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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大辽逼迁女真无国天神遥指金山土温

  诗曰:
  从来世事乱纷纷,
  真做假时假亦真。
  契丹弯刀女真箭,
  镜里烟花水中云。
  话说,十世纪初,中国北方大草原上,契丹人兴起,公元907年,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八部,建立大辽国。大辽建国之初,弯刀铁马,强势如虎。大辽为了扫清“枕畔之忧”,公元926年冬天,耶律阿保机率众千里奔袭,围住时称“海东盛国”的渤海国都城——上京龙泉府。三日后,渤海国第十五代君王大諲撰,看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无力御敌,只好牵着一只老绵羊,出城受降……国家破灭,生灵涂炭,百姓们,或南下高丽,或北去女真。大辽为了充实国力,防止百姓造反,把渤海百姓,全部迁往辽国。大辽抓捕渤海百姓时,跨界女真,将和渤海国并无关系的女真人,一并抓走。女真人,古称肃慎、勿吉,后称黑水靺鞨,北宋中期,改为朱里真,后称女真……往远古推,据岩画专家宋耀良先生分析,四千年前,从贺兰山、阴山、红山,大、小兴安岭,经俄罗斯远东,阿留伸岛链,直达北美洲,有一条中国人大迁徙路线图,从这条路线,遗留的萨满岩画分析,女真先祖,和中国的胡人、秦人,北美印地安人,或同源同宗……唐宋时期,女真人占据黑龙江、松花江中下游,直至远东鄂霍次克海峡。女真人,以部族为群体,靠渔猎为生,民风剽悍,自古就有“三皇不服,五帝难治”之称。渤海国强盛之时,周边部族,全部臣服,唯有女真(黑水靺鞨),未被征服……大辽以土地耕牛为诿饵,以凿船砍头为手段,将一部分女真人,强行迁走,而更多女真人,或拼死抵抗,或转徙其它山林,继续过着他们的渔猎生活……历史上,将被大辽迁走的女真人,称“熟女真”,仍留在山林中的女真,称“生女真”或“野人女真”。
  我们故事的楔子,就从这里楔进。
  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在纥石烈黑水女真的破渔网(绳书)上,一个疙瘩系着一片草叶,告诉我们,那是一年五月,青草萌发的季节。黑龙江江畔上,渔船靠岸,棹横网悬,点点渔火,勾勒出一片阗寂的世界……平静中,一缕不安的空气,江风一样,把人的心抽得很紧很紧。江畔上,漫山的白桦林,铺满遥远的天际,白桦林中,紧一阵慢一阵的萨满鼓声,更使人感到了那种紧张和不安。
  黄昏时分,纥石烈黑水女真宗族长度妥听到消息,说大辽军队正往这里赶来。纥石烈女真是女真望族,有几十个部落,散居在黑龙江两岸及西伯利亚各地,纥石烈黑水女真是其中一部……度妥知道,大辽征服渤海国后,把和渤海国风马牛不相及的女真人,也一并迁往辽南(辽阳)。只会捕鱼打猎的女真人,去到那里怎么生活?开荒种地,养猪喂马,那些农活儿,离他们,实在太过于遥远。
  可是,事情偏偏就来了。
  是迁还是守?度妥难以定夺,最后,只有请出老萨满,听天神来决断。
  纥石烈黑水女真老萨满叫哥古塔,他的渔网上,系了八十五个疙瘩,记着他活八十五岁了。他在部族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何时出猎,哪日下江,婚丧嫁娶,没有哥古塔,人们都不知道先迈哪只脚了。哥古塔领的神很多,山林百兽,江河鱼鳖,天空鹰雀,都有他的神祗。
