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奇幻> 逝去的青葱岁月>第6章
常有良从此记恨上了郑宏。升入初中后,郑宏当上了班长,成了校长的红人,凡是郑宏出头组织的活动,常有良一概不参加,当然是以腿脚利索行动不方便为理由。郑宏便给常有良戴了个“落后分子”的帽子,还给常有良的将来下了结论:知道常有良的过去,就知道常有良的现在;知道常有良的过去和现在,就知道常有良的将来。只是常有良不再像上小学那样冲动。
那天夜里,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躲在草垛里的常有良看清楚拎着绳子走到场边的人是郑宏时,惊讶、兴奋、愤怒……强控制着自己不要冒然行动,等郑宏把绳子铺在地上,走到草垛前要往绳子上搬草时,常有良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想从草垛中钻出来给郑宏一个措手不及,哪知道,郑宏比猴都精,还没等常有良出草垛,早拎起绳子跑了。事后,常有良想,其实,就是自己突然站在郑宏跟前,他也不可能抓住郑宏,因为,郑宏用两个指头就能把常有良推倒,很从容地走掉,即便常有良跟人说偷走集体财产的人是郑宏,没有证据,也没有说服力。常有良不想便宜了那虚伪的家伙,他把郑宏这个人琢磨来琢磨去,为什么身为团支书,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革命口号喊得最响的一个人同时又是一个盗窃集体财产的小偷?这太不可思议了吧?想来想去,常有良得出了结论:郑宏这个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报纸上不是说林彪就善搞阴谋诡计吗?林彪搞的是大阴谋,郑宏搞的是小阴谋。不能再让郑宏这样的人蒙蔽善良的群众了,自己有责任有义务让柳树营的广大贫下中农认清郑宏的真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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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良写了一张大字报,题目是《警惕柳树营的小林彪》,先说了某某人多么革命,然后,说了第三生产队麦场上丢了三捆草的事情,最后向广大贫下中农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如果一个把革命口号喊得震天响的人同时又是偷盗集体财产的贼,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当柳树营青年人的带头人吗?虽然没有指明道姓,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大字报中说的柳树营的小林彪指的是谁。
常有良趁着黑夜把那张大字报贴在了村中央水楼子上。之所以选择那地方,是因为全村的人都吃那口井的水。去那里担水的人都能见到那张大字报。
孙喜彬有早起的习惯。
这习惯的形成跟他年轻时的经历有关。
孙喜彬年轻时当过牲口贩子,从内蒙贩牲口到河北,白天赶着牲口赶路,天黑入店,天不亮就起来,赶着牲口上路。他睡觉很轻,住在大车店里,跟南来北往的人在一起,十几个人睡一床大炕,不得不多个心眼。他总是选择靠墙的位置睡觉,而让他的伙计郑勤睡在他与陌生人之间。路上的开销藏在他的内裤里,尽管晚上睡觉从不脱衣服,但还是小心为妙。让郑勤睡在他和陌生人之间,他靠墙睡,就多了一道安全保障。出门多了,孙喜彬就有了失眠的毛病。睡不着,越赖在炕上头越昏沉,倒不如起来,到村外走一走,呼吸呼吸早晨的空气,倒也是一种享受。久而久之,孙喜彬就有了早起到村外遛弯的习惯。无论春夏秋冬,孙喜彬都是柳树营起得最早的一个人。
老婆还在被窝里,孙喜彬起来了,穿上小大衣,走出了院子。前天下的雪还没有化,走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孙喜彬来到村南的麦地,拨开覆盖在麦苗上的雪,黄绿的麦苗就呈现在他的眼前。从苗情上看,明年会是个丰收年。孙喜彬不是个正经八本的庄稼人,甚至没有亲手种过庄稼,但却知道如何调动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前些年,他因为鼓吹“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私下里搞包产到户,给高产大户发奖金而被揪了出来,被打成了柳树营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弯腰低头坐飞机,那滋味,真不是人受的。可孙喜彬属耗子的,记吃不记打,刚刚被解放两年,又在村子里搞起土政策:手艺人可以外出赚钱,只要每天向生产队交上一块钱,剩得再多也是自己的。就这一条,让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的手艺人有了其他大队手艺人所不具备的优越感。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还办起了养鸡场,米面加工厂。外村的社员也到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加工米面。