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月把自己翻过来，这个翻的动作并不容易，等她躺着面朝上空时，已经大汗淋漓，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如果不能动，她会死在这里，会找不到萧淮安。
可是她始终爬不远，因为到处都疼得厉害，她可以忍住疼痛，可是身体上的感官不能，忍受不住时会痛得陷入昏迷，她想，再多几次昏迷，她会醒不过来。她不敢让自己昏迷，因为昏迷后她什么也不能做不能想，也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也许昏着昏着，自己死了也不知道。她害怕这种感觉。
她开始有点想哭，她看了看四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办法也想不到，只能躺着，或睡过去。
夜很深了，她半截身子还在水里，泡得双腿都发胀了，在反反复复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后，她看到天明，又再一次黑下去。
意志尚未清醒之际，她的耳边忽远忽近听着有人喊凝霜，一遍一遍，声音中依稀可以听出绝望却仍旧不肯放弃的感觉。
最后她被人摇了摇，然后抱起，她不晓得那是谁，也不知自己要被抱去哪里，却控制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后她睁眼看到了萧淮安，萧淮安逆光背对着她。
她当时想的是，真是无可救-KanbaAPp点com-药的人，连幻想也只能够看到背影。
大抵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萧淮安转过身来，虽看的是凝月，双眼却无神，但至少，凝月看到的他是正脸。
她忽然就不那么难过了，如果这是一个弥留之际的梦，那她死在这里也并没有其他的什么遗憾了。
凝月伸手，勉强够着了眼前的人的衣角，待那人感觉到，先是愣了愣，随后一惊，蹲下来托起她的头揉进怀里，哽咽道，“凝霜是你对吧，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不会那么轻易离开我。”
那一抱，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痛苦地咳嗽着松开了手，“我不是凝霜。”
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只有细微的沙沙声，似是喉咙模糊的碰撞，萧淮安也没有听到，因为凝月听着他继续自言自语，“你为何要上山，为何要逞能来救我，你知不知道，看见你跳下去我简直恨不能杀了自己。”
她被他抱了很久，听他说话听了很久，她早已习惯这个人眼里从来都只有凝霜，却从没有见过他抱着她喊凝霜。
终于试着抬起那只手，放到萧淮安的眼睛前方，左右轻晃了一晃，那人只是平视着她的位置，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萧淮安，瞎了。
她咬紧了嘴唇，缓缓闭上眼睛，忍了不知多久的泪，在这时寂静无声地落下。萧淮安伸手，只碰触到满手的泪水。
“不知为何，总觉得你就和我一样，一样地不快乐。”
“哭什么呢，眼睛是最美的东西，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特别好看？”
“小妹妹不哭哦，给你变戏法，变猴子，还是蝴蝶，你喜欢什么淮安哥哥都给你变。”
说这些的时候，他还那么小，她当时没有很伤心，只是很浓重的无措，那是第一次碰见萧淮安，她愣愣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你怎么能瞎呢，怎么能就这样失去了好看的眼睛。凝月吃力得举高了手，手心覆上他的双眼，他捉住了她的手，“你醒了是么？你哭了，你还气我从不肯说喜欢你这样的话是吗，我告诉你，我爱你，从第一眼便爱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从小就知道，我要娶一个名字叫做冯清的人，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什么性情，我不喜欢她，也不讨厌，所以娶她，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后来我不想娶了。我不想步我爹的后尘，他娶了一个他从未爱过的人，大婚一月后便说要出门做生意，他娶的那个人是我娘，我娘独守萧家六年，最后他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我娘辛苦撑了萧家那几年，尽心照顾奶奶，奶奶无论如何不让那个女人进家门，后来听说那个女人死了。这么多年了，我爹和娘心里其实从未真正快乐过。我知道将来自己娶了冯清许也只能这般，每次想到这些，我总能想起你，如果我娶的是你，会不一样的不是吗？”
“可是我不能悔婚，冯家是京城望族，又是皇亲，冯清是太后的亲侄女，我若弃了这门亲事，理亏在先，单是冯熙侍郎也不会轻易罢休，且上头还有冯太后，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我萧氏一家败落甚至灭门。”
“凝霜若我早知道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冯清，这一切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所以，你留连青楼，落个四处留情，苏州吃喝嫖赌四公子之首的名声，其实都只是，为了一个冯凝霜，只是为了，冯凝霜。
凝月望着那张憔悴却掩饰不住俊秀的脸，手就停留在他脸颊边，任眼泪肆意地落进他的衣襟。她到底是，喜欢他什么，这张脸么？若要她不再爱，毁了这张脸就是，可是毁了，她依然不会忘记他。
是心吧，爱得不敢说爱，那么冯凝月，你不敢毁了他，就毁了自己，这样就不会再对一个永远不可能爱你的人念念不忘。
她不再试图说话，也不想再解释她是凝月还是凝霜。
大抵，她还是贪图那一点点不是给她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