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旋转门,踏着铺满优美磁砖的地面,仰头一看,天花板和地面的距离远的惊人,给人一种广阔的感觉。彷佛是灯海一般,天花板上无数的暗黄色小灯泡排成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同时向地面泼洒柔和的金黄色。
“喂!灰狼,你也跑的太快了吧。”游侠气喘如牛的跑到我旁边。“其他人都还在后面呢。”
“嘿!是谁说要跟我赛跑,还说慢到的要请第一名喝东西?”
“好!好!我认输可以吧。”游侠对我摆出一张无可奈何的脸。“没事跑那么快做什么。”
才刚想多说他几句,香婷,浩南,孔雀跟十三妹却已经跑了过来。
“云进,你怎么跑那么快呀。”香婷喘着气,看来刚才她也追的很辛苦。
“没办法,有一位运动员跟我赛跑,还拿饮料当赌注呢!”
“嘿!我可没说请喝饮料喔!”游侠忙着澄清。“喝白开水也算喝东西啊。”
“游俊侠,你这个一毛不拔的小气鬼……”
“好了啦,别吵了。贵公子不是说要来这里跟赛车设计师会面吗?”香婷看我和游侠快打起来的样子,连忙居中协调。
“哇!这里看起来好豪华喔!”孔雀满脸羡慕的神情展露无疑。“贵公子的爸爸还真是有钱耶!可以盖这么华丽的大楼。”
“人家是董事长,他不有钱谁有钱?”游侠一边摸着会客用的真皮沙发,一边怨叹着。
“咦?浩南跟十三妹呢?”孔雀一边说,一边回头搜索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不是在那里吗?”游侠指向后方。不远处,浩南跟十三妹看来正在讨论什么。(我揉了揉眼镜,以确定那个女生真的是从来不和男生聊天的十三妹。)
“手刀比较厉害。”十三妹冷冷的说。
“可是直拳的伤害力比较强呀。”浩南坚持着自己的论点。
“干脆打一场来决定谁说的对好了。”十三妹笑着,虽然不是冷笑,可是也带有一点挑衅的意味。
“有意思,来吧!”浩南陡地退后两步,摆出了应战的姿势。十三妹显然也想一战定高低,大拇指压着掌心,眼看就要出招!
“喂!”我们赶紧分成两边,将他们隔开。开什么玩笑,万一真的打起来,毁了沙发,伤了桌椅,我们要怎么赔?
“拜托你们,别在这里打好不好?”游侠紧张的像是这两个人会引发核子大战似的。
“对呀,这里是大楼,也算公共场所,在这里比划多丢人呀。”孔雀也加入调停的行列。
“孔雀说的对,而且你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嘛,何必要拳脚相向,多伤感情!”香婷试着劝阻他们。
“没错没错,你们可以谈天说地,上街购物,窝咖啡馆,甚至约会谈恋爱都没关系,就是不要打架,这样以后相处会很困难!”唉,只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了。
“灰狼!”不出所料,浩南脸上的表情变的很不好意思,随即向我挥出一记直拳,我双手齐挡,勉强接了下来,但双手却被这记重拳弄的疼痛发麻,只好转身逃跑。也只有这个办法,能让这两个喜欢比武的人暂时分开,果然,浩南马上追了上来,于是我加快脚程,奔向贵公子跟我们说的会客室。
(事后孔雀笑嘻嘻的说:“从小学跟十三妹当同学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红害羞的样子呢!”)
当然,这样做的结果,是我后来又有缘见识到了连续重拳和火云掌第九式齐发的场面,不过可惜的是,见识的人是我,接招的人也是我。
“我爸爸已经答应让你加入车队了,而且也找到了设计师来帮你设计一辆你专用的车子。”贵公子的声音在会客室里传了开来,身旁的香婷发出了一声欢呼。
“云进,这样你就可以参加车赛了耶!”香婷的脸上有着兴奋的神情。
“贵公子,我为什么有这么好的待遇?”
