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代言情> 后庭花:美人如狸>第10章
天色薄暮,红色的烟霞如帐蔓般铺满大片天空,如梦如幻,像是无数艳丽的花朵般争先恐后,要以它们最美丽的姿态开到荼蘼。院子里的梨树下有朵朵花瓣随着清风飘零,有意无意拂在树下的人身上,然后又轻轻落下,远远望去,一地的柔软无暇素色明媚。此时,树下的女郎正躺在躺椅上闭着眼想着什么。只见她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色织锦画梅罗裙,袖口处两条细细的桃红色丝线蜿蜒绣出了一朵朵淡雅清新的梅花,那线条极其流畅自然,自袖口经过腰际再直到裙摆。一条烟绿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更显得其身段窈窕,且给人一种清雅华贵之感。外披一件淡紫色的流光曳彩细纱衣,微微一动便有种波光流动之感,腰间系着一块月牙白的玉佩,便平添了一股儒雅之气。一袭青丝如墨如瀑散落在脑后,上方挽着一个时下正流行的流苏髻,加以玉色的发带装饰,更是显得瓷滑的肌肤莹莹如雪,透明洁白。而此时,似乎是由于躺的姿势有些不舒服,便微微动了动,侧过头来。淡淡霞光便刚好映到她的脸上,像是少女羞怯时脸上的酡红一般,为她增添了一份可爱与娇媚。一时间,只让人心头一窒,无法不动容。
柳宓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到司马衷一副痴迷的神色望着自己,褐色的眼眸深处却似有一抹迷茫似处雾中。她便微微笑了笑,伸手替他拂去肩头上落着的几片残花,然后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站起身来。
“你来了。”她说的自然,语气里毫无矫揉造作。仿佛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只是一个好朋友。
司马衷自小生长在深宫,身边人或逢迎巴结,或不屑一顾,然而不论是什么样的态度,都只是让人寒了心,冷了情。世人皆言深宫重重最寂寞,生在皇家,他是尊贵的,亦是寂寞的。
所以听到柳宓这样的语气的时候,还稍稍愣了愣,但他很快笑起来,洁白的小虎牙咧在唇角,眼睛中有一抹无垠笑意轻轻跳跃,映着落日的余晖,晶莹发亮。他轻轻柔柔的回了一句:“嗯。”
风吹梨花香,芬芳飘满园。氤氲的香风中,柳宓只觉眼前少年所有的目光都化作一泓温暖的潭水,紧紧的包裹住她。轻轻地,暖暖的,很安心。她看着他看着她的目光,似是悠远而又绵长,仿若依赖。心下顿时浮上一抹疑惑。但她并没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儿。
好一会儿,司马衷才低叹一声:“宓儿,我竟有些心慌。”
柳宓顿了顿。“为何?”
司马衷眨眨眼睛,仿佛怕眼前的人不是真实似的,口中道:“幸福来得太突然,所以心中惶惶然也。”
这个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少年啊,柳宓不禁失笑,上前两步执起他的手,安慰道:“乱想什么,我不是在这里。”
司马衷触摸到她温热的肌肤,滑腻冰清,方定了定神。“对了,你今日被母后封为才人,尚仪局着人送来了好些玉饰发簪玛瑙之类的东西,哦,还有一些上好的布匹。听说那些可是母后最珍爱的烟霞锦呢。就连几位皇妹每年也只才能分到一匹哦。”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笑眯眯的,浓密的长睫卷而翘,带起一袭波光粼粼,微微荡漾。
他拍了拍手,便见殿外有四个粉色宫装女子四个蓝色绸衣太监鱼贯而入,托盘上堆满小山似的物品。柳宓虽然对这些不是很有兴趣,但她深知在这宫中生存并非易事,这些东西以后可以便于她行事。于是倒也不推拒,随便挑了几样拿出来,其他的再命人仔细收起来。
又陪着司马衷在明月楼用了晚膳,两个人便一起出去散步了。晋宫是按照前朝风格所建,继承了汉魏时期都城规模的宏大,宫殿苑囿更加巨大和华美。正元和正阳两宫是皇上皇后所居之地,而沿着两宫蔓延伸展,周围长达十公里的建筑群。大小宫殿多达几百余座,其中又以太后所居之倚佛殿、太妃所居之长生殿、皇贵妃所居之落霞殿以及东宫太子所居之朝阳殿四殿为主。宫殿之间四通八达的宫道修得极为宽敞辽阔,可同时并行四辆马车。
此时烟霞的余光散落宫殿之上,映着那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青松翠柏,长廊宇道,这情景真是说不出的美妙动人;转过一道道长廊,便见各色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那里有座亭子,我们先进去歇歇,过会儿再接着逛。”
司马衷看着她眼中散发出的喜悦的光芒,以及由于疾步而有些酡红的脸颊,提出建议。
柳宓任由一旁的宫婢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点点头。“也好。”
却不想待走近了看才发现那亭子里已有人在坐着,几个女子正笑语说闹着。柳宓不识得她们,于是便犹豫着转身要往别处去。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哎?你们听说了没?今日皇后娘娘为太子封了个才人呢。也不知谁家的女子那么大胆子,还敢巴巴的跑去太子身边去。哈哈。”
“是呢。听说啊,虽然长得是美貌的,但却仅是个庶族之女。太子看人家生得貌美,自然生了亲近之意。于是便央着皇后娘娘给纳到了身边去,皇后娘娘也是看她性子老实身份低微,又得太子欢心,这才答应了封个才人的。要不然你以为她那样的小门小户的人家,怎能轻易得皇后娘娘青眼,成为太子殿下的枕边人呢?”
