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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回老鹰神谋划复仇计小松兰月夜悼亡灵

  诗曰:
  生于萨满知鬼神,
  添酒置菜宴佳邻。
  豪气来时敢夺刀,
  柔情去处抵人心。
  甘当人质掳敌酋,
  勇助夫君筑国魂。
  白山黑水谁不识?
  千古皆呼多保真。
  话说,这首诗,乃赞美了女真一位巾帼英雄,此人姓唐括,名多保真。《金史》,对女人立传,虽然不少,对唐括多保真,却是浓墨重彩,写得格外详尽,从中,也不难看出一帮书史者,对这位妇人的偏爱。
  唐括多保真,生于唐括部。唐括一姓,是女真中一个古老姓氏,古称塔塔喇,金改唐括氏。当年,唐括部居住在少陵河(巴彦)附近,多保真,就出生在这里的偎鸦村。
  偎鸦村,是一个萨满村,全村人大多从事萨满,为人驱鬼降魔,以此为业。多保真的父亲,名叫石批德撒骨只,是一位老萨满,在当地,颇有影响,受其熏陶,多保真小时,便学出马(下神),年纪虽小,颇懂大人之事,有时,父亲不在家,右邻右舍,游商行旅,凡至其家,必置酒做菜,亲自招待。
  多保真懂萨满,会跳神,因为跳神的缘故,嗓子也练得特别好……山歌渔曲,时令小调,皆能唱和,同时,还有一本事,能自编自唱。兴致起时,借情抒情,以物喻人,一曲清歌,鹃鸣燕语,百转千啼,再加整个人儿,风抚弱柳、花香氤氲、桃红李白……美人美曲,谁不想多听多看几眼,正所谓,行旅驻其足,商贾停其步,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没有不傻眼的,皆以为遇上仙女了。
  事实上,多保真的名字,女真语,便是小狐狸、狐仙、狐狸精的意思。时至今日,东北一些人家,供有保家仙,实乃供奉的,便是多保真。
  有女不愁嫁,何况这等女子。
  多保真及笄(十五岁)之年,求婚者踏破门楣。多保真却一个不嫁,道:“没有缘份。”
  多保真派头大,名头响,不知不觉,消息传到完颜部。
  此时,正是石鲁辉煌之时,他的长子乌古乃,也到了结婚年龄。但是,父亲石鲁,对儿子的婚事,却要求颇高,曾对人道:“我就看不上那些姑娘,抠抠搜搜的(吝啬),哪能和我这么有出息的儿子相配。”
  石鲁眼里,乌古乃有何出息呢?
  东北有一种山林乌鸦,俗称老哇子,古时叫活罗。这种鸟儿,特别聪明,知道将大骨头叼到空中,扔下摔碎,好吃里面的骨髓,有时,还能学鸡叫,干扰人们睡觉,同时,也最为贪婪,常啄食马牛背上的恶疮,常将马牛啄死……实在没吃的了,会捡一些石头吞进胃中,以此充饥,有了食物,再吐出来……乌古乃,便有“活罗”绰号,一是说他聪明,二是讲他贪婪。
  石鲁听说多保真姑娘,不吝啬酒食,为人大方,心思被打动,便让儿子乌古乃,赶上一群牛,和他一道去了偎鸦村。
  当时,多保真,和一帮小姐妹,坐在大炕上,正攒嘎拉哈(猪羊后膝盖骨)玩儿,多保真一边扔口袋,一边压嘎拉哈的肢儿,突然停手,道:“我丈夫来了。”
  姐妹们一听,轰堂大笑,道:“多保真,想汉子想疯了,大天白日的,哪个是你汉子?”
