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油纸伞“啪”地一声打开,锦心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眼睛却看着身边娇俏的女子郑重地点头。
果然不愧是在后宫打滚了十年的人!
梅落看着虽然颤抖,但面色却能努力保持镇定的锦心,心里暗自赞赏,眼中便露了出来。锦心自然看得懂她的意思,便也努力回以微笑。
墨兰手里提着个藤箱,梅落打开,从里面先取出一把薄薄的小刀,一支弯钩镊钳,还有几个小小的或长或扁的瓶子,最后拿出一双手套来,依次放在小路子手里的红色托盘上。
“皇上,梅常在她这是要干什么啊?”
随着帝后一起退到回廊上的多贵人伸着脖子看了眼正在忙碌的梅落主仆,不满地道:“人死为大。这人打捞出来了不赶紧抬下去,她反倒是要折腾,一点都不把后宫规矩放在心上了!”
皇后瞟了眼身旁过来不久的令妃,再看了看乾隆,拿着帕子轻轻按了下眉头,淡淡道:“她想折腾就让她折腾去吧,本宫倒是想看看她能不能折腾出个花来。你且安心坐着吧。”
令妃也看了眼微皱着眉头,眼沉若水的乾隆,微笑着接过话来:“皇后娘娘说的是,且安心坐着吧。再者说皇上在这呢,你急什么?横竖不会让人信口混过去。”
皇后冷笑一声,也不看令妃,只是端坐着看向前方的那柄红伞,嘴角上扬,不屑地勾起一抹冷笑:“煞有介事地弄这么个排场,可不要让人失望才好。要是闹到没结果那才是打嘴丢脸呢!”
多贵人附和:“皇后娘娘说的是!依婢妾看,这根本就是在借机出风头。亏了有人被当成了踏脚石还拿她当朋友,简直是蠢的可怜。”
令妃只是一笑,琪琪格却不服气地瞪了多贵人一眼,说了句:“小人之心!”
嫔妃们坐在乾隆右边,左边便是众皇子,中间隔着乾隆这尊大佛。
右边妃嫔们的言语左边自然也能听到,四阿哥永珹便皱了皱鼻子,看着五阿哥永琪笑吟吟地说:“五弟,你觉得这件案子会有个什么结果?”
永琪转过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并不言语。一旁的六阿哥永瑢却接过话头:“我看这个梅常在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不定真的是冤枉了人呢!”
“你懂什么!”永珹看着井边那个女子,语气带着淡淡地不屑:“查案检验自古都是律刑司的事,那套步骤繁琐的要命,更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学会的。依我看,她根本就是在装腔作势,自讨苦吃。”
“敢自讨苦吃的人也是个勇士呢!”坐在中间,眉眼深沉的乾隆忽然来了一句,“要是我大清上下官员都有这种不怕自讨苦吃的精神勇气,何愁政吏不清,四海清平。”
几位阿哥互看了一眼,齐齐躬身受训。
永琪眉尖轻轻蹙了蹙,暗自把在御书房看到的折子在心中过了一遍,“蝗灾”两个字冲上了他的心头。
摸了摸耳根,永琪翘了下嘴角。身边时刻注意他的永珹心中一跳,看着那根耳朵旁的食指,不由眯起了眼睛:“老五这又是在盘算什么呢?”
死了个宫女本是习以为常的事,在诸位阿哥嫔妃眼里,它甚至都不能算个事。要不是多贵人正当宠,死揪着不放,又有皇后在中间推波助澜,这事情根本就没人注意,更别提把它上升为案件了。
乾隆本来也不想多理,这种事情在后宫多了去了,他哪有那闲工夫去操心,要按照他的做法最多也就是罚了伊贵人琪琪格的俸银,关段时间的禁闭就算了。实在不行,那就只有牺牲琪琪格了,至于是否冤枉,他又不是青天大老爷,管得着吗!
可是忽然之间蹦出来个梅佳清浅来,言辞灼灼地证明琪琪格冤枉,甚至不顾自己是否会触怒了谁。
乾隆忽然就对这个外表恭谨,实则强韧的小女子感兴趣起来。
他的后宫里姹紫嫣红,各色女人都有,就是还不曾见过这么号人物——就像朵立在飒飒秋风中的白菊花,怎么看怎么有股别样风情。
“反正无聊,就当看个乐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于是答应了所有的事,然后就带着儿子女人稳当当地坐在了回廊下看热闹。
此时后宫中得到消息的人很多都赶了过来瞧热闹,把个井边团团围住,咬着手指低语嚼舌的不在少数。
梅落丝毫不受影响,在摆好所需要的物件后让墨兰帮她扎紧袖子,拿起那双手套带上。
这幅手套还是她在百晓楼里得到的生日礼物,随伤风说是蟒皮制作的,比她之前的鹿皮要高档很多。
梅落很喜欢这幅手套,原因就是蟒皮的温度和细腻感,这些都有助于她要做的事情。她制药的时候都使用鹿皮的,这幅蟒皮手套还是第一次用。
“真是完美高端无缺陷啊!”看着戴在手上的蟒皮手套,梅落发出叹息般的赞叹。余音未了,下一刻她已经伸手翻开了死者的衣领!
