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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一会,有衙门里的亲兵拿着皮鞭一路赶人。这才见了凡和尚披着袈裟,戴着毗卢帽子,坐着显轿,前面亲兵开路,簇拥而来。后边有些执事,引着太太的绿呢轿子,姨太太、小姐的蓝呢轿子,一串到了彩篷前歇下。了凡和尚直走上船头,跨进舱里,只问一句:“玉佛请出龛来没有?”两个和尚齐声应道:“请出来了。”了凡和尚就在船舱里对着玉佛合掌顶礼。其时香烛早已燃好,了凡嘴里不知念的甚么经卷,连那两个和尚也跟着念。念了好些时候,才吩咐把玉佛请入轿子。两个和尚一齐动手,把玉佛抬到轿中。岸上各寺院的僧众都来伺候,金饶法钹,敲动起来。
玉佛上岸,那彩篷底下一座座的香案前,都有花枝招展、粉香脂腻的太太小姐们跪着。原来除却衙门里占了正篷,还有些大家绅户的眷属,捐过银子的,也都来礼佛。迎玉佛的差官私下议道:“倒是苏州人有福气,居然见着玉佛的面。可怜上海那些人,在毒日头里站了一天,连佛面还没见着哩。到底这一块石头有甚灵异,却这般的崇奉他,不是发呆么?”这句话被和尚听见了,忙忙止住他道:“休得胡说!”吓得两个差官不敢作声。
话休絮烦。差官看见玉佛轿子上岸,两边看的人也有合着手掌,嘴里咭哩咕噜念佛的,也有嘻皮笑脸,切切私议的。大约念佛的都是女人,看热闹的都是男子。只彩篷下的官眷,都跪着磕头。玉佛进了寺,了凡和尚早率领本寺僧众,手拈一炷香,一路念经,迎到大殿。原来大殿上本有一尊金身大佛,这玉佛只安在大佛底下坐着,大小相形,好像是金镶玉的,分外好看。佛灯里的油,早已贮满点着,还有一对二十多斤的大蜡烛烧着。左边是大钟,右边是大鼓、大木鱼。蒲团摆齐,了凡率各僧跪下,一面敲钟伐鼓,大众念经。两边摆了些板凳,请官太太们坐着瞧看。
次日又是抚台太太出钱斋僧,后日又是本城绅户卢太太念普佛。自从玉佛来了,佛事不绝。了凡看看各事齐楚,只是山门外少了一块碑,没处称说抚台大人的功德。便与本城的读书人商议。可巧状元公田令枚在家,了凡就托人转求他撰碑文,连做连写,共送一百洋钱。令枚乐得把来润润笔。文人趁着笔锋,哪有什么好话说。他偏带恭维带嘲笑的做了一篇,送给钱公看了,倒甚得意。了凡连夜叫匠人赶着做成,竖在山门口。可惜这寺的房子虽多,和尚却还寥寥。了凡主意,只图快活,不管寺规,便招罗些无赖的吃荤和尚进来。面子上规矩极好,骨子里头喝酒赌钱,还有些下流的事,都听他们干去。了凡别的事都还将就,只妇女面上,却很肯用工夫。
其时有一位江阴县的秀才陈子虚,年纪不上二十岁,和他同志祝幼如到苏州考大学堂来。谁知来得早了,离考期还有半月多光景。二人商量,且在客栈里住着等罢。谁知一连三夜,被臭虫咬得慌,竟至彻夜不得合眼,弄到委顿不堪,没法用功。想另租房子,又没有合式的。二人闲逛,见阊门外一所大寺院,不免进去看看。子虚念道:“敕建无量寿寺。”幼如道:“还有一块碑哩。”子虚是个近视眼,凑上前把碑文看了一遍,才知是钱中丞助建的,道他是玉佛化身。子虚几乎嘴都笑歪。幼如道:“我们中国人要算是愚极的了!好端端一个人,哪里有什么玉佛来投胎,不过是他父母的两颗精化合成的罢了。”子虚道:“说玉佛投胎固然愚妄。还有说什么星宿下凡,什么精怪托生。你可听得人说,那平洪杨的曾胡子,不过身上多几块癣,人家就说他蟒蛇精投胎。这样诬蔑人,也不知道罪过。还有些大老官喜听这派话。人家说他是山妖木怪,他倒很得意,以为将来可成绝大的功业,不与常人同的。至于说是星宿下凡那句话,越发可笑了。你想:天上的星,有行星、恒星两种。恒星好比太阳一般,行星好比我们托足的地球一般。假如说一个地球来投胎,岂不骇人听闻?造这谣言的人,只算全没一些见识。我只怪有些文人学士,也把来当做正经话,做在诗文里面,弄得儿童读了他的诗文,终身不得明白,岂不坑死人么?我看这个寺,不过糜费些赃款罢了。这篇碑文,做得甚好,流传下去,误人不浅。”
幼如道:“这话不然。我道这碑文倒不妨事,愚人略识几个字,也不能懂得这精深的文理;今后读书人都从学堂里出来,决不至误听谣言。只这寺造到成功,我看倒要很费几万银子。现在财政困难,办学堂没经费,造兵船没经费,练水陆军没经费,开制造厂没经费,开铁路没经费,倒是造佛寺有经费,斋和尚有经费,讽经礼忏有经费。说也不听,劝也不醒。这些大老官的膏血,服服帖帖被和尚、道士、医、卜、星、相吸去,其实都被太太、姨太太、俏丫环吸去。为什么呢?要没那些太太、姨太太、俏丫环,也不至于信那和尚、道士、医、卜、星、相的了。依我主意,只索把天下的寺院都烧了,叫那些和尚、道士没托足之处。少了一个和尚,就少了一条蠹虫。你道好不好?”子虚听了,哈哈大笑。正是:
老僧自有护身法,竖子安知天下谋?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仗佛力和尚犯规觅仙水贤姬罹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