  多保真眉头微皱,瞪着眼睛,凝视着虚无,道:“我丈夫刚进村口。”
  姐妹们向外看去,这时,就见一大群牛,呼呼啦啦,走进院子,牛后边,跟着乌古乃和石鲁,石鲁高声大嗓地道:“石批德撒骨只,老小子,我儿子来你家求婚来了。”
  有天神预兆,还是石鲁儿子,这样的婚事,哪有不成的。
  这一年,多保真十五岁,乌古乃二十岁,三年后,石鲁在征战中死去,乌古乃继承完颜部穆昆一职,袭辽官惕隐,正式把握住完颜部这艘大船……而坐在船头,极目天水茫茫,指东引西的,便是唐括多保真。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话说,老鹰神秀陈安排完驯鹰营的活儿,不放心石船山营地,抄近道,也赶来石船山。
  朱坤色翁等人,看到秀陈,一下有了主心骨儿。
  金山女真,秀陈被大家公认智多星,什么事儿,经他一说,全都明明白白。
  秀陈道:“松兰说得对,御林军,抢走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再抢回来。我们女真人,打虎杀熊,围狼赶鹿,有什么办不到的。我们连老虎、狗熊都不怕,干啥怕辽军呢。”
  朱坤色翁道:“不是我们怕,是宗族长阿良怕。”
  提到阿良,秀陈心里一阵黯然,看着眼前,松兰盈盈注视他的眼神,忍住要出口的话,心想,要找一个适当时机,再把阿良一家男人被杀的消息,告诉大家。
  几个人,走出石船山后山,来到营地,看到营地,被践踏得一片凌乱、大库空空如也,每个人,都十分难受。大家坐在那里,一个个,低头耷拉脑的,毫无精神。秀陈知道,族长阿良已死,族中失去头脑,现在,最关键的,一是振奋大家精神,二是选举领导核心。阿良这一代,男人不少,但是,要想选一个德才兼备的穆昆,并非易事儿。老大阿疏,承继阿海族长,任星显水三十部落长,为人膨胀,勾结辽人,得罪完颜部,部落被毁,躲到辽国,同时,还连累小弟狄故保,被完颜部杀害;老二腊醅、老三麻产,自小不干正事儿,被逐出金山女真,后来,腊醅和麻产,去偷完颜部的马匹,腊醅被杀,麻产逃了几年后,回到金山土温,族人没人瞧得起他;老五步长,多年前,为争宗族长一职,对四哥阿良下药,败露后,逃到乌马河上游的秀水,自己立部去了;老六叶鲁,自小在盆奴里部当人质,盆奴里部部落长谢野,反辽被逐,他则在那里当上部落长……也就是说,阿良这一代,虽然没有结束,但没有人,再适合来当金山女真部落长一职,那么,谁还能当呢?
  秀陈的眼光,投向的自己女弟子松兰。
  松兰和乌古罗坐在一起,知道自己惹祸了,一言不发。
  秀陈想,现在,金山女真,能担当部落长一职的,也就只有松兰了。多年来,在他的教导下,松兰思想开阔,有见识,也有勇气,但是,她却是一个女孩子,如果让她当部落长,族人中,这一关就很难通过。金真当时,属于男权社会,女人当部落长,从未有过先例……不过,秀陈一路走来,反复考虑,决心已下,一定要将松兰,推到部落长的位置上,他相信,只有松兰,才能带领大家,完成抗辽大业。
  这事儿,并非一蹴而就的,要有一个过程,需要他,在后边极力支撑……想到这里,秀陈心绪开朗,决定按自己的想法,重新扭转金山女真这艘大船。
  时令已进入深秋,天渐渐短了。刚到下午三、四点钟,太阳便下山了,天色随之暗了下来。
  秀陈道:“朱坤色翁,我们大家,来到你的地盘上了,不管辽人抢没抢东西,我们也要吃饭啊,吃饱了饭,大家才有精神商量事情。”
  秀陈这一说,大家才想起,这一天来,大家谁都没有吃东西呢。
  朱坤色翁道:“你不说,还真忘了。辽人这帮王八蛋,搞得我们,都不知道吃东西了。他们再抢,也断不了我们吃的。”
  朱坤色翁说完,让托落在大库前空地上,打一个火堆,他说要给大家烤狍子肉吃。
  乌古罗道:“你真能吹气,你现去抓狍子给我们烤啊?”
  朱坤色翁道:“狍子还用上山抓吗?你屁股下就有。”
  乌古罗以为,朱坤色翁开玩笑,骂道:“你放屁。”
  朱坤色翁道:“我是我放屁,是你放屁。不信,你放一个屁,狍子马上就出来。”
  听朱坤色翁开玩笑,托落知道就里,道:“乌古罗,你就放一个屁吧,我们都有狍子吃。”
  乌古罗肚子空空,满腹山风,被两人一引诱,还真“当”地一声,放了一个响屁。
  这一下,所有人哈哈大笑,满天阴云,全部飘走。
  乌古罗也不害羞,道:“朱坤色翁,屁我是放了,你的狍子呢?”
