善之者,未嘗渝也。百行無非善,而天下莫不服其化,德之厚矣。故有好信之誠者,聖人不奪其志,輔之以大信,使必成其信。苟有不誠之心者,亦因以信待之,而吾所以信之者,未嘗變也。萬情無非信,而百姓確然無不信,德之至矣。夫至人者是非一政,真偽兩忘,美亦善之,惡亦善之,常善救物而無棄物,可亦信之,否亦信之,常善救人而無棄人是也。
○何氏曰:大凡善者吾善之,不善者未必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未必信,此常人之心也,未是德善德信事也。聖人德與天地參,天地無私覆載,日月容光必照,聖心渾乎以物我為一也,故能善人之不善,信人所不信,彼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吾一以自然之道待之,《書》曰:簡厥脩,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何善何否。語曰:不逆詐,不億不信,何信何誕。有孚顯若,下觀而化,此也。《莊子》: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此也。
○林氏曰:善不善在彼,而我常以善待之,初無分別之心。子曰:苟志於化矣,無惡也。與此伺。信不信在彼,而我常以信待之,初無疑間之心。子曰:不億不信,亦此意也。其曰吾亦善之,吾亦信之者,非以其不善為善,不信為信也,但應之以無心耳。
聖人之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呂氏曰:聖人體道合變,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旁礴萬物,渾其心而同其塵,順其性而同其化,未始自為取含,天下一心,渾渾然無所分別,無善無惡,無信無偽,真一不二,待之以道,故曰聖人之在天下,蝶蝶為天下渾其心。
○林氏曰:惵惵者,不自安之意,聖人無自矜自足之心,故常有不自安之意。渾其心者,渾然而不露圭角,此心渾然所以無善不善,信不信之分也。注其耳目者,人皆注其視聽於聖人,而聖人皆以嬰兒待之,故曰皆孩之。此無棄人之意也。
出生入死。
呂氏曰:道生一炁,炁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生者炁之聚,萬物之出於機者也。生變而有死,死者炁之散,萬物之入於機者也。有形則復於無形,有生則復於無生,物有死生,性無加損,蓋生者造物之所始,死者陰陽之所變,此乃有卒未離乎域中者也。離乎域中者,其出不訢,其入不詎,出生入死,出死入生,無可無不可,修鍊之士,以清陽而無質者為生炁,以濁陰而凝滓者為死炁。人者稟沖和之炁,非濁非清,而生也入清陽而出陰濁,陽純則為上仙,入陰滓
而出清陽,陰純則為下鬼。若乃服六氣,養元精,吸沆瀣,皆天氣感化,無形無質,故能通神明而壽齊二景,此之謂出死入生。世之人食穀實,嗜五味,有形有質,盜其真炁,散其清陽,入其陰滓,此之謂出生入死。
○吴氏曰:出則生,入則死,出謂自無而見於有,入謂自有而歸於無,《莊子》萬物皆出於機,入於機,又曰:其出不忻,其入不詎,又曰:有乎出,有乎入,皆以出為生,入為死。
○林氏曰:出生入死,此四字一章之綱領也。出則為生,入則為死,出則超然而脫離之也。入則迷而自汨沒也。能入而出者,惟有道者則然。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呂氏曰:陰陽不離於大道,造化不離於五行,和合有無而成天地,出機而生,入機而死,順道者寡,違道者眾,故養生者不妄視,不妄聽,不妄談,不妄履,動靜恬然以自滋育者,生之徒也。趨死者目亂采色,耳聽淫聲,口美非道,足涉邪逕,動靜沒溺,以自戕賊者,死之徒也。且生死之道,既分為二,又知作而不知休,知言而不知默,知思而不知忘,知進而不知退,以及於盡,則所謂動之死地。生死之道,以十有三言之,三者各居其三,而不生不死之道,在於虛一而已。所以不言者,欲其自悟也。原其十有三之說,前後解者雖多,終無定論,然其稍可取者,一二家而已。