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司马衷自是没心情再带着柳宓逛了,再者也害怕会再让她听到些别的什么难听的话,于是找了借口说自己乏了两人便相携回了朝阳殿。一路上也没听她问起关于吴若馨几人说起的那些话,这才放下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送了她回到明月楼。两人刚回来不久,司马衷坐下连茶都没喝上一口,便有一个小宫婢来禀,说是西厢的玉姬娘娘身子不舒服,似是染了些风寒,请太子殿下过去瞧瞧。
说是身子不舒服,其实还不是觉得太子殿下近日所带回来的美人夺了自己的恩宠。早不来禀晚不来秉却偏偏殿下在美人屋里的时候来禀,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这玉姬原名叫做如意,是司马衷跟前的一个二等宫婢,那时司马衷还仅是普通的皇子,因她生的美貌,人又伶俐,又加之一直在太子身前伺候的,于是便由皇后娘娘做主许给了司马衷,只是那时两人还未圆房,只能算是先给了个通房丫头的身份。后来司马衷被立为太子之后,古语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意便也沾了司马衷的光被封了个正九品奉仪,并由皇后下旨让两人圆了房。她是太子的第一个女人,所以身份自然与别人不同。而且依祖制正室未生下嫡子之前,其他的妾室是不允许先生下儿子的。但柳宓却听说前些年的时候如意偷着怀过一次孕,还生了个儿子,这下本来气恼的事突然变成了喜事,可把皇后娘娘乐得合不拢嘴,又说规矩是人定的之类的话,便也没再去计较如意的过错了。再者虽说只是个宫婢所生的孩子,但毕竟是自己的长孙。于是心花怒放之际便将如意连升三级,封了个正六品的承徽,又亲自赐了‘玉’字的封号,是为玉姬。玉姬本指望着母凭子贵,以后能够靠着儿子一路扶摇直上,却不曾想,那皇长孙在一年前竟不幸溺水早夭,真真把个玉姬给哭死了去。但玉姬自小在宫中生长的,自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不小心溺水的鬼话,知道必定是有人使了些腌臜法子害了自己的儿子,于是当即便请了皇后要彻查此事。皇后虽也心痛,但奈何将宫中给彻彻底底查了个遍竟也没查出什么异常,只能以失职之罪斩了皇长孙身边一大群的侍仆宫婢,当做是给自己的长孙出气。而司马衷也因为怜惜玉姬痛失爱子而对她多有疼宠,平日里能纵就纵着她的。但柳宓一入宫便被皇后娘娘亲自给封了正五品的才人,太子殿下自她进宫以后也是一次都没再去过西厢了,她又怎能不气、不急、不妒呢?
司马衷见那宫婢正是玉姬屋子里的大丫鬟落雁,想是真的病了才使了落雁来请,再加上他坐在明月楼里看着柳宓与往常无异的神色,却自觉心虚,手心额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于是当下毫不犹豫的便应了落雁要去西厢看看玉姬,也不敢看柳宓一眼便赶忙随着落雁离开了明月楼。
柳宓凝眉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去,心中的疑惑更甚。一旁的阿喜见自家主子望着太子殿下离开的背影愁眉不展,还以为是她吃飞醋呢,于是语气轻快的安慰道:“女郎,快别伤心了。只是去看看玉姬娘娘而已,殿下过会儿就回来啦。”
柳宓闻言一时失笑,倒也不费心去解释,只点点头回了一句:“无碍,你不用担心我。”
阿喜笑了笑,一边将一杯菊花茶仔细除了茶沫,这才奉到她面前,一边道:“就是,女郎自己心里想得开自然是极好的。”
柳宓看着外面擦黑的天空,揉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却意外的觉得这菊花茶格外的与众不同,菊花的清香中又混着淡淡的茶香,不温不火,刚刚好的热度。不禁抬起眼皮看了看阿喜,只见她侧立在自己身旁,很规矩的垂着臻首,但从她光洁的下巴便可以猜测出必定也是个相貌出众的。这样的心灵手巧,又懂得察言观色,柳宓心下一转,似不经意的道:“阿喜,我这会儿反正也闲得无聊,不如你来陪我聊会儿天吧。”
这阿喜也是个有智慧的,当下听得主子这么说,再看她眼睛真挚的神色,便也不扭捏推辞,应道:“能陪女郎聊天,自是婢子的荣幸。只是婢子嘴笨口拙,若是哪里说错了话,万望女郎不要责怪才是。”
“那是自然,我不会怪你就是。你也别拘泥于身份,就当我是个朋友即可。”
见阿喜神色放轻松下来,这才问道:“阿喜,你进宫多久了?”
阿喜回道:“已有三年多了。”
“嗯。都三年多了啊,的确挺久了。”
阿喜道:“是呢。深宫寂寥,却不想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了。”她说着,面上便情不自禁生出一股恍惚之色。
柳宓以前最喜欢看宫廷剧,自然之道深宫内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所以也不由感叹道:“是啊,深宫寂寥,这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呢。”
阿喜闻言一惊,方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倒:“女郎,婢子失言。”
柳宓回过神来连忙将她扶起:“没有没有,你说的不过是自己心中所感罢了,也是大实话。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嘛,不会怪你的。”
阿喜起身后,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复杂的情绪。柳宓只当没看见,继续问道:“那你当初又是为何进宫来的呢?家中还有何人?”
