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入了冬,雪峰山上愈加寒冷起来。
莲如碧嫁人了,雪姬一个人管着朱雀青龙两堂,忙的不可开交,夙秦也被阁主派下山了,整个青竹阁里,最闲的大概就是她殇离了吧。
左右无事,殇离决定酿几壶酒。
许久没有亲手酿酒,不知道有没有生疏。
殇离最擅长的是果子酒,可是大冬天的上哪儿去找果子去?于是,酿酒的计划也便耽搁了,殇离愈发地觉得日子很无趣,索性收拾了东西到承欢居去小住几天。
以前的青竹阁,基本上每天都会有任务,因为只有在忙碌中龙念一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可是现在,他看开了很多事情,也就不是那么热衷于杀人了,反而对经营青竹酒馆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因此阁中受伤的人少了,因此白虎堂也闲下来了。
“阿娘,阿娘来了!”远远的看见殇离,承欢居里的孩子们都兴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身边。
“阿娘,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来呀?”
“阿娘你这次住多久呀?”
“阿娘……”
“阿娘……”
一群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围在殇离身边,看起来倒也是其乐融融,对得起承欢居的名字了。
“乖,”殇离摸摸他们的小脑袋,笑着说,“你们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阿娘怎么回答啊。”
“都在外面站着不嫌冷呀,快跟阿娘一起进来。”屋子里的庆嬷嬷听见声音也从里屋出来,看着她们也不禁眉开眼笑。
殇离不是青竹阁出身,没有人知道她来到青竹阁之前是做什么的。
那年,她和夫君一起被老阁主请到青竹阁来,不是因为他们有过人的武功,而是为了她夫君酿酒的手艺。
当时,江湖上称呼他为酒公子。
酒公子酿的酒,说不上多名贵,但是每一坛都能让人尝出不同的味道来,从花雕到女儿红,从桂花酒到烧刀子,只要能说出名字来的酒,他都会酿。
不过他最擅长的还是竹叶青。
竹叶青是他家门祖传的配方,传男不传女,到了他这一代人丁稀薄,只得他一个男丁,因此家里人总是催促着他赶快成亲,为家里传宗接代。
他自小嗜酒成痴,大有以酒为妻的意向,介绍来的名门闺秀总是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媒婆都快把他们家门栏踩烂了也没给结果。
渐渐的,大家都猜想,或许酒公子有些见不得人的隐疾,否则这么些个大家小姐他还能一个都看不上眼?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流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小城,当然也传到了他耳朵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杯中的酒,笑道:“隐疾?大概吧。”
——嗜酒如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隐疾呢。
缘分真的是天注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酒公子决定出去逛逛,顺便看看附近的客栈有么有什么新酒尝尝,然后就在街上碰见了卖花的殇离。
那时的殇离还不叫殇离,叫柳兮。
柳兮家里有个小花圃,每天清晨把花摘下来拿到集市卖,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公子买朵花吧。”对每一个来往的年轻公子都如是说道,可是对着酒公子的时候,却又多了几分娇羞,也恰好是这几分娇羞,让一向不愿与人交往的酒公子多看了那么一眼,又恰好这多看的一眼,就给月老留够了在他们小指上牵上一根红线的声音。
“买朵花?可是我比较喜欢执花的手,怎么办呢?”酒公子难得不正经一次,却不正经的如此的脸不红心不跳。
“可惜,这手价高,不知道公子出不出的起价钱呀。”买了这么久的花,平日里遇到过的“风流公子”甚至地痞流氓也不在少数,应付这种情况还是游刃有余的。
但今天对着酒公子,却生不出平时那种厌恶来,反而觉得这种表情,这种语调,分外的适合他。
“虽算不得家财万贯,但是养活妻儿绝对是没问题的。”折扇一摇,真真算得上翩翩美少年。
“妻儿?那公子可不是单单对手感兴趣了呀。”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以手掩面,小女儿的娇态尽出。
“那姑娘意下如何?”