古仙有云:陽裏十三言有象,陰中六七覓無綜。此指水火之成數也。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七與六者乃心腎水火坎離,人之根本也。精神寓之,心藏神,腎藏精,凡聖日用應酬之際,無所不用其精神也。《黃庭經》:一身精神不可失,精神居身,生之徒也。精神去身,死之徒也。蓋水火能活人,能殺人,豈非生死之徒乎。赤蛇纔動,靈巍逐行,應速於谷,發疾於機,豈非動之死地乎。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列子指髑髏而言之曰:此過樂乎,此過養乎。夫煖衣燠室,旨酒膏粱,服食金石,彼以養之之厚,而反傷其生,未若灰心息慮,薄滋味,養谷神,雖若輕生,可以長生也。
○李氏曰:水成數六,火成數七,柔弱,生之徒,強大,死之徒,柔弱者則能懲忿窒慾,強大者為忿慾所使,能懲忿則火降,窒慾則水升,水火既濟則生,故曰生之徒。起忿則無明,火熾縱慾,則苦海波翻,水火相違則死,故曰死之徒。人之生,皆賴水火,動之死地,水火相違,以丹道言之,水火既濟,則聖胎凝矣。
○林氏曰:養之得其道,則可以長生久視,養之不得其道,則與萬物同盡。徒者言其類也。動之死地,動非動靜之動,乃動輟之動也。之,往也,死地,死所也。夫何故,發問之辭也。生者,我所以生也。生生者,我所以養其生也。養其生而過於厚,所以動即趨於死地也。此即外身而身存,無而後能有,虛而後能盈之意也。
○何氏曰:生死之徒,各十有三,諸家頗各有見,皆不過牽合十有三之數而已,要知上壽百歲,中壽下壽有差,與富康寧皆福也,此生之徒。凶短折疾憂貧弱,皆極也,此死之徒。未說及德與惡,而前之二者,各受命於天,誰能齊之,未是患處,若愚不肖,貪生失理,自作不靜,以速其死者,不但為死徒,且趨死地,患在人耳。死地謂動於惡而不好德者,泛論世人如前三者,十分中各有其三,不必如前人牽合數目。但死之徒已十有三,而之死地,又十有三,死之分數十居其六,生之徒數,僅有三,可畏哉。若攝生避死,德人十有其一乎。《莊子》云:人之生也,氣之聚也,聚而為生,散而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是則所患者在死地,而不在死徒可見也。
○吴氏曰:之猶適也,趨也。生生求以生其生也,厚謂用心太重,或仙術延生而失宜,或煉藥衛生而過劑,其意正欲趨生而返趨於死地者,為其求生之心太重,而不順乎自然也。
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也。
林氏曰:言我蓋聞古之善養生者,雖陸行於深山而不遇兕虎,入於軍旅之中,而不被甲兵,惟其無心,則物不能傷之。兕所以不能觸,虎所以不能害,兵所以不能傷,惟其無心故也。《莊子》入水不溺,入火不焚,亦是此意。夫何故,又發一問,言物之所以不能傷者,以我能虛能無,而無所謂死地也。
○吴氏曰:攝猶攝政攝管之攝,謂不認生為己有,若暫焉管攝之也。以虛靜為裏,以柔弱為表,塊然如木石之無知,侗然若嬰兒之無欲,雖遇猛獸惡人,亦不能為害也。蓋其查滓消融,神炁澹泊,如風如影,莫可執捉,無可死之質,縱有傷害之者,何從而傷害之哉。
○李氏曰:無死地者,忘其死生也。
○何氏曰:虎兕者,以馱之猛者言之,兕,野牛也,重千斤,一角。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夫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何氏曰:天覆以道而萬物生,物物受炁於天也,地載以物而萬物畜,物物受質於地也,故萬物生者自形自色,非待物物而雕琢之。陰陽相照,四時相代,相生相殺,其勢因成,孰能禦之。夫形有時而弊,勢有時而傾,惟道德在天地,高厚悠久,不壞不滅。《易》曰:乾以君之,坤以藏之,故道為至尊,其獨無對。德為至貴,其高無上,物雖有萬之不齊,孰能如此。蓋道德超然物勢之上,而行乎形氣之內,而無物不有,無時不然,盈天地之間,皆東衣被,本本元元,之所共推,非由於諄諄之命,非有假於人為之力,其生之畜之,一自然也。可尊可貴,亦一自然也。然生畜形成次第,雖有道德物勢之分合,而言之一道而已。
