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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回老萨满托鹰飞云去小松兰落崖得真神

  诗曰:
  既入君家乃束髻,
  弄茶置酒堪麻利。
  并骑巡营情义暖,
  弄波红帐销魂时。
  出门自质江滟滟,
  回望故园柳丝丝。
  天寒雪飞当素笺,
  托告夫婿多着衣。
  话说,这首诗,赞美了唐括多保真,嫁给乌古乃后,有情有义,夫妻联手,共创大事。
  前面讲过,多保真漂亮、懂事儿,从不恃娇,嫁到完颜部后,虽入大家族,并无小家气,人前往来,落落大方。乌古乃爱吃爱喝,当上部落长,更是常摆宴席。多保真不喝酒,却爱弄酒置茶,笑盈盈端上桌来,坐在一旁,听丈夫山吹海聊,从不多插一语,满眼赞佩……有时,也和乌古乃一同出去,视察其它部落,乌古乃身为辽官,免不了说东道西,多保真在后,总是好言相慰……人皆说,多保真有丈夫气概。
  多保真表现最为丈夫的,却是主动充当人质。
  时五国部最大部——盆奴里部节度使拔乙门叛辽。
  节度使,是大辽封给女真最高的官儿,相当于汉官的太师,也就是现在副总理。这样的大部造反,无疑于一国叛乱,辽帝派大将耶律意先,带领十万大军来伐。乌古乃知道后,坐卧不安。多保真一见,问清缘由,对他道:“你的机会来了。”乌古乃道:“耶律意先一来,制服叛乱,从此,再不会信任女真人了,必对我们严加控制,何来机会。”
  多保真道:“你如果能帮耶律意先,将拔乙门灭了,这节度使一职,不就是你的了。”
  乌古乃道:“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儿。盆奴里部,背靠青岭,山高林密,耶律意先就是军神,没个三两年,如何能灭了拔乙门。这三两年时间,不知道怎样祸害我们女真呢。”
  多保真道:“我看不如这样……”
  多保真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说,乌古乃眉开眼笑。
  乌古乃带上百匹骏马,百名女真美女,离家五十里迎上耶律意先,将礼物献上。酒席间,乌古乃,问怎样消灭拔乙门,这也是耶律意先最头疼的事儿,他摇摇头,道:“现在还想不出好的打法。”
  乌古乃道:“盆奴里部依从的青岭,山高林密,沟谷凶险,将军的兵士,弯刀铁马,这在草原行,这在平原行,这在青岭,恐怕就不行。自古青岭,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将军将这些兵马带进去,无疑于老牛落井,处处受制,再大的劲儿,也使不出来。这仗……能不能打胜?都难说。”
  乌古乃说的这些,正是耶律意先担心的,道:“你说怎么办?”
  乌古乃道:“我看不如智取。”
  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说,耶律意先眉开眼笑,道:“如果你这一招,能杀了拔乙门,我保举你当上节度使。”
  耶律意先调转马头,回辽国听信儿,乌古乃调转马头,去找拔乙门。
  如果在平时,拔乙门对乌古乃,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此时,听说乌古乃帮他退了十万大军,自然热情款待。
  乌古乃很会演戏,开口一句:“大辽这王八犊子……”便开始痛陈大辽的罪恶了,一番苦大仇深,让拔乙门对他深信不疑,相约共同抗辽……那段时间,乌古乃和拔乙门,同吃同宿,好的就差多一个脑袋了。