  朱坤色翁道:“你起来,我给你拿。”
  乌古罗和松兰站起,朱坤色翁,掀起她们坐着的一块桦树皮,原来,在这块桦树皮下,盖着一个地窖。这种地窖,是当时女真人贮存食物的地方。就是选择一块地方,往下挖,挖到冻土层,在上面棚上盖儿,留个进出口,将食物放在里面,上面盖上盖儿,里面有冻土寒气冰着,东西放里面,能长期保存。
  朱坤色翁钻进地窖后,松兰走过来,坐在秀陈跟前,轻声问道:“老师,我们怎么办?”
  秀陈安慰松兰道:“不用上火,事儿发生了,就发生了,不用怕。我们先吃点东西,慢慢商量。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要把东西抢回来。”
  松兰点点头。
  松兰相信这个老师。几年来,跟随秀陈学习,让她懂得了许多道理,也让她,产生了对老师的依赖感,什么事情,老师不仅都知道,而且,都有自己的看法。
  朱坤色翁从地窖中,提出一只狍子。
  狍子已经剥好了皮,马上就能烧烤。朱坤色翁,将狍子递给托落,又下去取出一坛酒。这时,不知恰克陈啥时走了,回来后,拎着一个筐,筐里装满一筐大鹅蛋。
  大家聚到火堆前,将狍子架到火上,将鹅蛋埋到火堆烧过的灰烬中,不久,狍子肉便烤得油汪汪的了。
  夜幕四合,冷风阵阵,山岗上,树涛声,像即将烧开的水,哗哗地响着。几个人,围着篝火,一边取暖,一边把烤好的狍子肉割下来,就着酒,边吃边聊……不久,每个人的肚子里,都装满了酒和狍子肉,还有恰克陈的大鹅蛋。
  肚子里有了东西,颓丧感减轻了。
  秀陈道:“每个人,都有一种恐惧心理。这种心理,说白了,是没经过事儿,对事儿,便感到神秘、害怕。老虎吓不吓人,大家都害怕,塔斯合就不怕。过去那些年,我们女真部落,和其它部落,经常发生战斗,大家把杀人,都当成英雄事儿,就没人害怕过。我们纥石烈金山女真,从黑龙江畔,逃到金山土温,多年无战事,大家都活得没馕气了,正因为如此,阿息保他们,才敢骑到我们脖梗上屙屎。人善良不惹事是好事儿,但别人欺负你,还忍让,就是软弱。大家都知道,宗族长阿良,这些年,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让大家忍让,以为如此,就能保住金山女真了,可是,唉……”秀陈叹息一声,知道,此时该把阿良一家遇害的消息,告诉大家了。这才道:“为此,辽人让他老婆陪寝,他同意,让他女儿陪寝,他也同意……这,又能如何呢?就在今天早晨,宗族长阿良,还有他的六个儿子,让耶律尽忠他们,押到龙谭边儿,秘密处斩了……这是我亲眼所见。”
  秀陈讲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他的话,就像一桶沸油,“哗”地泼到了篝火上,“轰”地一声,炸裂开来,火舌飞舞,火花四溅。
  听到宗族长被杀,塔斯合“啪”地一下,把一块狍子肉摔到火堆里,站起来,抽出斧头,“哐”地一下,砍到一棵水冬瓜树上,骂道:“他妈的,这群辽狗,我要一个一个砍死他们”;朱坤色翁平时冷静,这时,突然端起酒坛子,呼噜噜灌了一通酒,“啪”地一下,把酒坛子摔碎,道:“塔斯合说得对,我们再不能忍耐了”;托落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宗族长啊,你是好人啊——”托落父母放参,被老虎咬死,宗族府将他养大,对族长阿良,充满感情;恰克陈一声不吭,咯吱咯吱地咬着牙齿;松兰和乌古罗,最先傻了一样,一声不吭,后来,松兰捡起一块火炭,放到自己的胳膊上,一阵油烟升起……乌古罗见此,打掉火炭,抱住松兰,两人嚎啕起来。
  秀陈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明白,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了。