“那是因为我们这个车队刚成立不久,许多高明的车手都对这个新车队没有兴趣,所以当我爸爸听到以前攀岩车大赛的前八强之一要加入,自然就给你这么好的待遇了。”
“不过我怕…我的身体…”我看了看手掌。虽然已经可以握住把手,也能跨在车上,不过全身还是会微微颤抖,这样要跟那些好手较量是很困难的。
“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嘛!我支持你!”香婷笑着鼓励我。
“谢谢。”
“对了,我们也该去见见设计师了,他在办公室等我们呢。”贵公子说完,便领着我们走出会客室,在雄伟的大厦里快步走着。
到了一间办公室前。
“这位设计师最近才刚加入新车队的工作行列,所以门上还没有写他的职称和名字。”贵公子解释着门上没有任何文字的原因,但总觉得他窃笑的神情彷佛在隐瞒什么。
开了门,里头是一个不小的空间,面对大门的办公桌前,有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火红色的衬衫搭上阿迪达斯的米色运动长裤,一种熟悉的风格。
“你们来啦!”他转过身来,充满磁性的声音和曾经见过的面容同时出现。
我们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除了在一旁窃笑的贵公子之外。显然他早就已经见过这位设计师了。
“唐…唐家俊老师!”孔雀用着高八度的嗓门尖叫着。
“怎么?我的脸有那么恐怖吗?”唐老师看了看孔雀,注视着仍然惊讶万分的我们。
“老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香婷不敢相信的问。
“我是来打工的,这里是我的办公室啊。”唐老师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简单,笑了起来。
“你…就是贵公子说的那位设计师?”游侠讶异的问,看了看身旁的贵公子。
“如假包换。”贵公子正经八百的回答。
“可是…老师你不是在学校任教吗?怎么还能在这里当设计师?”惊讶的情绪稍减,不过我还是有疑问。
“所以我说我是来打工的呀。我已经和校长以及车队的负责人(贵公子的父亲)沟通过了,他们同意我在不影响教学进度的情况下,帮灰狼设计一款他自己的车子。车赛结束后,我就不在这里工作啦,所以连这个办公室都是跟一个主管借的呢。”唐老师带着笑容回答我的问题。
“喔!”所有人都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
大家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唐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迭像是报告的东西,走到我们面前。
“灰狼,这两年攀岩车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有必要让你知道。”唐老师一边说,一边从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抽出一副陈旧的眼镜,戴上。
“老师,为什么你戴这么旧的眼镜啊,镜框和镜架都褪色了呢。”孔雀显然对老师的眼镜不大满意。
“有空再跟你们说,先让我报告完嘛。”唐老师脸色微微的露出一点感伤,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两年前,灰狼所加入的车队,由刘设计师领军,首开在攀岩车上装设小型引擎的先例。”
所谓的“刘设计师”,自然是指两年前栽培我进车队的老爹,而那时,也是第一次在攀岩车赛里使用引擎。
“这个举动引起一阵轩然大波,造成了很大的争议。有人主张禁止使用引擎,可是使用引擎的车子确实比较快,所有的赛车手也都希望挑战这种极速的快感。再加上当届的冠军林敏德也是使用装了引擎的车子而夺冠,于是所有的车队都开始使用引擎,刘设计师也因为出售引擎而大赚了一笔。在短短的两年间,使用引擎的车子从最初的三辆到现在每个车队都使用引擎,换句话而言,所有车手的速度上限都提高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唐老师分析着。不过…当初有三辆车使用引擎,除了我和敏德大哥之外,第三个车手是谁呢?
“也就是说,灰狼两年前的车种优势已经不再了。”香婷谨慎地说。
“可以这么说。”唐老师点了点头。“两年前只有灰狼和其他两个人有引擎,现在每个车手都有引擎。而且引擎的最高时速,也从两年前的一百公里,拉高到了现在的一百二十五公里,而刘设计师最近帮他们车队的冠军车手林敏德设计了一款新车,距说最高时速已经可以拉到一百五十公里,而且在弯道及直线方面,都是很占有优势的车子。这辆车就是现在攀岩车协会非常看好的冠军车种:蓝鲸。”
蓝鲸……我有办法击败这辆车子吗?
“别那么担心,灰狼。”唐老师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以前也是赛车的设计师呀。我依据以前你那辆灰狼一二五的设计图,重新改良了整辆车子。走,我们去看看它。”唐老师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
大家纷纷起身,跟着唐老师走出办公室,搭电梯到地下室。
地下室里除了出入口之外,还有一个铁卷门,唐老师拿出钥匙,打开开关,海蓝色的横条开始向上移动。
铁卷门后是一个车库,里头摆满了各种攀岩车的零件和工具,但最令我震撼的,是摆在车库中央的一个银色的事物。
银灰色的车身,流线型的架构,再加上越野轮胎和挡泥板,原来是变速器的地方,装着一个小型的引擎,整辆车闪耀着一种刺眼的光芒,忽然觉得两年前的那辆灰狼号又回来了。
我走向前,手掌握着把手,手臂仍然有些颤抖,但比起练习时,已经好了很多。
“这辆车…”我抚摸着车身,像是安慰着以往的战友一般。
“这是奔狼,是为你设计的…”唐老师领着惊讶的众人走进车库。
“奔狼号…”我瞧了瞧车子,闪亮的光芒中带着一种野性,看来它一定很想出去兜兜风。“唐老…呃,不…唐设计师,我可以试跑吗?”