  乌古乃走时,拔乙门十里山路,一番相送,无意间道:“听说你娶了一个好老婆,回去给弟妹代好。”
  乌古乃道:“好与坏,都是别人传说,这样吧,回去后我让人将她送来,到哥哥这走走亲戚,认识认识。”
  拔乙门一听,求之不得,将你的老婆押在我这里,看你小子说的是不是实话。
  乌古乃离开不久,唐括多保真,便带着儿子劾孙,骑马来到了盆奴里部。拔乙门一看,眼睛立时直了,世上真有这样漂亮的妇人吗?正所谓,云归岫,花无语,烟笼横林,山沉远照,一弯新月正清晰……移步上前,再细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总之,这拔乙门,看一眼多保真,再迈不动步了。
  多保真多会来事儿,虽然不喝酒,但眼儿盈盈,笑意颦颦,燕语莺声,时不时的,再轻衬莲步,在拔乙门面前,唱上一曲村俗俚曲,更将拔乙门的心,如万千小手,轻抓细捻,拨弄得魂飞天外,不能自抑,不由试探着,就要动手……哪知道,多保真不急不恼,主动迎合,不过,条件也是有的,多保真道:“你看,孩子这么大了,就在眼前,要是让他知道,以后我这个母亲,还怎么做?”拔乙门道:“那怎么办?”多保真道:“要不这样吧,离你们盆奴里部不远,有个金山土温,我公公在时,在那里建有猎场,把孩子送到那,让他去打猎,我们没人看着,自由自在,玩出大天大地来,还不就我们俩知道。”
  拔乙门只有点头的份儿。
  多保真和拔乙门,玩没玩出大天大地来,不得而知,却说劾孙,被送到金山土温,没过半个月,就有人捎来信,说孩子病了。
  多保真一听,心急如焚,拔乙门也够义气,道:“我送你去。”
  拔乙门只带少数人,送多保真到了金山土温,哪知道,刚到阿师拔(二十八),乌古乃就带一伙人,将他围起来。乌古乃满脸正义,骂道:“王八犊子,我将你当兄弟,想不到,你却玩我的老婆。”说完,挥刀作势要砍,却被多保真,挥手拦住。多保真道:“就行你们男人,有三妻四妾,我们当女人的,玩把浪漫,又有何错?”
  夫妻俩一番争吵,真真假假,最后,乌古乃要将拔乙门送到大辽,由辽帝决断。
  据说,拔乙门在辽国受屠之前,嘴中还念叨呢:“多保真,真是有情有义。”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这句话,就是讲拔乙门的。
  耶律意先够义气,在辽帝面前,一番举荐,乌古乃,顺利当上大辽节度使,从此,奠定了完颜家族,在东北亚的地位。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话说秀陈,领着松兰,去见的这个人,是一位老神仙——金山女真最权威大萨满珊尼。
  宗教史上,萨满教最为混乱。其它宗教,都有教义、教纲,有一套规范化的程序,萨满教,并无这些限制,神祗五花八门,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以自然为师,相信自然力量。对于接班人,有的是师承,有的是自学成才,有的纯属偶遇,如得了一场病,被萨满治好了,也成为了萨满,有的做了一个梦,也成为了萨满……每个部落,都有许多萨满,总萨满自然就是穆昆——族长,其余部众,爱信啥就信啥,有的供蛇精,有的供树魂,有的为猪烧香,有的为马建庙……这些人,如果为人治病,治好病,自然都是萨满了。在金山土温,让所有人都信服的,却是大萨满珊尼,一位一百多岁的老太太。当时,人均寿命五、六十岁,老珊尼能活一百多岁,这就让人刮目相看了,不是神,谁能活这么大岁数?