○林氏曰:道自然也,無也,凡物皆徇無而生,故曰道生之,德則有述矣,故曰畜之。畜者有也。物則有形矣,故曰物形之。勢則有對矣,故曰勢成之。陰陽之相偶,四時之相因,皆勢也。莫知命者,猶曰莫之為而為也。非有所使然,則為常自然矣。尊貴者,言其超出乎萬物之上也。
○李氏曰:道本無形,因生育天地而形可見,道本無名,因長養萬物而名始立,一切有相受命于天,成形于地,察炁中和,皆道之蔭也,故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
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何氏曰:《莊子》:道者萬物所共由,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故道生之畜之,有如春道,長之育之,有如夏道,成之熟之,有如秋道,養之覆之,有如冬道。《庚桑子》:春炁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豈無得而然哉。大道已行矣,此也,此道何道也,虛無自然之道,能生出萬物於始,又能牧藏萬物於終,乾坤動靜,不翕聚則不能發散,《庚桑子》即春生秋成而見大道,老子以發生致覆藏為一道。《易》曰:顯諸仁,藏諸用是矣。天地無心也,雖生全不傷,亦不名有,雖施為不辭,亦不恃功,雖長養不窮,亦不為主,四時之運,功成者退,太虛冥冥,誰能強名。玄德,天德也,道也。
○林氏曰: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皆言既生既有之後,其在天地之間,生生不窮,皆造化之力也。然造化不有之以為有,不恃之以為功,雖為之長而無主宰之心,此所以為玄妙之德,玄德即造化也。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知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呂氏曰:《列子》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炁也,太初者炁之始也,原夫道者,未始有始也。外包乾坤,內充宇宙,無形無名,萬物之所以資始也。及其有名則物得以資生焉。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故為天下始。生育天地,長養萬物,故為天下母,而萬物所以成也。譬夫一身之天下,始因三元育德,九炁結形,自非三元所育,九炁所導,莫能生也,則為一身之始母焉。故曰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炁,以為百骸之母,當知其子,子神也,既以子為元神,母為元炁,母在則子存,母去則子泣,以其炁能生神,而神能服炁也。丹經謂之君臣,亦云母子,古之真人云:子母乍逢情春戀,君臣相會喜團樂。蓋形中子母,炁以守神,神以守炁,交相戀守,混融為一,結就胎仙,與天相畢。故曰既得其母,復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林氏曰:天下有始,以為母,即有名萬物之母也。母,造化也,子,萬物也。知有造化而復知有萬物,知有萬物又當知有造化。蓋言無能生有,有出於無,知有者不可以不知無,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亦是此意。沒身不殆者,言如此則終身無危殆之事也。
○董思靖曰:人受炁以生,炁為母,神寓於炁,故為子守母,則炁專神安。
○何氏曰:經曰: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即此章始與母之旨,太始有無而已,自無適有者為母,如道生一是也。自有適有者為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也。