“可是,”柳兮眉头一皱,有些纠结的看着手中的花,“我的花还没卖完呢。”
“那又如何?”酒公子看出她是故意的,却又没有挑明。
“卖不完,我就没有钱做嫁妆了呀。”调皮的一下,眼睛一弯,差点就把酒公子的魂儿吸走了。
“哈哈。”酒公子开心的大笑起来,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来,“这一锭是花钱,一锭是聘礼,姑娘还满意否?”
接过酒公子手中的银子,上下掂量了一下,似乎还在考虑值不值当为了这两锭银子就把自己给卖了,虽然心下已经有了决定,但觉得调戏一下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酒公子也不催她,看着她一会皱眉,一会扶额,觉得这件事情也就比酿酒少那么一点点乐趣,有意思的很。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酒公子用一锭银子就把柳兮娶回家了。
父母一开始还是反对的,后来见柳兮也算的上是知书识体,自己那个成天研究酒的儿子终于对女子动了心,渐渐的也就接受他们了。
酒公子的名气越来越大,大到很多王公贵族都不远万里过来找他求酒。可酒公子生性怪癖,来的人越多,他酿的酒越少,后来不堪忍受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登门拜访,干脆带了柳兮跑到青竹阁了。
之前老阁主找过他,不过被他拒绝了,此刻主动上门,只有唯一一个条件,就是任何人不得随便打扰他。
老阁主为了竹叶青,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酒公子和柳兮就在青竹阁住下了,日子过的倒也自在。
既然已经嫁做人妇,柳兮自然不能再去抛头露面卖花,于是就跟酒公子学起了酿酒。
酒公子一向不把所谓的家规看在眼里,也没管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把一身酿酒的本事都教给了柳兮。后来的日子里,两人不时的斗斗酒,比酒量,比销量。
可是每次青竹酒馆里卖的最好的一定是酒公子酿的,哪怕是原料跟手法都一样的酒,柳兮酿的还是不如酒公子酿的。
“不同的是对酒的感情。”酒公子如是说。
“相公,”在一个冬日初雪的早上,柳兮挽着酒公子的胳膊,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娇笑着说,“你要做阿爹了。”
“真的么?”遇见柳兮之前,他真的想过这辈子就跟酒过一辈子的,现在不仅美人在怀,还将要有个孩子,老天待他真是不薄。
“骗你作甚。”柳兮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昨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很震惊,如今腹部还是很平坦,真难想象在里面会有一个小娃娃。
要不是怕伤到孩子,酒公子真想把柳兮抱起来转上几圈。
日子就这么简单又幸福的进行着,柳兮觉得,这辈子,值了。
可有时候,老天就是这么残忍,在你觉得幸福的时候给你一锤子,一下子从山顶跌倒谷底,万劫不复。
柳兮的肚子一天天打起来,行动不是那么方便,酒公子就让她安心养胎,平时出去买原料也就不带着她,也就是一天的功夫,早上出去,晚上就回来了,也不能出什么差错。
某天,送走酒公子之后柳兮莫名的觉得心绪不宁,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绣花把手扎了,酿酒把酒撒了,走路的时候还不小心让石头绊了一下。
还想等着晚上酒公子回来的时候跟他抱怨一下的,可是,夜晚降临了,却没有等到她的夫君。
焦急的等了一夜,阁主派了人出去寻找,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传回来消息——酒公子为了尽快赶回来,抄小路碰见毒蛇,已经身亡了。
——他酿了一辈子的竹叶青,最后竟然死在竹叶青手上。
初听这个消息,柳兮不相信。以前走了那么多次的路,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条竹叶青,还那么巧的咬了他一口。
“不可能,你们,你们骗我。”柳兮状似疯狂的抓着来报信的人,眼角已经溢出了眼泪,却还是固执地告诉自己不可能。
“夫人,”报信的弟子不忍心看她这样,别过头去,轻声劝道,“还请节哀顺变。”
“不可能,你们骗我!他怎么可能死!他还要看着我们的孩儿出世!他还要教他酿酒!他还要跟我白头偕老!他怎么可能会死!你们都骗我!”柳兮大喊大叫,掐住报信的弟子,逼她把话吞回去,似乎这样,就能让酒公子活过来。
当晚,酒公子的尸身被运回,安置在白虎堂。
本来阁主的意思是不要让柳兮去看的,可是她太固执,非要亲眼去看看,她的夫君,是不是真的死了。
她在想,他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就是为了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或许到他面前哭一下,害怕一下,他心一软,就醒过来了呢。