“叫我俊哥就可以了。它正等着你来发动呢。”唐老师…不,俊哥笑着,走上前来替车子的配备作检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小心点骑,这辆车可是独一无二,没有候备的喔。”
我把车牵出了车库,彷佛已经听到了奔狼号引擎嘶吼的声音。
一滴汗水坠落在赛车场旁的草地上,我喘着气,心中说不出的挫折。
俊哥说奔狼号的最高时速也是一百五十公里,所以得借摩托车的赛车场地来试车。跨上车时,身旁的空气充斥着斗志,在直线跑道时时速最高拉到了一百公里,但到了一个大弯道,全身的恐惧感就朝着车子袭来,只好减速过弯。
“灰狼,你得想办法高速过弯,那是灰狼号的拿手本领,奔狼号也是专为这个绝招而设计的。加油,再挑战一次。”俊哥咬着嘴唇,鼓励我再试一次。
一次,两次,三次…再三的尝试过弯,可是每次一到那个弯道,对过往的恐惧感和玉婷的脸便让全身的手脚不听使唤。一整天下来,我已经摔了十几次车。最后一次,我在弯道前就停下了车,骑不过去,车子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下了车,我重重的捶了跑道旁的草地一拳,坐倒下来。
“怎么了?”俊哥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旁。
“俊哥,我…怎么冲都过不了那个弯道。”
“…刚才孔雀问了我一个问题。”俊哥也坐了下来。“她问我为什么老是穿着火红色的衬衫,还有为什么留着那副老旧的眼镜。你想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眼镜,是我女朋友的,镜架是我帮她挑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个喜欢设计赛车,一个想当赛车手,于是我们约好一起去台北打拼。长大后我们到了台北,我设计车子,她帮我试车,我们是打遍台北无敌手的组合。后来,我设计了一款新的车子,可是因为这辆新车有危险性,没有人愿意试车,所以她就自愿帮忙。”
“那后来呢?”有危险性的车子…灰狼号在两年前似乎也被老爹这样叙述过…
“我还记得,那天飘着雨。她戴上那副眼镜,回头对我微微笑了一下,就跨上车子骑出去了。”俊哥的表情很平静,眼神却飘向前方的跑道,彷佛他的女朋友就在面前对他微笑着。“可是她才骑到一半,就打滑了。我不管雨淋的自己多湿,只是拼了命的往出事的跑道冲过去。可是就差这么一点,车子就整个炸了开来,她被震飞了,朝我的方向撞了过来。我把她扶起来,她的身上流了好多血,随着雨水流到我身上。我的衣服整个被染红了,虽然很快的把她送到医院,不过还是救不了她。我唯一从她那里拿回的东西,只有那副眼镜。”原本低着头讲述这段故事的俊哥,把头抬了起来,看了看天上,又对我笑了笑。
“很像小说的故事对吧。”
“原来是这样…所以老师才会一直穿红色的衬衫……”
“嗯…我希望我可以永远记得她,记得要帮她设计一辆好车的承诺。”
“灰狼?”俊哥出声叫我。
“嗯?”
“我听香婷讲过你和玉婷的事了。”俊哥在草地上枕着头,躺了下来。“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放不开的话,轻则伤心,严重的甚至会造成心理的障碍。我想刚才你对弯道的挑战就说明了这一点。可是,并不是一直抱着这些回忆,离开的人就不会伤心。我想玉婷无法再陪你过这一辈子,她是很遗憾,可是她最遗憾的,是你无法克服心理的障碍,一直不理会在你身边的人。伤心的回忆,只有放掉,才不会被过去的难过绑手绑脚。你现在唯一可以补偿玉婷的方法,就是冲过这个难关,好好的过活。”俊哥坐了起来。
“挑战吧!很多人在等着你冲回终点呢。”他转身向众人走去。我看了看维修站前,大家都站在那儿,紧张的注视着这里,香婷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担忧,我几乎没有看过她这样眉头深锁的样子。
看了看身旁的奔狼号,那阵闪亮的光芒又出现了。
连你也想再挑战一次吗?我又看了看维修站里担心的香婷,暗暗下定决心,我要冲回终点,去见等待着我的胜利女神!
跨上了车子,打开引擎,奔狼号此时已经成了一只真正的奔跑着的饿狼,速度越来越快,四周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我依稀看见弯道就在眼前,以前的事情和玉婷的脸又开始出现,但我完全不想过去,脑子里只剩下维修站里等待着我的俊哥,伙伴们,还有香婷,我的胜利女神。一个拐弯,我把煞车当作没有煞车,只是尽全力的压低身子,低的像是要碰到了地面一样。我的面前,只剩下等待着我的未来。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奔狼号在这个大弯道画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我看着眼前越来越短的弯道,以往的难过和伤心终于在我面前败下阵来,奔狼号的引擎像是在怒吼一般,冲过了这个关卡,冲过了这个一直闯不过的弯道。当我惊讶的发觉自己已经骑到了直线跑道,疑惑与担忧已经不复存在,我只是不停的向前冲刺,直到我看见眼前的终点,看见眼前等待着我的大家和香婷。
引擎声代我吹出了胜利的号角,我冲过终点,等待着的众人一阵欢呼。
“你办到了!你办到了!”游侠和小乖发了狂的吼叫着。
“太好了,这样比赛一定没有问题了!”香婷笑着,我看见她偷偷的抓起袖角,擦拭感动的泪水。
回到了家,我打开从两年前就没有再打开的玉婷的抽屉,终于,我可以大胆的面对两年前不敢面对的东西,里面只有一些信纸和小装饰品,还有一本日记。
我翻了开来,在这个挑战成功,凯旋归来的夜晚,读着以往不敢接触的回忆,我总算,可以对过去不再伤心,不再懊悔,因为…我想把握自己的时光,我不想再忽略身边的人。
抓起话筒,拨了香婷的电话号码。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