  当然,老珊尼除了年龄大,还有许多传奇。
  有一年,金山土温遭遇一场大旱,山焦河干,树木自燃,各种动物,都迁走了,部族中人,奄奄一息……那时,珊尼还是一个小姑娘,十四、五岁,一天,她躺在草堆上,看着昏黄的天空,突然说道:“我看到了,老鹰神给赶来一群山羊,还有猪,就放在东山大猪圈里。”
  大猪圈,是金山女真族人放猪的地方,尤其是冬天,大家都将猪赶到那里过冬。
  如果是现在,一定以为小姑娘饿昏了,胡说八道,当时,人们相信灵异,也实在饿懵了,一点希望都是希望,有人跑到东山大猪圈一看,果然,山谷里,有不少野山羊、野猪,马上回来报信。族人们,全部出动,一番围迁,打得五十多头山羊、一百多头野猪,就在大家离开大猪圈前,突然看到,大猪圈后山,飞起一只金黄色的大鹰,大鹰金光闪闪,围着山谷飞了一圈儿,“喵”“喵”叫了几声,消失在云天中。
  大家知道,那便是老鹰神了,齐齐跪下,自此,便把珊尼奉为神明、大萨满。
  珊尼虽然成了大萨满,却不为人看病,只是预言吉凶,部落中,一旦有灾有难了,她才会站出来说话。
  阿海时代,乌古乃相中金山土温,要将金山土温建为完颜部的山林陪都,封阿海为星显水三十部总部落长,让其带领部族离开金山土温,阿海犹豫不决,带着族人去请教珊尼,大家跪了一夜,珊尼睡了一觉,醒来后道:“你们去看吧,多保真山里的蛇,搬家了。”
  多保真山,就是金山土温的大西山,原先叫多保金山,后来,唐括多保真,在山中修过三年萨满,此山,便改为多保真山。
  族人们不明所以,去到多保真山一看,只见山的东南,祥云缭绕,闪出诱惑的光芒,无数的松花蛇、土球蛇,纷纷爬出洞穴,想爬进那束光芒中。哪知道,多保真山下,便是土温河,奔涌的浪涛,将蛇全部打进水底……看到那种既震惊,又凶残的场面,大家明白了,珊尼要告诉大家什么。
  大家回去后,谁也不提去星显水了,阿海无法,带上少部分人,去星显水赴任。
  老珊尼一辈子没嫁人,陪伴着萨满鼓,祭天祷地,在人神之间,行走了一百多年。
  半个月前,老珊尼告诉族人,她要走了。让族人们帮她准备树葬台。
  萨满死后,有三种葬法,山林萨满葬到树上,江河萨满葬到水里,草原萨满则在高岗堆个石堆儿……现在,遍布草原的傲包,就是萨满墓,古时叫翁衮。草原人相信,萨满死后,仍能保护草原,因此,谁经过那里,都放一块石头。佛教进入草原后,为了改变当地人信仰,多次平坟,一段时间,翁衮又长了起来……喇嘛无法,最后给挂上经幡,便成了佛教圣地,给和谐了。这种现像,过去现在一直都存在,如现在北方一些寺庙,正殿供着佛菩萨,摆着鲜花供果,偏殿里,却供着狐仙、黄仙,摆着猪肘子……说是佛的护法。要知道,萨满信的这些神,都是血神,和不杀生的佛,南辕北辙。
  老珊尼选的树葬台,在多保真山顶,那是金山土温最高的一座山,站在山顶,能俯瞰整个金山土温。
  族人们,虽然不愿意让老珊尼离去,但知道,那是神的意旨,只能尊从。族人们,按照老珊尼的指引,选了山顶四棵老松树,在树中间,绑上圆木,搭上平台,杀了一头黑猪,在上面撒上猪血,摆上猪骨、狼牙、鹿角等物,最后,铺上一张白牛皮,将老萨满珊尼抬到上面。离别时,老珊尼嘱咐大家,不要放吃的,她要餐风饮露,半个月后,会有一只海东青飞来,那就是她升天的日子。
  族人们,一切都听珊尼的,忙完一切,在树葬台下,燃上一堆鞑靼香。
  鞑靼香,现在叫成达紫香,是杜鹃花开得最北的一种,喜贫瘠,耐严寒,叶子经冬不凋,开春既放,满山满岭,花如彩练……当地人最为喜爱。鞑靼香,除了看花,也是最好的止咳药,另外,其枝干燃烧,能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儿,远胜于檀香、龙涎,因此,部族时代,将它当成最好的神香。
  秀陈带松兰去见老珊尼,自有他的想法,如果能让老珊尼,将萨满衣钵传给松兰,那松兰在族人面前,就有了说话权力。
  秀陈带着松兰,登上多保真山。
  天光大亮,多保真山,雾霭蒙蒙,仙气辽绕。树葬台上,老珊尼坐在上面,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直如一尊天神。秀陈和松兰刚到山顶,就听云雾中传来一句话,道:“海东青,你飞来了。”
  秀陈、松兰四处看看,并没有海东青的影子。
  老珊尼道:“松兰,你就是一只海东青。”
  “我……”松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珊尼道:“昨晚,你的父亲阿良来了,还有你的五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来了。他们告诉我,让你学会萨满,好接替阿良宗族长。我告诉他们,你本来就是一只海东青,是天神送你来,拯救金山女真的。”
  “我父亲……还有我的哥哥和弟弟……”松兰更糊涂了。
  秀陈就是在来的路上,还在对萨满心怀疑虑,想,不过是借珊尼之名,助松兰当上宗族长,没想到,刚到山顶,老珊尼一番话,让他也傻了。松兰是不是海东青,怎么说都行,但是,阿良族长一家男人被杀,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多保真山是高,在上面能看到整个金山土温,也能看到大砬子,问题是,就是正常人,眼力再好,也只能看到大砬子的影子,哪能看到细节,况且老珊尼,这么大岁数了,腿动弹不动,眼睛早瞎了,怎么知道的呢?