民间女子进宫来当宫女,大多是被买进来的。阿喜也不例外,她幽幽回道:“婢子五岁时家长发了大水,很多田地和房屋都被冲毁了,一家人自此无处安身,我们只好背井离乡,过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后来路途中娘又坏了弟弟,这才实在是生存不下去了,爹娘无奈之下只好将婢子卖进了宫中。”
柳宓心想,果然如此,世上可怜人处处皆是,宫女尤甚。若是有别的法子,谁家的父母忍心将女儿给送进这么个可怕的地方呢。但同情归同情,柳宓还是接着问道:“就是说,你还有一个弟弟?”
阿喜心下暗自一惊,想着自己怎地一时嘴快将底子都泄了出去,但转念一想,虽然弟弟的事宫中知道的不多,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今日没对主子说实话,日后主子查了出来,自然是要怪罪的,还不如一开始就说了实话,也好得到主子的信任。于是稍自踌躇了一会儿,便小声回道:“是。”
柳宓微微一笑:“有个弟弟是好事,你毕竟是个女子,等年满了之后要放出宫的,到时候还要多倚靠自家兄弟。”顿了顿,又似随意道:“你放心,阿喜,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那么日后我必定会对他多加照拂的。”
阿喜却似乎对她这句话并不怎么重视,只是尴尬的应了声:“那么阿喜便代舍弟先谢过女郎了。”
柳宓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想的什么,倒也不戳破。毕竟自己现在才刚入宫,没有根基和人脉,只是单凭着对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和他的宠爱才得以在宫中立足,又何谈去照拂身边一个小小宫女的弟弟呢?不过她也不必费心去向她解释什么,事实比空口承诺更能打动人心。
于是又闲扯了一些家常,便将话题引向自己想要问的方向。
“阿喜,我瞧着太子也入主东宫有些时日了,难道之前就只有玉姬这一个妾室么?”
阿喜神色一僵,但很快恢复自然,快的几乎让人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但柳宓既然有心问她这个问题,自然是细细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的,此时见她显然不正常的反应,心下再联想到之前的事,本来还只是在心中猜测的想法,这下便是百分百肯定了。
阿喜此时也反应过来,尽量让自己神色放松的笑道:“太子殿下虽然早入主东宫,但是毕竟还很年幼,皇后娘娘体贴殿下,不愿让殿下早早便泄了精元,以免伤了殿下贵体。这不,就连玉姬娘娘,虽是早就跟了太子殿下的,却也是直到太子被册封了以后才有皇后娘娘下旨让圆了房的。”
听她的语气,似乎是不准备说真话了。柳宓心下冷笑连连,面上却还是那般温婉的笑容,只是眼中却倏然氤氲出一阵寒芒,那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如深不见底一般,阿喜被她这样一看,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真的是这样么?阿喜?”柳宓一边似是不经意一般伸出涂着烟粉色丹寇的手指抚了抚自己的长发,一边用一种谆谆善诱的语气细声细气道:“可是我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怎么与你说的不同呢?哎,看来是我的耳朵不好使了呢。”
她说着又叹一口气,勾出一抹格外单纯真挚的笑意来,眼眸中又像是含了万千说不清的情绪般看着阿喜:“不过阿喜你是我的婢子,我自然是信任你的。方才我没听太清,你能再说一遍,么?”她特别加重了你是我的婢子几个字,如丝的眉眼缓缓划过阿喜的脸,带了一丝无言的压迫性,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只见阿喜轻轻蹙了蹙眉,又装作漫不经心的观察了一下柳宓的表情,见她嘴角挂着慵懒的笑容,纤细白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红楠木的桌子,窗外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在侧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却更显得她睫毛纤长,五官精致,白皙的肌肤几乎融为透明,雀跃阳光跳动在眉眼之间,便有一股风华绝代的魅惑味道弥漫开来。阿喜心中忐忑的暗道:主子这般貌美的女郎,又是个伶俐聪明的,日后必定前途不可限量,我何必与她为难,让自己不好过呢?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小宫女,万事还要倚靠自己的主子。
几番思虑之后,阿喜便明了了心中的想法。于是忙跪下了身子,颤声道:“婢子知错!万望女郎饶恕!”
倒是个明白事理的,柳宓在心中满意的道了一句。当下也不急着让她起身,只低低笑道:“阿喜果然是个聪明的,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且来说说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吧。”
阿喜却是抬头有些为难的看她一眼,回道:“女郎,并非婢子有意,实在是因为陛下下了禁令,宫中任何人都不许提起那件事的。”
柳宓低下头,靠近她,然后神秘的微微一笑:“无碍。就是知道是禁令,所以才让你说。看看阿喜你是否对我忠心哦。”
阿喜咬着下唇,显然在犹豫。若是说了的话,便是违反了禁令;若是不说,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主子自己不忠心吗?再看看柳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浅酌一口茶水,脸上的笑容淡淡的。
“婢子若是说了,烦请女郎千万要保密可好?”
柳宓这才看向她,笑眯眯的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