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伺候完徽祁洗漱更衣,等徽祁起驾去上朝后,步玲珑如往常一样,乘了歩撵前往坤德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淡淡问了几句步玲珑昨夜侍寝的情况,便让步玲珑离开了。步玲珑心中焦虑,也乐得皇后放行,一出坤德宫宫门就换了小轿,急急地往陈充仪所在的长庆宫赶去。
到了长庆宫前,已有眼尖的小太监,忙不迭地跑去通报陈充仪。陈充仪扶了贴身侍女出来迎接步玲珑,脸上既有惊讶亦是欣慰:“妹妹昨夜才侍寝,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到我这儿来了?”
步玲珑的面上并无一丝承宠的喜悦,只撇了宫女太监们,一个人来到陈充仪身侧,低声道:“姐姐带我去内堂吧,我有话要对姐姐说。”
陈充仪见状,亦不觉肃了神色:“妹妹随我来。”
进了内堂,步玲珑向周遭打量一圈,见所有人俱已被遣出去了,才略略安定了神色。甫一开口,却是仿佛毫不相干的话题:“姐姐,珞儿不在宫里?”
陈充仪一怔,还是答道:“不在,这个时候,她随其他公主去织造局学女红了。”
步玲珑点点头,继续道:“姐姐还记不记得前一阵子,姐姐与我,加上宝珞一起去御花园赏花,还遇上蓝美人的那个上午?”
陈充仪如何不记得,微微颔首,又补充道:“就是那个下午,你在皇后宫中发现了被柔妃下过毒的水晶桂花糕。”
“是,所以现在我有一句话想请教姐姐——那天,姐姐宫里有没有收到御膳房送来的水晶桂花糕?”
陈充仪迟疑了,回忆一会,她开口道:“似乎没有,水晶桂花糕是珞儿的最爱,我也常常嘱咐了小厨房做,但如果御膳房特意送过来,我应该会有印象。”说着,她起身行至屋外,对侍立着的宫女道,“掬惠,你去小厨房问问,皇后宫里出事那天,他们收没收过御膳房送来的糕点。”
不过片刻,掬惠便屈膝回来禀告道:“回娘娘的话,那一日咱们宫中并未收到御膳房的糕点,前后几天也没有。”
陈充仪听了,便将目光转向步玲珑。却不料步玲珑的脸色越发沉了,片刻后,等那掬惠仍远远地退下了,她才道:“不瞒姐姐,那一日珞儿逃了女红去我宫里玩,我才想起来御膳房早晨送了桂花糕过来,就拿出来与珞儿一同吃了。若不是早上与珞儿一同用过那糕点,下午在皇后宫中,我必然无法闻出两者之间细微的香气差别。”
陈充仪也是聪慧之人,细想之下,不觉脸色也是一变——既然长庆宫那日并未收到糕点,就知这糕点并非送遍了六宫,那么何以独独送给了栖霞宫?而步玲珑向来对糕点无特殊嗜好,若非宝珞公主恰好前去拜访,恐怕也不会对那些糕点上心,而宝珞一贯是乖巧的女孩,为什么单单那日逃了女红去找步玲珑?
一个个的“偶然”串联起来,往往就构成了某些必然。
陈充仪再一次唤了掬惠进来,神色也比之前郑重了许多,她压低声音,吩咐道:“你悄悄的,去御膳房找小桓子,问问他那一天,御膳房到底给几个宫送过那水晶桂花糕。”
她回头,轻轻牵了步玲珑的手,解释道:“你放心,小桓子之前是伺候过我的,值得信任。”
这一次的等待久些,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仍有消息悄悄地传回了长庆宫:“回娘娘,那日御膳房只给坤德宫,栖霞宫送过糕点,本也要给废妃周氏宫里送去的,但那微岚恰好来嘱咐废妃周氏午膳的变动,御膳房里的人就顺便给微岚把糕点包好,让她领回去了。”
陈充仪与步玲珑互相对视一眼,俱已看出彼此眼中深深的不安与震惊,沉默半晌,陈充仪终是忍不住道:“那珞儿那边……”
“娘娘不必去问了,”步玲珑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不可察觉地颤抖,但比之平时,却是异常坚定,“娘娘与嫔妾都了解珞儿的心性,即便那女红实在无聊,珞儿也不会轻易逃席的,必是有人在那时撺掇了珞儿——珞儿出了织造局不敢回长庆宫,也就只可能去我的宫里。”
“如果是这样……”现在连陈充仪的声音里都开始发抖了,“那么当日那乌头剧毒,也许……并非是柔妃下的?”