  老珊尼坐在上面,看透了秀陈心思,道:“秀陈,你就不用想了。阿良他们被杀,松兰要担起拯救金山女真大任,这些,都是天神安排的。你记住了,明天是我升天的日子,你告诉族人,来送我一程,也将松兰领回去。我会交给金山女真,一位新的大萨满。”
  珊尼如此说,秀陈能有什么话说,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事情,就发生在眼前……秀陈给大萨满珊尼,鞠了一躬,道:“谢谢大萨满指点。”然后,奔下山去。
  却说松兰,一切都云里雾里的,连续的刺激,头脑乱成一团麻。珊尼看出了她的心思,道:“你啥都不用想了。你困了,就坐在那边石头上,睡一觉吧。”
  松兰又困又乏,听命地坐在石头上,看着空中的树葬台,一会儿,头一歪,睡了过去。
  睡梦中,松兰眼前,出现一团坚冰,那冰团,越来越大,白茫茫一片,升上天,压入地,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块坚冰,眼前,再没有了山石树木,也没有了虫鱼鸟兽,甚至,也没有了她,她被冻结在坚冰之中……但是,她的思绪还在,就像坚冰生出的寒汽,凝结在冰面上,对一切,可思可忆。
  这团坚冰,不知堵塞天地之间,几千几万年,凝固、静止,沉如磐石。突然之间,她看到了一丝光亮,从远处飘来,渐渐的,全身似乎焐到了一丝暖气,再看那光亮,越飘越近,原来,一只银白色的海东青,驮着一团火,正在坚冰中飞着……海东青飞到哪里,坚冰便在哪里融化,越化越多,最后,整团坚冰,全融化了,天地之间,天水茫茫,变成了一个大水泡子。
  松兰,感觉自己随着坚冰,也化成了一团水,无形、无体,在水中四处流溢着……后来,水中飘过一片柳叶,她拼命向柳叶冲过去,拥抱在怀中。那片唯一的柳树叶,拥抱之后才发现,不是柳叶,是女人的女阴,在水中飘流翻转,将她吸纳进去,她的眼前一片昏黄,不知多久,她从柳叶中游出来,变成一个婴儿,被水拥出水面,一路随波逐流,被推到一块石头上。
  她赤身裸体地趴在石头上。
  这时,从天上,从地下,从水里,飘来无数歌声,歌声婉转、隐约,唱着一个调子,唤着一个名字:阿布卡——阿布卡——
  那只海东青,从天外飞来,给她叼来了嫩嫩的柳叶,她又饥又喝,拼命地吃着柳叶,随着一片片柳叶,被吞进肚子中,她也迅速长大,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大姑娘,她走到水边,看到水中的影子,发现,自己不是自己了,成了一位鹰首人身的姑娘。
  她感觉很失落,再看四周,水退下去了,大地上,现出山川树木,花草百兽,但是,唯一看不到的,就是人,心想,这世界上,没有了人,多么孤单。
  这时,从石头上,从树木上,从泥土中,从花草间,又传来了歌唱之声,调儿统一,音律齐整,唤着一个名字:阿布卡赫赫——阿布卡赫赫——
  她才明白,她就是阿布卡赫赫。
  阿布卡是女阴,赫赫是妈妈,天地之间,唤着这个名字,无疑告诉她,造人吧。
  她抓下身上白嫩的肉,造出女人,又抓下犄角旮旯的肉,造出男人……她将人成双成对地,抛下山石树木间,不久,便看到遍地饮烟,她造出的那些男人和女人,又造出无数的男人和女人……
  看到这里,松兰突然醒来,看看自己,还躺在石头上,原来,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想着梦中的一切,真真切切,似曾相识,那是所有萨满,都会唱的一首古老的歌谣,叫“乌车姑乌勒本”,是萨满训诫族众的神书,是讲萨满创造众生的故事,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个故事呢?
