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代言情> 相思泪:携子之手走天涯>第9章
长安城内也开始下起雪珠子,簌簌地打在钱浩鸦青色裘衣上,有几粒雪珠不知好歹顺着他的脖领钻了进去,冷意瞬间袭来,他停住脚步抖了抖身上的雪,抬头眺望远处被雪掩盖只剩瓦顶的鎏金铜瓦,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却少了几分金碧荧煌,多了几分清冷沉寂。他辨认出椒房殿的方向,低头走去。
两个身着粉袄的宫娥迎了过来,伸手接过他的裘衣,带他进入殿内。一股淡淡的熏香味从角落里的吊篮香炉中飘散出来,他眼角突然掠过一抹明黄,立刻向那抹黄色跪了下去,“臣钱浩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刘彻从窗边转过身来,向他抬了抬手,“起来吧。”
钱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皇上,心有余悸的站到一边,瞄了瞄坐在桌前含笑不语的阿芙。阿芙嗔睨他一眼,“站着干嘛,过来坐吧!”
他方敢走过去坐到阿芙旁边,刘彻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声音低沉说道,“听说你刚回长安就生起病来,一病就是两个月,有没有让御医看看到底什么病?”
他沉吟了一下,“臣从河西回来的路上感染了恶疾,怕传染给皇上和娘娘一直不敢入宫,等到彻底痊愈才前来谢恩。”
刘彻点点头,“若是还觉得不舒服,就让御医来瞧瞧,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什么病都不放心上。”
“臣如今已无大碍。”钱浩低声回答。
“此次再讨匈奴是你第一次做为主将出征,朕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你定能为大汉驱逐蛮夷,全胜而归。”刘彻垂眸看着他,缓缓地说。
钱浩连忙俯身跪下,“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刘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转向阿芙,“你姑妈整日念叨着你,你陪她多聊一会,李爱卿还在未央宫等着朕,朕若再不去他只怕就要睡着了。”
送走了皇上,钱浩这才松了口气,大喇喇地坐回阿芙身旁,从桌上银碟中挑了块精制的糕点自顾自吃了起来。
阿芙从门口回来,见他那副没规没距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秀眉微蹙,“真应该叫皇上回来重新看看你这副样子!”
钱浩擦了擦嘴角,笑嘻嘻地说:“姑妈,咱们两个之间还用得着那些破规矩吗!”
“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些日子究竟去哪了?别拿什么生病糊弄我,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肚子那点花花肠子我多半还是知道的。”阿芙眼中浮现怀疑的神色,声音也不似先前温柔。
他被那块梅花糕噎住,好半天才用水顺下,讨好似的牵起阿芙的手轻轻晃了晃,“姑妈,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在军营里散漫惯了,你若要让我过两个月那种拘束的日子我可熬不过来,所以我就出去和朋友玩了几天。”
阿芙气得直皱眉,但一想到过些天他又要去河西,再大的怒气也压了下来,埋怨着说:“你这个性子是该改改了,我看皇上的意思是要重用你,到时候你不仅要每日上朝奏事议政,还要行那些三跪九叩的礼节,你怎么受得了!”
“那我就辞官着白衣,过我的潇洒日子。”他戏谑地说,想故意气气阿芙。谁料阿芙冷哼一声,“只怕这话还没等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就要被你舅父打死了!”
钱浩一听她提及施杰,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面无表情地喝着茶。
她也早察觉出这甥舅两人之间的疏远,又见钱浩眼眸中漠然,只以为是施杰管他太过严厉让他心有不快,便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你舅父也是为了你好,咱们卫家虽然出身卑微,无法和那些世家贵族相比,可我们卫家的男儿个个是良将英雄,上阵杀敌从不退缩,他不想自己被人瞧不起,也不想让你被人瞧不起,如今对你严厉一些,也不过是想你将来能同他一样。”
“我知道了。”钱浩淡淡地说。
阿芙沉默了一瞬,忽又厉声说道,“皇上亲自下旨让你娶德邑公主你为什么不娶?我见过那德邑公主,样貌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可也算是丰韵娉婷,最重要的是她有别的公主没有的端庄贤惠。姑妈给你选的人难道还会有错吗!”