  这是一场庄严的仪式。
  白桦林间,搭着一顶牛皮大账,帐篷四角,屹立四棵白桦树。白桦之间,拴着牛皮绳,绳上拴满鲜花……萨满界,将这四棵白桦树叫托若树,牛皮绳叫拴那绳,天神要踩着白桦树下降,沿着牛皮绳走进大帐。大帐里面,摆放着各路神偶、供品,大帐外面,燃着一堆鞑靼香篝火。鞑靼香蓝烟缕缕,奇香弥漫,是敬神最好的天香。篝火前,拴着一头黑牛,那是给神的牺牲。萨满鼓把人召集齐了,哥古塔一声“洗牛”,便有人端来一盆清水。哥古塔手蘸清水,向牛耳弹去,牛身颤抖,看到牛受神了,哥古塔掏出神刀,切入牛脖子,顿时,牛血喷溅,牛应刀倒下。哥古塔用萨满鼓接住牛血,抹红鼓面,摸红脑门儿,将狍子腿做的鼓锤一抡,跳起萨满来了。
  哥古塔跳的萨满叫“阿勒孙多罗”,是一种古老的萨满舞,如今,从东北迁往新疆的锡伯族,还能看到这一传承千年的萨满形式。只见哥古塔,“当”地敲了一声萨满鼓,鼓声从缓慢而至疯狂,上三路、下三路、左三路、右三路一顿猛敲,鼓声仿佛粘在一起,变成滚滚江涛,冲得空气颤抖,树叶摇晃,鸟虫无语……不久,鼓声变缓,哥古塔舞动起来,他扭动腰部,一左一右甩响腰铃,左脚垫步,右脚前后挪动,原地碎步正反旋转,最后,“呼”地一下蹿起,兔起鹘落间,萨满鼓在空中连击三下,这才落到地面……整个人,又开始上跳,下摇,左摆,右晃,双手舞动,时而似老虎扑击,时而像大鹏展翅,时而如鹿逐山峦……若非亲眼所见,一个八十五岁的人了,哪知啥叫天助。哥古塔跳了一个时辰,鼓锤一收,随之,一首古老的巫曲,穿过白桦林,穿过悠远的岁月,正唱给苍茫的长生天:
  呜呀罗——呜呀罗——欧——
  我祈求天上的鹰神,
  我祈求林间的虎神,
  我祈求水中的牛鱼神,
  我祈求天上来的林间飞的草上走的泥下钻的
  鸟神树神蛇神狐狸神刺猥神豹子神……
  还有山坡上的,我们纥石烈黑水女真的祖先神——
  请你们,沿着托若之路,踩着拴那之绳,
  降临我们的营帐。
  吃那红红的牛肝,
  嚼那尖尖的牛舌,
  喝那热热的牛血……
  为我们纥石烈黑水女真,把道路指点——
  老萨满哥古塔唱到这里,往后一仰,晕了过去。族人早有准备,从后面抱住他,把他放到草地上,拉着他腰间的神铃,轻轻摇动。这是怕老萨满的灵魂,在灵界走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道路。
  在族人静气屏息中,老萨满哥古塔终于说话了。那不是哥古塔在说话,是神借他的嘴在说话。
  语音一字一顿,仙音阵阵,族人倾耳细听,生怕有一个字掉落草棵里,再也找不着了。
  神说:“西北兴安(小兴安岭),有座金山。它的东南,游龙围护;它的西北,石狮盘恒;八百里土温水(汤旺河),将金山围成半岛;二百里查巴气(大丰河),造就半岛平原。境内三星布势,两河夹流,一马平川,易耕易牧,易渔易猎……它的名字,就叫金山土温(金山半岛,后演化成金山屯)。去吧,就到那里去,能安享二百年。”
  纥石烈黑水女真阖族跪下,感谢天神指点。
  大家一把火烧掉房屋、舟船,连夜向西北出发。
  他们走过六月,走过七月,走过八月……眼前,除了密林还是密林。说不尽的困苦重重,道不完的饥饿病残……他们走进十月时,已经走到了绝路:一条大河挡住去路,酷雨阴寒,不久,又是雪花翻卷,大地上,再也看不到一点充饥的绿色,这条冰冷的大河,似乎成了,他们埋骨的地点。
  部落长度妥跪在河边,质问长生天:“天神啊,你指给我们的金山土温,到底在哪里?”