  当年,秀陈的父母被银牌天使所杀,他回到金山土温,求宗族长阿海给报仇,阿海只是摇头,告诉秀陈,打不过辽人。老族长阿海死了,换了新族长阿良,他连报仇都不提了,他知道,阿良和他的六个儿子,那就是,黄皮子下豆瓣鼠——一代不如一代了。最后,秀陈把赌住押在松兰身上,松兰长得漂亮,性格又倔强,同时,他也是受松兰母亲所托,要照顾好松兰。多年来,秀陈借着给松兰当老师的便利,一直向松兰灌输复仇思想……希望有一天,松兰能担当起宗族长的重任。如今,宗族长和他的六个儿子被杀,财物被辽军抢走,对秀陈来说,就像他眼前这堆火一样,已经烧起来了,只要不断往里面加柴,就一定能烧起熊熊大火来。
  秀陈见大家情绪平复些了,道:“大家都看到了,宗族长的死,就是忍耐的结果。”塔斯合从树上拔下斧头,道:“谁说不是呢。”恰克陈站起来,道:“我们要报这个仇。今晚,我带几个人,去偷袭大辽兵营,砍死他们几个。”托落、朱坤色翁迎合恰克陈道:“我们一起去。”
  秀陈摇摇头,道:“不能这么干,那样杀不了几个辽兵,搞不好,我们全族都没命。”
  “你说怎么办?”恰克陈问。
  “我们从长计议。”秀陈不慌不忙,把一路上想好的思路,告诉大家,道:“阿息保早晨告诉我,三天后要把鹰全部运走。我告诉他,海东青正在换羽,不能运输。我安排手下喂鹰人,只给鹰喂清水,让鹰长不上毛。鹰长不上毛,他们就走不了。这样,就给我们倒出了时间,正好把金山女真,召集起来,夺回海东青,夺回我们的财物。这些辽狗,为所欲为,他们一个也别想离开金山土温。”
  秀陈说完,松兰走到秀陈跟前,“扑通”一下,给秀陈跪下,道:“老师,从今以后,你就带领大家干,我们都听你的。”
  秀陈道:“现在,宗族府里,我们族长,就剩你一条血脉了,这个担子,要你来担才对。”
  松兰道:“我……”
  秀陈道:“松兰,你不仅是纥石烈金山松兰,你还要成为一只海东青。你记住了,只要心里装满仇恨,你就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到。”
  秀陈如此说,朱坤色翁、塔斯合、恰克陈、乌古罗纷纷表示,一定听松兰的。
  松兰听大家如此说,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事情太过于紧急,她的脑袋一片空茫。
  秀陈知道,松兰现在的状况,一时转不过弯来,让她担任宗族长,还有个适应阶段,也还有争取大家的同意阶段。想到此,秀陈拉起松兰,替她安排起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这里,也就我们几个人。我们先要把大家召集来,再商量下一步对策。这样吧,托洛和恰克陈,你们俩山中熟,跑一趟,把宗族长一家被害的消息,通知大家,松塔不要再打了,让大家到这里集合。从今以后,石船山,就是大家的营地。”
  朱坤色翁道:“好,就让大家都来吧,我的猪,就是全杀了,能让我们报仇,也在所不惜。”
  秀陈转向塔斯合,道:“塔斯合,你要往远跑一些,去乌马河秀水部,把阿良族长被杀的消息,通知给步长。”
  塔斯合道:“你放心,我一定通知到。”
  秀陈道:“来人不要去金山土温,都来石船山集合。”
  塔斯合点头。
  松兰看半天没叫到她,看着秀陈,道:“老师,我干什么?”
  秀陈道:“你另有任务。我一会安排。”
  乌古罗看没有点到自己,道:“还有我呢。”
  秀陈道:“你的任务最重,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石船山这里,和朱坤色翁迎接来人,一定让大家吃好住好。”
  乌古罗道:“没问题,我从小就干这个。”
  月上中天,林间一片幽寂。篝火旁,秀陈把一切安排好,这才叫起松兰,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松兰问:“是谁?”