他暗自叹气,又不能把他与施杰的实情告诉她,愁眉苦脸地说,“姑妈,如果我不喜欢她,她就算美若天仙我也不会娶她,即便我听命娶了她,也不会看她一眼。”
“你见过德邑公主吗,你见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喜欢她呢?”阿芙有些恼怒,平静如水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愠色。
“我一听这个名字我就不喜欢她。”钱浩小声嘟囔着。
阿芙强压住那股呼之欲出的怒火,“罢了,皇上既然都没说什么,我也不好再说,不过若是你以后再敢违抗圣旨,别怪姑妈没提醒过你。”
钱浩点头称是。
她看出他眼中的桀骜不驯,正色说道,“阿月,你别以为皇上现在看重你就可以恃宠而骄,一两次他会觉得很新鲜,但他毕竟是大汉的天子,他的脾气你捉摸不透,等到哪日他厌倦了你,就不是罢官这样简单的事了。”
钱浩知道阿芙是为了他好,心中有些感动,笑着对她说,“姑妈放心,这种事情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阿芙闭上双眸,揉了揉额角,柔声说道,“我累了,你趁着雪还没下厚早些回去吧。”
“甥儿告辞。”
他行完礼后退到殿外,找到那两个宫娥拿回裘衣,走出了椒房殿。
大雪不眠不休从早上下到现在,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条路他曾经走过无数回,那时他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阿芙就牵着他的手领他一直来到宫门口,看着他被施杰抱上马车后才肯回去。他印象里的阿芙是温柔的,会张开双手对自己温婉的笑,“阿月,过来。”每当自己被施杰训斥责罚时,她都会为自己求情,甚至有几次嫌施杰下手太重,抱着他眼泪直流。
他印象里的阿芙是美丽的,一颦一笑都顾盼生姿楚楚动人,她现在总爱说自己老了,他却固执地说,姑妈不会老的,姑妈永远都是最美丽的。因为他永远记住了阿芙最美的时候,即便刘彻已经忘了,他还记着。
洛阳,行道山庄。
白依仔细看了一遍信函,对旁边的石头问道,“他有没有说让我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石头回答。
他将那信函撕掉,微微沉吟了一下,“那我们明日便走,从洛阳到长安路上还要花三天的时间。”
石头应道,“全凭公子安排。”
白依突然想到小月,来到她房中她却不在屋内,只得在山庄内找了起来。顺着石子路一路走下去都不见她的踪影,他不由疑惑起来,现在不过辰时,往常这个时候小月多半还在床上睡觉,她会去哪呢?
正在采集晨露的碧玉老远就看见白依一身淡蓝长衫朝她急急走来,她从花圃中站起,向他问道,“大公子,你怎么了?”
白依面露焦急的神色,“碧玉,你今天早上有没有见过小月?”
碧玉也有些疑惑,“她没在房中吗?”
“我刚去她房间找过,她并不在屋内。”白依好像意识到些什么,马上往马厩的方向跑,碧玉也放下手中的瓶子跟了上去。
等他们来到的时候,马厩中只剩一匹白马正悠闲地吃着稻草,而那条一直拴着钱浩毛驴的绳子被扔在地上,绳子的主人也凭空不翼而飞。
碧玉想了想,犹豫着说:“这几天小月跟那头毛驴特别亲,动不动就来找它,一边摸着还一边反复说什么‘他怎么把你也扔下了’,我还嘲笑她,一头毛驴你也当个宝贝供着,你直接搂那头毛驴睡好了。”
他顿时想明白了,深深叹了口气,转向碧玉说,“她一定又去找小霍了。”
“小霍?钱浩!”碧玉惊呼。
虽然已经知道她是去了长安,但白依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回去就开始收拾东西,打算今天下午就走。碧玉站到一旁静静地看着白依,咬唇说道,“大公子,你还去找她干嘛,就让她死在外面算了!”
白依停止手上的动作,走到碧玉面前,握住她的双肩,缓缓地说:“碧玉,小月虽然总是不听话,还爱调皮捣蛋,可她毕竟还是你的妹妹。”
碧玉听他这样说,乌沉沉的眼眸浮出一抹愠怒,“我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我也没对她怎么样啊,难道我做为她姐姐连说她几句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你真的有当她是你的妹妹吗?”白依表情变得深沉起来,声音却听不出喜怒,“那日在厨房外,你明明有机会进去救她,你为什么不去?当我们来的时候你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连呼救都没有。”
她没想到白依已经看出她当时的想法,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悲痛的说:“大公子,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恨着小月,凭什么她就能锦衣玉食受着万般宠爱当着大小姐,我却只能做个小丫鬟,我也姓颜,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自己的姓氏,而那个跟我有个同样的姓氏流着同样的血的人却可以每天笑逐颜开,你们都喜欢她,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她?”她向白依歇斯底里的哭喊着,“如果我真的是出身卑贱也就罢了,可我不是,母亲选择了她,老爷选择了她,你也选择了她,那么我呢?谁有想过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当她喊着我的名字让我伺候她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滋味吗?我对她没有亲情,只有恨!”