  度妥话音刚落,有人喊道:“鱼——”
  苍凉的大河里,飘上来无数的刀依马哈(女真语,大马哈、三文鱼)。这些鱼,一个个绿头红背、锦鳞玉翅,满河中,挤挤挨挨,一时间,就像天幕打开,整个河面,铺满了耀眼的霞光。
  度妥带族人跪向河边,感谢天神的恩赐。
  风雪散去,玉宇澄澈。度妥四下观望,只见东南,山若游龙,云蒸霞蔚,连绵不绝;再看西北,高山耸立,如狮盘恒;登高俯瞰,西北大河回环,恰把这里圈成半岛;再看南面,小河傍山,清澈如蓝;四周高山,把这里圈成一片平野,平野中,沿河突兀起三座孤山,如龟似塔,镇守着这片世外桃源……看到此,度妥热泪盈眶,高呼道:“这里,就是天神指给我们的金山土温。”
  纥石烈黑水女真,在金山土温停下脚步,他们架木为屋,掘地为窨,同时,也将自己的部落——纥石烈黑水女真,按女真习惯——以居住地山水为名,改为纥石烈金山女真,成为这片山林中的主人。
  这里,确实是个易耕易牧、易渔易猎的好地方。耕,平野广阔,遍地黑土,种什么长什么,不种什么,野菜也长得成堆成片;牧,放猪牧马,要野草有野草,要野果有野果,春天丢山上一头猪崽,冬天就长成一头大肥猪了;鱼,本河的哲罗、鸭罗、细鳞、青鳞、柳根、船丁、山鲇鱼……外江外海游来的牛鱼(女真语,大鳇鱼)、七粒浮子(女真语,鲟鳇鱼)、刀依马哈……只要撒网,网网不空,不撒网,凿个冰窟窿,鱼儿也噼哩啪啦往上跳——缺氧了;猎,更不用说了,马鹿成群,狍子遍地,天鹅、大雁、野鸡、野鸭……多得让人数不过来。有人打赌说,闭着眼睛也能射到猎物。一箭下去,果然射落一只大雁,大雁掉下来,还砸死一只跳猫(女真语,野兔)。
  大自然为纥石烈金山女真提供了丰富的食物。
  狩猎中,一道只白影掠过,让他们看到了故乡的影子。那白影,就是海东青——女真人最好的猎伴。海东青,是生活在黑龙江中下游的一种鹰隼,颜色如雪,喙如黄金,爪如寒冰,目若闪电,虽然只有两、三斤重,最是凶悍无比,能搏二十多斤的天鹅、十多斤的大雁,捕兔捉狐,更不在话下,就是狼虫虎豹,见了它,也要退避三舍……“女真”一语,就是海东青的意思,喻自海东青以小博大的精神。
  海东青,是女真人的图腾。
  纥石烈金山女真没有想到,翻越重重关山,来到这片化外之地,这里,居然也生存海东青。
  女真人,个个都是驯鹰高手。一经发现,马上捕来,驯上一段时间,带出去,便能替人捕猎了……从此,纥石烈金山女真的餐桌上,天天都有肉吃了。
  海东青,为女真带来了食物,也带来了无尽的财宝。
  天鹅,这种天上神鸟,非高山不落、大湖不歇,它们在高山之巅歇脚、或在大湖洗涤时,常捡一些石头,吞进胃中,帮助消化,这些石头,里面不乏钻石、宝石、珍珠……普通石头,经过胃的一段磨擦,化成粉霁,排出体外,这些宝贝,因其坚硬无比,能长留胃中。尤其是珍珠,它们孕育在北国的湖川老蚌中,每当月圆之夜,蚌壳打开,吮精汲华,生成的珍珠,大似圆宵,小如芸豆,颜色或白或黑,或粉或绿,光泽璀璨,灵气盈动,每一颗,都充满王者之气,时称东珠或北珠,颗颗价值连城。但是,北珠生长的水域,大多荒江野湖,那里,水深百尺,冰寒刺骨,人莫能及,有一种疣鼻天鹅,却能穷尽水底,挖开蚌壳,吃尽蚌肉,也把珍珠,吞进胃中……早春冰融,天鹅南来,迢迢万里,正需补充营养,人们放开海东青,捉得天鹅,食肉采羽,也尽得珠宝。
  纥石烈金山女真,在金山土温这片世外山林,过着富裕、安静、避世的生活,二百年生息,把金山土温建成了一座山林王国,同时,以金山土温为中心,又陆续分化、迁来其它一些部落……大家和谐相处,其乐融融。
  从此,空寂的小兴安岭,不再只是鸟兽的天堂了,有了人,便有了传说演义,便有了故事……但也应了天神的预言,二百年后,契丹的马蹄,也叩响了这片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