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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旧地区大中专招生报名点设在区高中。
唐燕是柳树营公社初中设立后的第一届毕业生,毕业那年,高中招生不实行考试,“初中推荐,大队保送,高中复审。”“大队保送”和“高中复审”都是虚的,只有“初中推荐”是实的,初中两年,唐燕一直是老师宠爱的好学生。那届毕业生有三个班,不多不少一百五十名学生,被保送到大旧中学读高中的只有三十人。那时候,大旧地区管辖柳树营、大旧、孔洼三个公社。柳树营公社人口最少,毕业生也最少,分到的升学名额自然比其他两个公社少。柳树营公社下辖十五个大队,唐燕是解放以来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第一个上了高中的女生。
唐燕在这个校园里度过了两个寒署,多少次进出学校大门,心情从来也没有像这一次不平静。
唐燕骑着自行车进入母校,把自行车放在存车棚,找到了门口挂着“高校招生报名处”牌子的那间屋子。门是开着的,唐燕直接走了进去,里面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有一名工作人员,都是临时从大旧中学抽调的老师。这三个老师唐燕都认识,其中那个姓陈的老师还给她上过课。唐燕很有礼貌地跟三个老师打过招呼,说我来报名。陈老师把报名登记薄往前推了推,问唐燕带笔没有,唐燕说带了。唐燕看了看报名登记表上那些人的名字,大都认识,多一半是她的高中同学。她还在登记表上见到了她初中老师刘志文。他今年有二十八岁了吧?都成了家了,还要考大学。唐燕对刘志文心生敬佩,又隐约有一点担心:刘志文可是能人,语文教得好,文章写得好,如果报名的人中这样的人多了,谁能竞争过他们?唐燕接着往下看,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赵小玲。初中两年,两人同桌,高中时虽不同桌,却是一个班,赵小玲表面上跟她会亲姐俩似的,暗地里跟她较劲,生怕她混得比她好。这一次,看看谁能走出柳树营?唐燕还想往回翻,看看她的熟人中还有谁报了名,陈老师提醒她:“把自己的情况填好就行,关键还是要看自己,我跟你说,就你的实力,一定行。”受到老师的鼓励,唐燕信心陡增,拿出笔,在报名登记表上写下了姓名、年龄、成分、学历、政治面貌。最让她自豪的,是政治面貌这一栏填写的内容,一张登记表上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在这一栏里写两个字,要么是“团员”,要么是“群众”,就连她崇拜的刘志文老师,政治面貌竟然是“群众”,而她在那一栏里填的是“党员”!这一年唐燕21岁,已经是有一年党龄的党员了,别说是在柳树营公社,就是在大旧地区,在燕柏县,这么年轻的党员能找出几个?
唐燕填好表,把登记薄挪到老师跟前:“老师,你看看,这么填中不中?”
老师浏了一眼唐燕填写的内容,说:“没问题。回家安心复习,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唐燕回转身,走到报名处屋门口,与一个男人撞了个正着,她刚想提醒对方走路看着点,待看清了对方是谁,却什么也没说,绕过对方,走出了屋子。出了屋子的唐燕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心说,他怎么也来报名呢?于是,就没有急着离去,而是站在屋门一侧,倾听屋子里几个人的对话。刚才进去的那人叫常有良,跟她是同一个村的,也是她小学、初中同学。让唐燕迷惑的是,常有良只上到初中毕业,手中只有一张初中毕业文凭,他怎么也来报考大学?不仅她有这样的疑问,屋子里的几位老师也有这样的疑问。唐燕听到陈老师对常有良说:“中专报名处在前院,这里是大专报名处。”只听常有良说:“我没走错,我就是要考大学,不考中专。”陈老师说:“报考大学得有高中毕业文凭,可你只是初中毕业呀。”常有良说:“招生简章我看了,那上面有一条,同等学历者也可以报名。”陈老师说:“我不是反对你报考大学,我是提醒你,别大学考不上,中专也耽误了,天底下可没有卖后悔药的。”常有良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不后悔。”接下来就没有了对话,估计常有良是在填表。想到自己的名字与常有良的名字紧挨着,唐燕心里头有点别扭。可这也没有办法挽回了,唐燕刚想离开,常有良从屋子里出来了,常有良瞥了她一眼,没有理她,朝着校门口走去。这个时候,唐燕又听到了屋子里几位老师的议论,陈老师说:“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好心好意提醒他,他还不高兴。”另一个老师问陈老师:“这个人的水平比起唐燕来如何?”唐燕很关注陈老师怎么看这个问题,细听,陈老师的回答很让唐燕欣慰:“那绝对不是一个层次,十个常有良也比不上一个唐燕。”唐燕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报名处。