“可你后悔了。”白依风轻云淡的看着有些癫狂地碧玉,“你眼睁睁见小月被大火掩埋的滋味好受吗?你事后不是也一直痛恨自己吗?”
碧玉渐渐平静下来,眼睛空洞的盯着前方,泪水沿着脸颊四处流淌,沙哑地说:“是,我是后悔了,即便我对她没有亲情,可她仍旧是我妹妹。娘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照顾好妹妹。我不能不听娘的话……”
白依眼中掠过一抹疼惜,转瞬即逝。“碧玉,你来到庄里时已经四岁,那时小月还没到一岁,这些事情她始终毫不知情,如果她知道你是她的姐姐,一定会把大小姐的身份让给你的。”
她倔强的抬起了头,啐道,“谁稀罕,我不过是看不惯她比我过得好!”
白依见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便继续收拾着她的衣物,忽听碧玉幽幽地说道,“老爷临终前曾告诉我了一个秘密,你应该也知道这个秘密吧,如果小月有一天听到这个秘密会怎样?”
他猛地转过头,碧玉面无惧色的挑眉望着他,语气有几分冷意,“你不用这么吃惊,我是不会告诉她的,她连自己爹娘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白依低声对她说,“我一直希望小月能过得幸福,如果知道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痛苦,那我宁愿她永远也不要知道。”
碧玉凄然一笑,犹如今年秋季最后凋零的那朵牡丹,绚烂凄美。
她终究比自己幸福,因为会有人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她的幸福。
她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上前来帮白依整理药箱,声音平淡如朔风初静,“找到小月后先帮我骂她几句,又离家出走,不长记性,等她回来我让她把整个花圃的花肥全施了!”
白依苦笑一下,“好。”
一辆暗青色马车行驶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两侧店肆林立,耳边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白依挑开车帘,对外面的石头说:“咱们到长安了是吗?”
石头一边驾着马车一边说道,“南公子,咱们已经到长安了,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再转个弯就到将军府了。”
白依命他把车停在一边,从车上跳了下来,“石头,你先去将军府通报一声,我用些事情要做,随后就到。”
石头点点头,驾着马车离开。
他在长安城内找了半天都没看到小月的影子,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薄暮的夕阳余晖浅浅地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上,行人匆匆从他身旁走过,只余他一袭青衫遮住一片残阳。他见夜幕不断降临,心中焦急如焚,小月毫无江湖经验,还生性活泼爱多事,她一个人在外已经三天,难保不会出什么不测。白依担心不已却又不知该从何找起,走到路边的茶摊前,对着在座的人拱手问道,“请位各位可有见过一个十七八岁的红衣女子从这里走过?”
那些茶客心里暗笑,看他一个俊朗少年偏要找什么十七八岁的红衣女子,表面看起来斯文儒雅像个温润书生,谁知骨子里竟是个浪荡之徒。有名好事男子走到他身旁,指向前方那座突兀横出飞檐的楼台,“喏,看到那家酒楼没有,早些时候我见一个红衣女子进了那家酒楼,你进去找找罢。”
他连忙道谢,飞快跑向那座粉雕玉砌的楼台。
待他走后,所有的茶客都大笑出声,小二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那好事男子嘲笑道,“他不是要找什么十七八岁的女子吗,青楼里面多的是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想要穿什么色衣服的就有穿什么色衣服的,不穿衣服的都有!”
众人笑声一浪比一浪高,不久后,平静如初。这件事情却成为长安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白依来到楼下,也没来得及看眼店名就直直闯了进去,来到大堂内不由停住了脚步。
一位身着轻纱的女子赤足在白玉台上随着轻快地丝竹声曼舞轻旋,云衫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水袖。而台下座位上坐满了丽服华裳的男子,每人怀里都抱着三或四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一些下等的歌姬坐在堂内角落里用俗不可耐的唱腔哼起小曲,空中飘散不断飘散着胭脂香味和浓郁酒香,见此情景白依忍不住蹙起双眉。
他心中已觉有些不对,刚要离去就有几个步履微醉的女子向他迎了过来,眼波微转,红唇轻启,“公子是来听曲还是来看舞啊?”
白依犹豫着说:“我是来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