“死者发髻不乱,脖子上无痕,面呈青黯色。口鼻中无血痕水出,十指……”梅落伸手翻开死者眼皮,仔细查看着,一边负责记录的人提笔记上。
“腹部无膨胀,无积水声。”
从头到脚,梅落细查了一遍,她说一句,旁边的人就赶紧记录一句,幺儿就紧跟着大声报上,让周围的人都听明白。
但是多贵人听了也不明白。
“不是说能找出证据么?怎么只是检验尸体?这些凡是仵作都能做到的事有什么稀奇!”多贵人很是不满。
皇后看着梅落的动作,心里却在想,这个女人算是没前途了!
蠢!真是愚蠢!哪个皇上会喜欢一个跟尸体打过交道的女人?简直连想一想都觉得晦气!
皇后挑高了嘴角漾开一抹既怒又喜的浅笑,就连她自己心中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此事一过,这个梅佳氏估计会被永远冷落在咸福宫后面的园子里了,令妃便会又少了个得力的人。可也同样,她想利用的地方也就小了很多。
几次三番争取不下梅落,皇后已经把她和琪琪格一起盖上了令妃一党的大印,巴不得被皇上冷落呢!琪琪格她没拦住,这个梅佳氏却误打误撞地遂了她的心。这场事故,无论结果如何,皇后知道自己都是赢定了。
“这一长串的查验会得出什么结论呢?”有听却没有懂的人不只是多贵人,四阿哥永珹同样不懂,便转过脸问身旁的永琪。
永琪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前面,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浅浅淡淡地无害笑容。
望着永琪那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面容,永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些兄弟中,他唯独对这个总是笑若春风的五阿哥感到莫测高深,也唯独看他不顺眼。
装!永珹在心里又冷笑了一下,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刺激对方一下,就听乾隆大喝了一声:“好!”
就这么走会神的功夫发生什么事了?看着自己老子那满脸兴奋的样子,永珹莫名其妙。
永琪微笑如风:“果然是精彩!皇阿玛,儿臣今天也是长了学问了呢!”
乾隆笑的颔下胡子簌簌颤动,连连点头,转而又对众阿哥道:“看看吧,一个小姑娘竟然懂得这么多,朕这大清国是真正的藏龙卧虎啊!”
“皇上,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皇后闻言皱起了眉头,语气严肃地正色说道:“皇上才是真正的天子,是人间真龙,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若是传到民间,只恐会惹来许多非议祸患。”
皇后说的认真又大义,乾隆本是一时高兴随口而出,被她正言厉色地当众这么一说,尴尬起来,顿时失了兴头,面色也就不快了。
乾隆不痛快,会看眼色的妃嫔阿哥们都不敢多言了。主子们都不敢说什么,那些宫女太监就更是噤若寒蝉。一时间寂寂无声,越显得梅落等人的声音清亮。
“……综上所述,经查验得出以下结论:死者不是死于扼杀和溺水。”
“既然你说不是死于扼杀和溺水,那么又是怎么死的呢?这个若是不清楚,还是不能判定伊贵人无罪!”
皇后要恪守规矩,不能在皇上面前多言,众妃嫔自然也不敢多舌。乾隆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坚持问。
“回皇上,死者死于口鼻窒息,也就是俗语说的闷杀。据奴婢查验,应该是醉酒后被人用巾帕之类的布料活活闷死的。因为死者口腔里还有残留的酒气,这酒还是一般人喝不到的葡萄酒。”
梅落在幺儿端着的水盆里仔细清洗了手套,又拿自制的消毒药粉消了毒,这才侃侃而谈,把记录的纸张呈给乾隆。
乾隆翻了翻记录,眼睛盯在葡萄酒三个字上,若有所思。
“你怎么就知道芽儿是死于闷杀?还是用巾帕布料?皇上皇后都在这里,可不要信口开河,随意污攀!”多贵人凶狠地盯着梅落,冷言问道。
“这个很简单。”梅落一招手,幺儿捧着个托盘走上前。
“您看这是什么?”梅落拿弯钩镊子夹起一根白色的细丝。
多贵人看了眼,面露不悦:“这不就是根纱头嘛!”
梅落笑笑:“在死者鼻腔和嘴里都有这样的纱头,而且还是雪缎纱。”
“雪缎纱又怎么了?”多贵人还是不明白。
梅落笑而不语。五阿哥忽然缓缓道:“雪缎纱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东西,只要查一下谁有雪缎纱就知道了。”
皇后皱眉,不以为然地摇头:“雪缎纱是做为夏季衣服分发下去的,隔了这么久,谁又敢肯定只有主子们手里才有呢?便是本宫还拿了送过人呢!难道本宫也有嫌疑不成!”
永琪笑笑:“皇额娘自然没有嫌疑,儿臣也不是那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雪缎纱应该是个重点。”
乾隆忽然抬头对身边的传旨太监高玉道:“此事就到此为止罢,伊贵人并没有杀人,乃是冤枉的。高玉,传朕口谕,着令内务府赏赐。”
“嗻。”高玉领旨而去,一众妃嫔都诧异地看着乾隆发呆——就这么了结了?
第61回初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