“可是难道她不怕重蹈那两位姐姐的覆辙吗?哎,这些庶族女,还真真是为了名利富贵连性命都不顾了啊!”
听到这里,柳宓的心忽然一沉。重蹈那两位的覆辙?那两位。又是指谁?她向前走近几步欲要继续往下听。
此时却忽而有一女子忙阻止道:“嘘!你们不要命了?陛下早下了禁令不许再提那两位的事,违令者依宫规处置。这隔墙有耳的,你若是不想活了,可别也拉上我们!”她的声音尖锐而锋利,似乎很是急躁。看来这禁令之事必有蹊跷。
那说话的女子却也不甘示弱,反驳道:“噫,阿茹,你恁地谨慎了,却不看看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哪里会隔墙有耳。”然而她的话没说完,柳宓便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伴着众女的惊呼声响起:“太。太子殿下!”
柳宓闻言一惊,回过头去,身后哪里还司马衷的身影。抬起头,果然看到他正站在亭子内众女面前,一身白衣在暮色里尤为晃眼。他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却能够听得到那女子惊讶至极的声音里带了些薄怒:“你。你。,你竟然敢打我!”
她白白挨了这平日里一向被人不屑的太子殿下重重的一巴掌,一时间半张右脸都肿起来,心下如火烧一般,竟是连自己口气中的不敬都没发觉。
司马衷却是一双褐瞳冷冷盯着她:“呵,本宫就是打了你,你待如何?”他说的是‘本宫’,口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冷凝。
但柳宓却发现他的左手紧握成拳,带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不是她站的角度刚好在他的侧面,她大概也是发现不了他如此反常的反应的。他的颤抖,又是因为什么?
女子似乎被他吓到,捂着右脸顿时也不敢再作声。
司马衷环视亭中的几人,见她们面色都有些难看。看着他的目光里也显出怪异的神色,显然对他突然的出现和气势感到意外,但毕竟是尊贵的东宫太子,她们虽然心下大感疑惑却是无论如何不敢问出来的。
司马衷见状,缓缓又道:“不过是区区秀女,连皇宫中的半个主子都算不得,也敢在这里议论贵人的是非。我想,若是此事被父皇知晓,不单单是你们自己,只怕连你们背后的家族都要受牵连吧?”他的侧脸映在嫣红的霞光里,竟觉格外的陌生。
几名女子一听到会连累自己家族的话,都陡然一惊,不禁面面相觑。世家女子最看重的两点便是名节和家族,而这两点又是紧密相连的。若是这话真被传到了陛下耳中,她们便会落得一个有失女德的坏名声,而她们的家族也必定会被陛下所厌弃。再看看眼前这眸子中闪烁着冷芒的少年,哪有半点传闻中单纯愚蠢的模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刚刚阻止她们继续说下去的女子此时忙跪倒在地,急道:“万望殿下恕罪!我们几人也是初入宫中,不懂得规矩。殿下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我们计较!”
其他几人也立即跪倒,附和着道:“是啊是啊。殿下,我们知错了。”
司马衷面上沉默着没说话,心下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幸好自己及时阻止了,无法想象如果阿宓听到了那些话会如何,他不能够,不能够接受任何会让她离开的可能。他想到此,不由得便回过头去看柳宓。见她淡淡的望着一旁的假石,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没注意到这边混乱的情形。这才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几人。“好了,这次便饶了你们。不过,若是谁再多了嘴,那么可要后果自负了。”说完,便拉着柳宓拂袖而去。
那被打的女子正是今年新进的秀女,吴国公之女吴若馨。她捂着自己肿起的脸颊,眼中含满屈辱的晶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暗自咬了咬牙。
一旁已有人扶起她,道:“若馨姐姐,你没事吧?宫中不是传闻太子殿下懦弱无能,毫无君主之风么?怎地今日看来却丝毫不似传言所说呢?”
说话的正是平日里与吴若馨交好的平阳侯之女杨琦乐,她性子耿直,心中这样想着便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
闻言,那个被唤作阿茹的女子摇了摇头,叹气道:“深宫复杂多变,危险四伏。我们以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千万不要再像今日这样了。”她是礼部侍郎之女,又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太子殿下的亲表妹,闺名肖颜茹。她自小就是熟知宫廷礼制的,自然深觉今日吴若馨的行为很是不妥。况且她本是太子殿下的表妹,称呼他一声皇表哥也是妥当的。但她今日却是一口一个太子殿下的,明摆着没有去故意套关系。就是因她早就觉得平日里吴若馨就鲁莽冲动,爱嘴碎,偏她还仗着自己国公府千金的身份而不服管,于是便是有意着要给她点教训。
其他的两个秀女,一个是户部侍郎之女,一个是清河县县令之女,两个都只是小官宦之女,平日里一向是以肖颜茹马首是瞻,自然也是不满吴若馨的行为。而吴若馨自知自己今日失言,于是便垂下眉嗫嚅道:“今日的确是我错了,还望姐妹们海涵。”
见她认错,肖颜茹也便不再追究,给了她台阶下:“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想若馨妹妹也是性子爽直了些,既知道错了以后便多加注意就是了。咱们也都回吧。”
于是当下几人也不再提此事,赶紧离开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