  树葬台上,老萨满珊尼说话了,道:“松兰,你睡了一天一夜,你已经看到了,你就是阿布卡赫赫转世,在你的身上,蕴育着海东青的精神,你投身到金山土温,是要拯救族众的。”
  松兰听着这些话,云里雾里的,不知真假?却看到,多保真山下,来了很多人,走在前面的,便是他的老师秀陈。松兰想,对世上的一切,只有老师什么都知道,一会儿,他上得山来,问他吧。
  老萨满珊尼,并没有给她时间,道:“族人已经来了,我现在就传你萨满。”
  松兰想,青天白日的,怎么传哪?况且,族人都来了,这样的场合,自己能学会吗?
  老萨满珊尼,看透了她的内心,道:“你啥都不用想了,穿上萨满服。”松兰看到身边放着萨满服,穿了起来。老珊尼又命令她,“挂上托当(铜镜)。”松兰拾起身边的托当,挂在胸前。珊尼又命令她,拿起神鼓,戴上萨满帽,松兰拿起神鼓,戴上萨满帽。
  秀陈带领族人们,已经到了山顶,看着松兰正在装扮,大家站在那里,屏气凝神,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老萨满珊尼坐在树葬台上,用低沉的声音,就像河流一样,缓缓地流淌着,却有一股阻止不住的力量,向松兰唱道:
  我把能看穿人世的
  有着神鹰的萨满帽给你,
  我把有神位的萨满衣给你,
  我把能挡住恶鬼的托当给你,
  我把能唤来神灵的萨满鼓给你,
  我把我的神灵给你……
  自此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我们都是自然的神祗……
  珊尼唱完,松兰感到全身一阵炙热,血液回流,恨不得钻进冰里去……就在这时,珊尼命令她道:“去,站到山岗上去。”
  松兰抬起脚步,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几步就到了山岗上的悬崖顶端。
  老萨满珊尼问道:“告诉我,往东看到了什么?”
  松兰把脸转向东方。
  过去,松兰也登过多保真山,站在山顶,能看到整个金山土温。此时,却见遍地森林,云遮雾绕,在森林和云雾之间,跑着水獭飞着老鹰和天雕,带着神风。
  老萨满珊尼问:“你看到了什么?”
  松兰如实回答,道:“我看到了水獭神,鹰神,雕神。”
  珊尼道:“你往南看。”
  松兰往南看去。
  过去,站在多保真山顶,往南看是一片连绵的群山,此时再看,去是百花遍地,色泽鲜艳,在上面飞着百鸟,有杜鹃、柳莺、画眉、百灵,甚至,还有串鸡、飞龙和蓝大胆儿……祥云辽绕,仙风阵阵。
  老萨满珊尼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松兰如实回答,道:“我看到了杜鹃神、柳莺神、画眉神、百灵神……”
  珊尼道:“你再往西看。”
  松兰把脸转向西方。
  同样,过去多保真山西面,除了大山还是大山。现在,那些大山上面似乎又增加了一些山,山里森林茂密,云雾飘飘,跑着老虎、豹子、野猪、黑熊、猞猁……
  老萨满珊尼问道:“你往西边看到了什么?”