  秀陈道:“见到你就知道了。”
  秀陈带着松兰,去见的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松兰的母亲——塔娜。
  塔娜不是让银牌天使,带辽国去了吗?
  秀陈带着松兰,要见的,是塔娜的坟冢。这是只属于秀陈自己的秘密。秀陈要借塔娜的秘密,向松兰揭开另一个秘密。秀陈知道,这样做,有些残酷,犹其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来说,更是如此。但是,这正是秀陈的目的所在。他要让松兰,知道一切秘密,这才能让她,挑起宗族长的担子。
  月色清幽,山野间,撒下一层斑驳的光线。有月光相照,两人能看清脚下的路,所谓路,一个大至方向而已。
  天微明时,秀陈和松兰,回到了金山土温。
  金山土温中部,也有一座孤山,是“三星布阵”中间的一星,叫鹰歌砬子,也叫老鹰砬子。这座孤山得名,一是完颜部的太师盈歌,来金山土温狩猎,在这座孤山上住过,山以人出名,因此叫成盈歌砬子,或鹰歌砬子;二是秀陈,对这座山特别痴迷,在山间盖了一座小房,没事儿,住上一段时间,秀陈外号老鹰神,天长日久,这座山,又被叫成老鹰砬子。
  两种叫法差不多,总之,是一座有鹰的大砬子。
  秀陈爱这座山,是因为,这座山上,留下了他太多的爱情印迹,同时,还埋藏着他的一个秘密,一座无字坟冢,坟冢里葬着的,就是他的恋人塔娜,松兰的母亲。
  秀陈将松兰带到老鹰砬子顶。
  山顶上,埋着一座孤坟。孤坟四周,生满了鞑靼香,还有几株百年、千年的老柞树,老柞树枝干扭曲,铁黑色皴裂的树皮,深入树干,记录着岁月的沧桑,经冬不落的叶子,一片片手掌大小,干如烧纸,挑在枯枝上,在晨风中瑟瑟抖动,有如灵幡。
  从石船山出来,松兰跟在秀陈身后,一句话不说,她的心,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站在坟前,秀陈指着坟说道:“松兰,我带你来见的这个人,就是她。”
  松兰疑惑地道:“她?”
  秀陈道:“对,就是她,你的额妮塔娜。”
  松兰道:“我的额妮?不是被带到辽国去了吗?”
  秀陈道:“是带去了辽国,但中途,他们杀了她。”
  松兰道:“怎么回事儿?”
  秀陈道:“你长大了,什么事儿,都该知道了。”
  在柞树叶的瑟缩抖动中,秀陈,翻开了藏在他心头的一页。
  塔娜,完颜希尹的女儿。当年,完颜希尹来金山女真授学,她陪着父亲,一块来到金山土温。塔娜识书达礼,人又长得漂亮,被阿良相中,完颜希尹,便将塔娜嫁给了阿良。不久,契丹人,知道了金山土温所在,派来银牌天使,拼命压榨这些山民。塔娜劝阿良带人反抗,但阿良胆小怕事,拒绝了。塔娜,便私下召集族众,准备反抗,阿良怕塔娜连累族人,和银牌天使吹嘘,自己老婆如何漂亮,银牌天使一见,塔娜如花似玉,强令陪寝……这一切,都是阿良做的扣儿。
  银牌天使离开金山土温时,又把塔娜带往辽国。
  听到这里,松兰道:“这是真的?”