可是,当她看到酒公子全身发青的尸身,一下子所有的理智都崩溃了。
扑到他身上不停的哭,一会柔声说着“相公,你起来,你看,你都把我吓哭了”,一会又换了副故作凶狠的模样,说“你快起来,你再不起来我就带着你儿子走啦”,见他还是躺着一动不动,又换了哭腔,“你起来好不好?我再也不凶你了,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周围的人也不敢把她拽开,怕一不小心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接近的人都被她恶狠狠地瞪开,抱着怀里冰冷的尸体坐在那里,喃喃的说着什么。
等柳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那天她受了太大的刺激,最后晕了过去。白虎堂堂主把她带了回去,可是……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看着平坦的小腹,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神智的柳兮又再次面临崩溃。
“柳兮,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见惯了生死场面,堂主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顺着她,她知道,现在如果什么都顺着她的话,柳兮很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她看得出来,柳兮骨子里坚强的,现在她难过,只是因为痛失挚爱,只要及时点醒她,她绝对可以再站起来的。
果然,听到这话之后柳兮就安静了下来,但是变得木木的,一句话不说,经常整个时辰整个时辰的看着窗外的景色,饭菜经常是端进去凉了又端出来。
看着柳兮日渐消瘦,白虎堂主觉得应该换一种方法。
于是柳兮成了白虎堂主唯一的入室弟子,把一生所学全都教给了她,怎么治人,怎么杀人,怎么用毒,怎么用药。
柳兮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她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木偶,别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堂主说什么她就听着,偶尔点点头,但还是什么都不说。
她也算得上是天资聪颖,所有的东西只要看一遍就能记住,除了问她她不答话之外,让她给人医病开方子却做的很好。
后来,堂主还把白虎堂托付给她。这才在她眼中看见了一点变化,似乎想要拒绝,但是堂主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
“柳兮,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包袱,可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一身本事都传授给你,如果你不管白虎堂的话,我不知道该交给谁。拜托你了。”
——柳兮是个负责任的人,只要她答应接受白虎堂,那么,她就不会去寻短见。
——能让她活下去,就好。
成了白虎堂堂堂主之后,柳兮就改名叫做殇离。
——殇离,既是死别的意思。
——不知道死后到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你还能不能记住我的脸。
殇离保留了柳兮善良的一面,所以她建了承欢居,收养了那么多孤儿,但是,她也变得不可捉摸,杀气人来毫不手软,而且无所不用其极,让对方恨不得立马死去也好过落在她手里。
“庆嬷嬷,你怎么啦?”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看见庆嬷嬷一直在发呆,轻轻的拽了一下她的袖口。
“啊,”一下子回归神来,眼前的殇离同往日的柳兮重合在一起,庆嬷嬷不禁有些恍惚,“没事,嬷嬷想起来一些往事而已。”
殇离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在承欢居里,白天跟庆嬷嬷一起绣绣花,陪孩子们玩一会,晚上打打坐,日子一晃就过去了近一个月。
一天,山上突然派了人急匆匆的下来,说是阁主突然急招殇离,好像是什么人有了什么病,一定要殇离亲自去看看。
这么重要的人?殇离有些疑惑,近几年能让她出手的人几乎都是堂主级的人,这次阁主亲自下令让她回去,难道是青龙堂有新堂主了?
算了,想这么多干嘛,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7章苏慕雪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