  松兰如实回答,道:“我看到了虎神,豹神,野猪神,熊神……”
  老萨满珊尼道了一声“好。”
  松兰又想往北看,老萨满珊尼止住了她,道:“不要往北看,那是凶神住着的地方。”
  松兰没敢往北转头。
  老萨满珊尼道:“你的天门已经打开,三路真神由你呼唤,你现在,就回人间去吧。”
  松兰四处眺望,云遮雾绕,丛林奇石,山林百兽,唯独没有人间,道:“人间在哪里?”
  老萨满珊尼道:“人间就在你脚下。只要你够勇敢,跳下去,就是人间。”
  松兰向脚下眺望,早非来时之路,只见悬崖丛棘,飞云流瑞,幽谷悬溟,何得人间来路?再看老萨满珊尼,也早没有那几棵老树、树葬台,人也不见了,正疑惑间,只听幽溟之中,传来一首仙曲,只有曲调,没有歌词,听得心里一片明亮,脚下变成了柔软的花丛,万紫千红,正张开无数的小手,召唤着她,迎接着她,让她不由自地主,向前走去……
  却说秀陈,依照老萨满珊尼的嘱托,回到金山土温,见阿息保他们,正在庆祝,御林军营,一片乌烟瘴气。秀陈走出军营,在金山土温转了一圈儿,正是秋天,大家都忙于秋收,不是上山,就是下河,除了老弱病残,能干活的,都没在家……就在这时,他在村口遇见了狼人怒尔哇,怒尔哇长得三个像人,七分像狼,是多年前,朱坤色翁放猪,从山上抓到的。一番驯化,总算让他通了人语。怒尔哇不狼不人,不过,腿脚奇快,秀陈想一想,老萨满珊尼要圆寂,总要有人送行,他又不想把所有人都叫上,一是怕惊动辽人,再一个,也怕影响自己的计划,但是,又需要一些人来见证……如此一想,叫住狼人怒尔哇,让他跑一趟腊醅山(老白山),那里,有族中原老乌倒流带领的几十名淘金人,正在给大辽淘金,这是一支力量,要拉回来。秀陈怕怒尔哇说不明白,写了一封短信,让怒尔哇带上。
  秀陈打发走怒尔哇,又来到河边,找到打鱼人查巴,查巴也是金山女真原老,有一身好水性,捕鱼人,都归他管。查巴带着人,拼命地抓着刀依马哈,鱼太多了,从老鹰砬子往下河滩,全摆满了这些大鱼,放眼望去,如冰河初开,冰凌堆满一岸,白花花一片。
  秀陈告诉查巴,老珊尼第二天圆寂,让他带上全部打鱼人,去为老珊尼送行。
  秀陈通知完了查巴,又去找黑额恩木热,黑额恩木热是金山女真商业主管,手下有五十多人的驮队,金山女真对外交换,全由他的驮队完成。
  秀陈讲了老萨满圆寂的事,又朝黑额恩木热,借了两匹马,说明天用。
  秀陈安排完这一切,回到驯鹰营,一帮鹰把式,把他围住,他们求秀陈,给鹰喂点吃的,让鹰一直喝凉水,他们于心不忍……秀陈走进驯鹰室,见一排排圆木上,站立的这些海东青,见有人进来,它们凌厉的眼神,透出一股寒光,那是饥饿之光,也是憎恶之光,就好像它们知道,是秀陈不让给它们吃的似的。
  秀陈看过后,叹口气,知道如此做,太过残忍,但为了他的计划,只能忍下心来。他对鹰把式们道:“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了,就按我说的办,只喂清水,不许喂食。从今天起,就不要驯它们跑绳了。”
  鹰把式们听后,眼中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些鹰把式,老鹰神对他们,有所防犯,虽然都是女真人,但都是外部落的,还没到交心的地步。
  第二天天一亮,乌倒流、查巴、黑额恩木热,如约将人都带到多保真山下,一些妇女们,听说老萨满珊尼要圆寂,有的带来了吃的,有的带来祭品,在秀陈带领下,爬到了山顶。
  大家看到,松兰穿上萨满装束,一眨眼的功夫,却站在了多保真山顶最高悬崖上,那里,离下面山岗,四、五十尺高,壁立如刀。大家谁都没看清,松兰是怎样上去的?惊疑间,看到坐在树葬台上的老萨满珊尼,指挥着松兰,东看南看西看,又让她跳下来,所有人,不仅惊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从那么高地方跳下来,还不摔成肉饼?