步玲珑盯着地上的方砖,慢慢颔首。
“是……皇后?”陈充仪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连步玲珑也听不清,“我知道皇后恨柔妃,可是这次下手,似乎也有些太利索了点……如果皇后当真这般步步为营,谋算深远,当日在王府里如何能被柔妃压制那么多年?”
“姐姐睿智,”步玲珑只觉得身上发冷,亦明白自己下面的揣测中,包含了多大的风险,“皇后在王府里不能扳倒柔妃,是因为有人不让柔妃倒,现在皇后能用一块并未吃下的毒糕点把柔妃逼死,是因为有人默许了皇后这样做。”
这个“有人”不能往明里说,可是不用说,也已经板上钉钉,太过明显。
陈充仪倒抽了一口冷气:“周将军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步玲珑点头,心底微微恻然。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每多说一个字,对于她和陈充仪而言都是多了一分危险,步玲珑正想另起一个话题,却听见陈充仪幽幽地叹息——
“妹妹,你进王府晚,所以很多事没有看到。柔妃只比皇后晚一年进王府,那时候,皇上不过二十一岁。九年啊,整整九年,皇上与她……何等的伉俪情深,纵使登基之后,皇上容不下她母家的兵权,她一个弱女子,囚在深宫之中,又能做什么?何必这般主动设了局,一步步地,非把她逼死不可……”
步玲珑一惊,赶忙用丝绢捂了陈充仪的口,焦急道:“姐姐,你不要命了!这是多么大不敬的话!”
陈充仪立马也反应过来,不由得白了脸色,连连道:“本宫失言了……”
步玲珑忧心忡忡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姐姐,这话到此为止,横竖是已经翻过去的旧黄历了,尘归尘,土归土,你知我知也便是了,否则,我们立时要性命不保。”
陈充仪在王府里苦苦熬了十几年,焉能不知道轻重?清一清喉咙,脸上已然转换了和缓的神色,执了步玲珑的手,恍若无事地亲热道:“本宫新得了两批缎子,颜色娇俏了些,倒是很合妹妹的年纪,等下妹妹回宫的时候记得捎上。”
步玲珑自然也做出欢喜的模样,感激道:“嫔妾谢娘娘惦记。”如此絮絮地说起宫装样式,倒也渐渐把话题岔开了去。
只是……步玲珑心底的那丝苦涩却是始终挥散不去的,如深秋的寒风一般,一阵阵地徘徊着,不肯离去。九年深宠,一朝恩义两断,而自己与徽祁之间不过是朝夕之幸,只怕,更加卑微到不值一提了吧……
步玲珑越想越是惆怅,再热闹的话题,终究也是冷清了。
过了一会儿,因为陈充仪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内堂,便有一名小太监打了千儿跪在屋外,拖长了声音道:“娘娘——”
陈充仪蹙了蹙眉,一扬脸询问着:“什么事?进来说吧。”
“是,”小太监膝行上前,恭声道,“皇上下旨,今夜戌时正在琼台举行合宫家宴,还请娘娘与美人小主准时出席。”禀完正事,他又压低了嗓音,附上一条消息,“听说是为了晋蓝美人的位分。”
陈充仪眼睫一动,平静地问一句:“是要晋婕妤了吗?”
“回娘娘的话,”小太监愈发伏下了身子,“昭阳殿那边的消息,说是蓝美人父亲于社稷有大功,皇上打算给封昭媛。”
陈充仪眼神骤变,挥手令太监退下后,她勉强笑着对步玲珑说:“你瞧瞧,入宫连半年都不到,竟就要与我平起平坐了。”
步玲珑眉间寂寂,只摇了摇头,劝慰陈充仪道:“才去一个,又来一个。娘娘,咱们不争这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第9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