唐燕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出了学校大门,却见常有良并没有走远,就在她前面几十米的地方朝公路上走。常有良不会骑自行车,从家到大旧中学,有十来华里,估计常有良是先从家走到公社大院门前的长途汽车站,坐公共汽车到的大旧区工委大院前,然后,步行到的大旧中学。这一路够折腾的。回去也一样,先步行,再坐车,最后还是步行。时光回到一年多前,唐燕会一点也不犹疑地骑车到常有良跟前,跟他说:“上车吧,我带你。”可现在,如果她骑车到了他跟前,跟他说这句话,他会有什么反应?有三种可能:常有良不理她,自当没有看到她,照直朝前走;常有良上她的自行车,表现出大度的姿态;常有良会奚落她:“你就不怕我再犯作风错误?”会是哪一种可能呢?这段时间,唐燕总跟自己打赌,比如,从外面回到家,到门口之前,她就打赌进院子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谁。如果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母亲,那她就能考上大学;如果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妹妹,那就考不上大学;比如,走在路上,见到前面有一个人,唐燕也会自己跟自己打赌:如果在十步之内我能追上那人,就能考上大学,如果十步之内追不上那人,就考不上大学。唐燕知道这是自己不自信的心理反应,但却无法自拔。想到了刚才自己预料的三种可能,唐燕决定追上常有良,跟他说她用自行车带她回家,看看会是自己预料的哪种可能。如果常有良不上她的自行车,那她就能考上大学;如果常有良上了她的自行车,那她就考不上大学。唐燕之所以作这样设定,是因为在她看来,常有良十有八九不会上她的自行车。人都有心理偏好,即便是自己跟自己打赌,也期待结果是有利的而不是不利的。
唐燕上了自行车,脚上一用力,一分钟后,车停在了常有良身旁,唐燕下了车,按了车铃铛。常有良以为是自己挡了别人的路,赶忙往一边闪了闪。可恼的是后边那人还是按铃铛,却不骑过去。常有良一想,不对,这么宽的路,他又不是走在中间,怎么会挡住别人的路呢?常有良转回身,想看看按铃铛的家伙到底是谁。待看清了眼前那人,常有良却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张口。接下去那人说出的话,更让常有良摸不着头脑。那人说:“上我的车,我带你回家!”常有良环顾四周,五十米内只有他和她两个人。难道这个女人是在跟鬼说话?常有良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那女人笑了。女人不笑时很好看,一笑就更好看,两个浅浅的酒窝出现在面颊:“不跟你说话是在跟鬼说话呀?”确信唐燕是在跟人说话而不是在跟鬼说话,常有良更迷惑了,眼前这个漂亮女人虽说不是魔鬼,但魔力却不比魔鬼小,她能让一个男人为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句话就让男人臭了名声,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常有良吃过这样的亏。往事不堪回首,这个女人今天玩的是什么悬乎套?常有良不得不多个心眼。常有良很有分寸地对唐燕说:“谢谢,前面不远就是车站了,我还是坐车回去。”唐燕说:“你知道车什么时候来,等车挺耗时间的。”常有良说:“没事,就算等不到车,走回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唐燕不甘心,说:“就你走路的速度,没有半天到不了家。”就在这个时候,同村的刘宝柱骑着自行车从马路上下来,常有良喊住了他:“柱子,你去哪儿?”刘宝柱回答:“去粮站换点粮票。”区粮站在区中学隔壁,换粮票用不了多长时间,常有良说:“那你啥时候回家?”刘宝柱说:“换了粮票就回。”常有良说:“那我在这等你,搭你的自行车回家。”刘宝柱答应得挺爽快:“好,我一会儿就回来。”刘宝柱去了粮站,常有良跟唐燕说:“你自己走吧,我坐刘宝柱的车回家。”
常有良没上唐燕的自行车,这是唐燕自己跟自己打赌期待出现的结果,这预示着她能考上大学。可骑上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想起刚才跟常有良的对话,唐燕心里头挺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