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呂氏曰:夫乾坤者易之門戶,開闔有常,眾卦從而出焉,生化之機,準的不差,而兌者悅也,散也,蓋耳目諸根色塵之所由,若塞愛悅之視聽,則禍福之門閉矣,自然而身不勤勞也。倘開其愛悅之門而弗塞,則嗜慾之情長矣,終身危亡不可救也。以己論之,兌者口也,門者目也,常緘其口,則五炁內固,元精不乾,常暝其目,則內境不出,外境不入,寂然泰定,與道為一矣。《參同契》曰:耳目己之寶,閉固勿發揚,兌口勿以談,希之順以洪,此所謂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若乃開其喜悅之門而勿塞,濟其愛欲之事而弗閉,物誘於外,情動於中,氣亡液漏,精神散去,其神夭閼,而莫之能救,故曰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林氏曰:兌者口也,人身則有口,人家則有門,皆以喻萬物所自出之地。塞其兌,閉其門,藏有於無而不露也。不勤,不勞而成功也。開其兌,出而用之也。濟其事,用之而求益也。濟,益也。如此則危殆不可救也。
○何氏曰:門,古注指口,亦不拘此,但有出有入者,總謂之門。閉其門者,冥心大道也,外想不入,內想不出,《莊子》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是也。蓋塞兌閉門,入無滅有,於子知母,乃返吾初,終其身而用之不勤矣。若開兌濟事,則一念一動,迷惑本來,毀無失有,如母誕子,托相萬狀,子壯母衰,轉輪無已,終其身而難救。
○李氏曰:塞兌閉門,內境不出,外境不入,終身不勤,不勞而治也。開其兌,濟其事,內境出,外境入,終身不救,永失真道。
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林氏曰:所見者大,能斂而小,則為至明。所主者剛,能退而守柔,則為至強。即不自見故明,不自矜故長。光者明之用,明者光之體,用其光而歸之於明,則無殃咎矣。知用而不知藏,則遺殃之道也。襲者藏也,常者不易也,襲常者,言藏其用而不窮也。
○何氏曰:凡能大不能小,能強不能弱,能明不能晦,則棄本徇末,子復生子,流落忘返,其如母何,是則自遺其殃矣。蓋始者常無之
道,母者常有之道,自無生有,自有返無,此大常不變之道也。又曰:用光歸明,聖人光而不耀也。察見淵魚者不祥。
○呂氏曰:水鏡之照物謂之光,其光之體謂之明,用其照外之光,回光照內,復反而歸藏於其內,體之明也。夫神太用則竭,照見淵魚者不祥,此用光於外而遺其身殃者。能含光以混世,則不為身殃矣。是謂能掩藏其常光之用,以復歸常明之體,故曰襲常。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惟施是畏。
吴氏曰:我者汎言眾人,非老子自謂也。介音戛,《孟子》介然用之而成路,同謂倏然之頃也。知字句絕施如《論語》無施勞,《孟子》施施從外來之施,矜夸張大也。聖門顏子,有若無,實若虛,無施勞,老子之用,蓋亦若此,誇張軍其所忌,此章言不知道之人,惟務誇張,若使其人倏然之頃有所知,而欲行大道,則必專以施為畏而不敢為也。
○李氏曰:惟施是畏,識法者恐。
○柴氏曰:大道之外,行者皆可畏。
大道甚夷,而民好徑。
吴氏曰:徑,小路也,與大道相反,卑卑欲退者,大道也,其道甚平夷而易行,堂堂誇張者,小徑也。而人多好行之。
○呂氏曰:大道,亨衢也。平易坦然,何往不通。雖千萬里之遙,其行必始於足下,聖人患其太直,躊躇興事,豈貴其速達而要其近功哉。世人利於速達,故由捷徑。然崎嶇迷惑,不知所趣,倒行逆施,去道愈遠,無由上達也。煉養之道,夷然如砥,甚易知易行,一曲之士,滯於方隅,欲其速得,遊於傍門,陷於邪徑,而不知也。故曰大道甚夷,而民好徑。
○何氏曰:大道平夷,本若大路,然而捨之入邪徑,則迷之甚矣。
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釆,帶利劍,厭飲食,資財有餘,是謂盜誇。非道哉!