  秀陈点点头,沉浸在悲痛中。有些细节,他没有跟松兰透露。当年,作为完颜希尹的得意门生,秀陈对塔娜这位师妹,爱到骨髓,却没料到,族长阿良,横刀夺爱,让他沉郁半生。当他知道,是阿良,出卖了自己的妻子时,秀陈几次,想杀了阿良,碍于宗族观念,没有下手。直到有一天,知道银牌天使,要将塔娜带走,他在后边,一路尾随。
  银牌天使一行十人,带着塔娜,在山道上奔跑,忽然,听到一阵唤“救命”的声音,搭眼望去,却见一个人,挂在树上,手中扯着一只海东青。见此,银牌天使一行人,停下马来。救不救人,无所谓,那人抓的海东青,对他们,就有所谓了。银牌天使问道:“你怎么了?”那人道:“我爬上悬崖,抓住这只海东青,想不到,滚下了悬崖,卡在树上了。”银牌天使道:“你抓住海东青,不要撒手,我们上去救你。”银牌天使一个示意,早有两名辽兵,往树上爬去,就当辽兵,快到那人跟前时,那人“唉呀”一声,撒开海东青,海东青“扑啦啦”就飞出去了。海东青显然受伤了,飞几步便落了下来。两名辽兵,哪还管树上之人,赶紧下树,其余辽兵,都跳下马来,就连银牌天使,肩上架着海东青,也顾不得了,跳下马来,带着这只海东青,去追那只海东青。海东青见有人追,再次飞走,不久又落下来……海东青,将银牌天使一行,引到远处山谷中。
  看到此,受伤之人,从树下跳下来,奔到塔娜马前,跳上马背,道:“塔娜,我救你来了。”
  此人,正是秀陈。
  多年不见,秀陈,已从一个清秀俊逸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位满脸胡子的大汉。秀陈一掌拍向马屁股,马儿腾起脚步,顺原路往回奔去。那些追鹰的辽兵,尚没发现这一幕,但是那只被追赶的海东青,却一翅飞起,朝着秀陈的方向,飞了过去。这只海东青,就是“活罗”。它装成受伤的样子,就是为了吸引辽兵。辽兵顺着海东青的方向,这才看到,受伤之人,不仅盗了马,还把银牌天使的女人,抢走了。
  银牌天使转回来,上马便追。
  秀陈那匹马,驮着两个人,尽管让秀陈打得快吐血了,但怎能跑过驮着一个人的马呢。渐渐的,银牌天使一行,越跑越近,坐在前面的塔娜,看得一清二楚,道:“秀陈,你不要管我,你自己跑。”秀陈道:“要死我们一起死,要活我们一起活。”塔娜道:“我们是跑不脱的。这辈子,我能认识你,值了。你没有娶我,我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此生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嫁给了阿良。记往,我死后,求你照顾好我的女儿,她叫松兰。你告诉她,我们女真人,是不受别人欺负的,她长大后,让她为我报仇。”
  塔娜说完,从马上翻了下去。
  塔娜跳下马,银牌天使已冲到跟前。银牌天使跳下马,正欲抓塔娜,哪料到,塔娜捡起一块石头,猛然砸到银牌天使的脸上。银牌天使被砸个满脸花,哇哇乱叫。几个辽兵拥上来,正要捆塔娜,银牌天使道:“来救她的,一定是她的情哥哥。你们把她抡了。”银牌天使有令,辽兵们不管不顾,剥光塔娜的衣服,光天化日之下,干起了猪狗够当……
  秀陈看着这一切,嘴中骂道:“大辽,我秀陈此生,尚有一口气,就和你们没完。剥你们的皮,吃你们的肉——”塔娜听到秀陈喊叫,喊道:“秀陈,照顾好松兰——”说完,咬舌而尽。
  几天后,秀陈背着塔娜的骨灰,来到了老鹰砬子,悄悄将她葬在这里,对秀陈来说,塔娜,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听到此,松兰一下扑到秀陈的怀里,哭得双肩抖动。秀陈用手抚摸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道:“让你当宗族长,带领大家抗辽,是你母亲的心愿啊。”
  松兰抬起头来,望着秀陈的眼睛道:“老师,我松兰说话算话。只要能报仇,让我粉身碎骨都行。”
  秀陈道:“好。我就等你这句话。你也不要怪你父亲,他就是性格太软弱,不仅断送了你母亲的性命,最后,连他自己和他的儿子,也断送了性命。我们女真人,一定要有一个强势的宗族长,这才能带领大家,抢回我们的东西,给你报仇,也是给大家报仇。”
  松兰道:“我一个女儿家,就怕大家不服。”
  秀陈道:“没有什么不服的。我们再去见一个人,你要学得她的本事,大家都会服了。”
  秀陈领着松兰,要去见的这个人,又是谁呢?有分教,人生百年虽短暂,偶然奇遇便成仙。一柄萨鼓,敲遍三山五岳,一双慧仙眼,看透鬼界人寰,人事管,鬼事勘,人皆言巫媪,分明一老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