孙喜彬每天早晨起来遛弯,必去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村南的养鸡场。上千只鸡,三个姑娘管着,他有点放心不下,他到养鸡场时,正是姑娘们给鸡喂第一遍食的时候,站在鸡舍前,看着公鸡母鸡们争着吃食,他便很欣慰,嘱咐姑娘们要把鸡们照料好,可不能出差错。姑娘们说,孙支书,你一百个放心。有我们在,就有鸡在!这话孙喜彬听着有点不对劲,但却找不出哪里不对劲。孙喜彬鼓励姑娘们,多养鸡,养好鸡,就是为祖国做贡献,就是为农业学大寨做贡献。姑娘们答应着,笑着送孙支书离开。孙喜彬从养鸡场绕回到村里,去米面加工厂。那里三班倒,歇人不歇机器,老远就能听到机器的轰隆声。孙喜彬喜欢听发动机的皮带撞击碾米机轮子的声音,那有节奏的声音让他兴奋。因为,那声音象征着财富。孙喜彬走到米面加工车间门口,并不走进去,只是与里面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女工扬扬手。因为,他没有穿工作服,进车间不卫生,再说,即便他走进车间问侯女工,跟人家说声“辛苦”,人家要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得先把机器关掉,否则,孙支书的声音会淹没在机器的轰鸣中。不过,有孙书记在门口扬扬手,就给劳累了一夜的女工莫大的鼓舞:孙书记就是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的主心骨,孙书记那一扬手,传递的是温暖。
这天,孙喜彬从养鸡场绕到米面加工厂,然后,回家吃早饭,路过井楼子,见井楼子前站着几个人,在指手划脚地议论着,好像还在辩论。孙喜彬走过去,有人跟他打招呼:“孙书记,这么早啊?”孙喜彬问:“你们在讨论啥?”刘宝柱用手指了指井楼子:“大字报!”孙喜彬顺着刘宝柱的手指看去,果然,在井楼子出水龙头的上方,贴了两张报纸,报纸上用碳素笔写了黑字,是一篇稿子,题目挺吸引人过路人的眼球:警惕柳树营的小林彪!林彪是谁?那年代谁不知道林彪?只是林彪叛国投敌,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林彪的名字就和野心家阴谋家连在一起了。人们常把好耍点阴谋诡计的人比作某某地方的林彪。这张大字报显然刚贴上去不久,糨糊还没有干呢。孙喜彬走到跟前,看了那张大字报,那上面虽然没有具体说出柳树营那林彪式的人物到底是谁,也没有署名大字报是谁写的。但孙喜彬能想到大字报指责的人是谁。孙喜彬有点生气。这张大字报,主观上是揭露柳树营的林彪,客观上在指责他孙喜彬,正如大字报上所说的,这个人正在受到大队党支部的重用,而他孙喜彬,是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的书记,在这上千口人的村子,他说了算,重用谁,当然也是他说了算!大字报的作者分明是说他孙喜彬用错了人,重用了阴谋家、野心家。那不等于间接说他孙喜彬也是阴谋家、野心家吗?是谁写的这张大字报?用心有点阴毒!井楼子这地方来往人多,那家伙把大字报贴在这里,看来是动了心思的。孙支书走上前,揭下那张大字报,冲刘宝柱一干人说:“蛊惑人心!”刘宝柱等人见状,知趣地离开了。
孙喜彬手中攥着两张旧报纸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想,这张大字报到底是谁写的,弄清这个问题不难。大字报上说,那个林彪式的人物在前天晚上去了第三生产大队的麦场,想从麦场上偷草。如此看来,写大字报的人应该亲眼看到那个偷草贼走到了场上。想到这里,孙喜彬又困惑了,如果写大字报的人是看场人,为什么没有抓住偷草贼,是没有住抓住,还是不想抓?
孙喜彬吃过早饭来到了第三生产队的麦场上,郑景怀队长正带着几个社员“抖了”草,见孙喜彬走了过来,郑景怀放下手中的弯勾迎了上去,跟孙喜彬打招呼:“孙支书,你怎么想到到我们这里视察来了?”孙喜彬说:“你少跟我来这个虚头巴脑的东西,啥视察?你知道视察这个词怎用?不能随便用词!”郑景怀说:“我要有你那文化水平,我也当支书了!”孙喜彬看了看满场的草垛,说:“看样子,年底又不少分红吧?”郑景怀笑了笑:“反正能保证社员有小年的饺子吃,也有大年的肉吃!”孙喜彬说:“不错,场上放这么多苇草,得注意防火防盗啊!你们队谁看场?”“老齐头和老常家二小子。”郑景怀回答。“谁?”孙喜彬仿佛没有听清楚郑景怀说了什么,又追问了一句:“你说是谁看场?”郑景怀加重了语气:“老齐头,还有老常家二小子,就是走路有点拐的那人。”孙喜彬知道了那大字报是谁写的了,也明白了为什么看场人看到了偷草贼而没有把偷草贼抓住。他冲郑景怀发了火:“简直是乱弹琴,生产队那么多人,你怎么能选这一老一残看场。就是看到有人来偷,他们能把贼逮住吗?”郑景怀解释:“老齐头闲不住,非得要我给他安排个活,他那么大年纪,总不能让他耪地吧?老人觉少,看场正合适;老常家的二小子,胳膊腿都有毛病,庄稼地里的活根本就干不了,总得给他口饭吃吧,也就只能安排他看场了。”孙喜彬说:“看你长得凶神恶煞,倒有菩萨心肠。不过,生产安全你总不能忽视,出了问题你兜不起。赶紧把这两个人换掉。”郑景怀不甘心:“换掉老齐头没问题,他是五保户,干活不干活都有饭吃,可换掉老常家二小子,他到哪挣工分去?”
孙喜彬说:“老常家二小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离开了麦场。
郑景怀冲着孙喜彬的背影喊:“那我替老常家二小子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