吴氏曰:此言誇張之事,有廷內而弗灑弗掃者,唐風之儉嗇,朝甚除治,則其宮室之奢靡可知矣。田甚蕪,倉甚虛,謂奪其民時而民不得耕耨,竭其民力而民無所蓄積也。華其佩服以為飾,豐其酒肉以為養,私其府庫以為富,是猶為盜之人,得物之多,以誇張於外者爾,夏季商辛是也,豈知道者所肯為哉。
○林氏曰:大道甚平,人之求道,不知適正,好行邪徑之路,譬如有國家者,治其朝廷則甚整,為宮室臺榭之類也。朝廷雖美,而田畝皆蕪,倉廩皆虛,而且以文彩為服,佩帶利劍,厭足飲食,積其資財,務為富強,此如盜賊之人,自誇其能,是豈可久。此譬喻之語也。言人不知大道而自矜聰明,自誇聞見,此好徑之徒也。豈知至道,故曰非道哉。
○何氏曰:朝甚除,此除者修治也,傳曰:糞除先人之弊廬,又云除道,皆修治意。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杞不輟。
呂氏曰:善以道建國者,獨立萬物之上,終古不易,翱翔萬物之表,終古不極,以是道而立身,以是道而建天下,守之以中,體之以常,鎮之以無名之樸,而不為物之遷變,福及後世,其德彌廣,其用彌大,不可動搖也。若夫根技則氣竭,青去木矣,炁敗則精竭,神明去身矣,是以至人固蒂深根,獨立廣漠之野,無何有之鄉,綿綿冥冥,屹立不可拔,善以道抱民者,乘天地之正,御六炁之辯,天下之士,定於一心,百姓歸附矣。修一己則抱元守一,神全精反,迴風混合於丹田,永無脫離矣。故曰善抱者不脫,夫善建善抱者,豈惟不拔不脫乎,亦將德澤流于上下,孝慈被于子孫,世祚綿遠,傳之無窮,豈不美哉。
○何氏曰:《莊子》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樸,故善言建者,無加於德,則人亦與立而不拔去之矣。經曰:抱一為天下式,故善於言抱者,無出於一,則人亦不離心而脫去之矣。豈惟在其身,將子孫亦嘉賴之,承祀悠遠。以道觀者,故不私為子孫計,而立教垂世,非專為山谷枯槁者言,所謂大德必得其祿位名壽,而宗廟享之,子孫保之是也。
○林氏曰:建者無不拔,抱者無不脫,建德而抱樸,則不技不脫矣。有子孫之家,祭祀必不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生而不窮,亦猶子孫嗣其家者也。此三句皆是比喻,以言道雖有無而實長存也。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呂氏曰:修身之道,舉措施設,酬酢應變,未嘗不自我而起,煉炁養神,少私寡欲,諸偽咸盡,乃為真人矣。修之於家,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九族和睦,積善有餘,慶流來世矣。修之於鄉,則尊奉耆老,教誨愚鄙,上下信向,其德久長矣。修之於國,則百官稱職,禍亂不生,萬寶豐熟,物充實矣。修之於天下,則不教而治,不言而化,和於大通,比屋可封,德施周普矣。夫修之家鄉國天下,上言其德,乃餘乃長,乃豐乃普,惟修之身,言其德乃真者,《莊子》所謂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土直以治天下。本在身,末在彼,其理備矣。
○林氏曰:修諸身則實而無偽,修諸家則積而有餘慶,修之鄉則一鄉之所尊,修諸國則其及人愈盛,修之天下,則及人者愈遍。
○吴氏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治人。家者一身之外,九族之內,鄉者一家之外,鄉遂之內,國者鄉遂之外,邦畿之內。天下者,邦畿之外,四海之內。修之於家鄉國天下者,言自近及遠,人人各修其德也。然豈是人人教之使然,我無為而民自化爾。
○何氏曰:內而身與家,以此道修之則真積力久,且有餘矣。外而鄉國天下,以此道修之,則源深流長,且豐且普矣。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林氏曰:即吾一身,而可以觀他人之身,即吾一家,而可以觀他人之家,即吾一鄉,而可以觀他人之鄉,推之於國於天下皆然,言道之所用皆同也。以此者,道也,以道而觀則天下無不然。
○李氏曰:以之修身,觀心察性,心定則身之修也。以之治國,觀民察己,民化則國之治也。天下有一不善,則是自己政化不善也。《書》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此之謂也。反觀諸己心,有一塵染著,則是我之性天不明也。
○董氏曰:觀之之道,其則不遠,豈假他求哉。蓋物分雖殊,一本而已,以此觀之,莫不然者,此意當契於語言之外。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