  让大家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松兰,真的跳下来了。如果说跳,还不太准确,事实上,是飞下来的。松兰离开悬崖顶,举着萨满鼓,身下托满清风白云,萨满袍,被风吹得猎猎颤抖,如同大鹰张开翅膀,滑翔一样,慢慢腾腾地,飘飘悠悠地,稳稳当当地,落在老萨满珊尼的树葬台上。
  松兰落下的瞬间,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出现了。
  坐在树葬台上的老萨满珊尼,应声而倒,倒下的瞬间,一只巨大的海东青,白云一样,应风飞起……那只海东青,围着多保真山顶,盘旋一周,叫了几声“阿古”,一翅向西南飞去。
  看到这一幕,来为老萨满送行的人,全都跪下了,甚至包括秀陈——一个对萨满充满疑虑的人,也不得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秀陈发自内心喊道:“老萨满珊尼,一路走好——欢迎新萨满松兰,来到人间——”
  秀陈一喊,大家全跟着喊起来了,多保真山顶,喊声雷动,每个人的眼角间,都充满了泪水,这既有对老萨满珊尼的怀念,也有迎接新萨满的兴奋。
  松兰走下树葬台,大家这才站起来,一个个,对松兰成为萨满,投去钦敬的目光……查巴、乌倒流、黑额恩木热等人,则带人爬上树葬台,按照萨满仪式,将尸身僵硬的老萨满珊尼,用早就备好的白牛皮,轻轻卷上,用丝绦捆上五倒腰,将她摆在树葬台中间,恭恭敬敬地退下来。
  树葬台下,族人们摆好供品,点然鞑靼香,霎时间,山岗上香烟弥漫,氤氲的香汽,混合进蓝天白云中,把族人的哀思,也送上了蓝天。
  大家收拾停当,已到了中午。
  秀陈将妇女儿童们打发回家,安排乌倒流、查巴、黑额恩木热,带人直接去石船山。
  听说上石船山,几个人有些疑惑?
  秀陈道:“有大事儿,到时再说,一定背过辽兵。”
  几个人,听秀陈如此说,也没再问。
  秀陈又安排黑额恩木热道:“这些日子,石船山要来很多人,吃是个问题,你去的时候,多带一些粮食过去。”
  黑额恩木热,平时和秀陈最对心思,见秀陈脸色凝重,知道有大事,其它不问,只问粮食,需要多少?
  秀陈想了一下,道:“你暂时运四十石过去吧。”
  黑额恩木热心想,真有大事了,四十石粮食,一百个人,也够吃半月二十天的,而且是暂时,想到这里,仍不多问,答应了一声“好”,便回金山土温安排去了。
  送走黑额恩木热,秀陈将松兰叫到跟前,告诉她,有一个人,必须请来,这个人,便是松兰的六叔——叶鲁。
  叶鲁从小被质在盆奴里部,后来,和盆奴里部谢野的女儿结了婚,当上部落长。叶鲁懂军事,为人正真,如果把他请来,金山女真,又增添了一支力量。但是,自小离家,叶鲁对金山女真,一直疏远,不走动,秀陈这才安排松兰,亲自去请。
  秀陈一说,松兰点头答应,转身要走。秀陈道:“你不用太着急,带上狼人怒尔哇,在路上,他会保护你。”
  松兰点点头。
  秀陈在山下,把从黑额恩木热借来的马,交给松兰和怒尔哇,见两人骑上马,顺着土温河,消失在树丛之中,这才走回金山土温,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他必须亲自去请。
  秀陈要请的这个人,又是谁呢?有分教,原本山间一铁匠,挖岩烧炭,熔铁炼钢,砸刀铸剑,浑然本领世无间;心静气和,机密灵巧,弄雷喷焰,万众仰视刮目看……也曾漂泊流徙,也曾山间隐汉,大仇不语,大爱不言,钢需九炼,人需十难,回眸看,方知我最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