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立刚出了屋门,呼了一口气,眼见哈气形成的白雾迅速在空气中消散了,不行,天气太干燥了。索立又进了屋子,找出擦脸油开始往脸上涂。
索立现在住在帝城西北万淀区东沟村的一个小院里,四个出租房在一间小院里一字排开,都是北房。房子对面是前院人家的山墙,小院的通道很窄,索立就住在最里边那间房子里。
当初索立看上这里的房子一个是因为离自己的工作地点近。再一个是屋子里有自来水和下水口,不像别的出租房还要到院子里取水。第三个就是价格还算合理,同村的其他出租房屋子里不太干净也就算了,几个住户公用一个自来水龙头让索立觉得不适应,而且只比这里每月便宜八十元而已。
再说这里住的其他三家也都挺安静的,不像其他院子,什么卖煎饼的,煮茶蛋的都混住在一个院子,吵吵闹闹的索立不喜欢。
索立涂好擦脸油,转身拉灭了屋子里的灯。他锁好门,从衣服兜里摸出两只白色手套,戴上,之后小心抄起门旁边的长杆扫帚和铁锨,轻步走到院门口,打开院门出去,然后转身关好院门,整个过程没闹出半点响声。
索立出了院门,将铁锨和扫帚靠在一辆垃圾三轮车上,弯下腰打开了锁住后轮的弹簧锁,随即将扫帚和铁锨扔车斗里,抓起前车筐里的帽子戴上,骑上车走了。
没错,索立现在的工作就是环卫工人。
当日索立拿到高考成绩以后,索英这边也从民政部门申请下来了济困的廉租房,是个一居室,有厨房有卫生间,虽然在帝城南郊阿明村,交通极为不方便,但索英还要求什么呢?每月只要交给国家一点点房费就可以住。比没有地方去强太多了。
人住到了这儿,户口也跟着来了阿明村,归村委会管。
索立虽然住进了新房,却因为高考成绩整天昏昏沉沉的,索英心知自己的事耽误了儿子,也觉得挺愧疚,也就不着急催着他找工作。
索立边找工作边玩儿了一年,阿明村也发展了一年。一年以后,索立就在家门口的一间名叫“沸腾网络”的网吧当起了网管。
要说这阿明村村委会不但铁面无私,办事效率倒也真是数一数二。索立刚干上网管这个工作,村委会就来人调查索英她们娘俩的收入,调查人解释说你廉租房是要有条件限制的,不能说你月月拿着高收入还赖着国家的济困政策,那些政策是给穷人准备的。
索立那个小脑瓜可想不明白政策这些事情,他就觉得自己找工作就是为了脱离贫困啊,怎么一找工作了还会把住的好好的房子丢了?于是索立工作的积极性也就这么没了,懒懒散散的在网吧干了两年,最终因为成天泡在网上玩游戏被老板开除了。
之后一年里,索立干什么都没兴趣,整个人十分消沉,也是从那时开始,索立变得少言寡语,不爱和人打交道。谁知那廉租房的过滤制度当真严格,如果你家里有具有劳动能力的人,但他却没收入,那么也要收回你的廉租房,国家济困不济废物。
收回廉租房的通知下来的那一个月里,索立天天站在阿明村的进村大路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望着川流不息的汽车还有汽车里有说有笑的人们。世界上真的有比我和妈妈还需要救济的人吗?
索英母子俩被迫搬到了阿明村一个又黑又小的半地下出租房里,索英对索立说你已经长大了,去淌一淌自己的路吧,妈妈没什么能帮你的,你要是遇到点什么挫折回来了,这有你一碗粥吃。索立这才离开了相依为命多年的索英,真正步入了社会。
离开母亲不久,就在去年三月份,索立就找到了这个环卫工人的工作,索立很喜欢这样的工作,不用和人交流,只要每天把街道扫干净就可以了。于是索立就踏踏实实干下来了,卸下了廉租房的包袱倒也轻松了许多,在外面租房不用再考虑什么狗屁审查过滤制度了。
黄牛大街是东沟村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商业街,全程1.2公里,索立就是负责这黄牛大街人行道附近以及黄牛大街上四条南北贯穿的胡同的卫生。
索立刚刚工作的时候原本是一天扫四遍就够了,早晨5点人们上班之前打扫一遍,9点在卫生站开完会出来扫一遍,下午1点扫一遍,晚上9点再扫一遍就可以了,后来有人向帝城市政府投诉东沟村的卫生差,区卫生所就改成每天打扫五遍,在下午4点人们快要下班的时候再加扫一遍。
遇到狂风暴雨的话,凌晨5点那次是可以不扫的,但是早上9点必须到卫生站开会听临时安排。索立每月可以轮休两天,他在这个卫生站是帝城228号卫生站,还算是整个万淀区比较大的卫生站。
索立一开始的确把这个工作想得太简单了,他觉得唯一的困难就是如果有醉汉喝醉了吐在了大街上,自己要强忍着恶心给收拾掉。但是他工作以后才发现,在大街上醉到吐的人隔一两天就有,习惯了也并不是什么困难。
索立是三月份开始工作的,直到六月份,夏天来了,整条黄牛大街一到晚上沿街就支起了大排档,人们一吃就吃到夜里两三点,什么竹签子啊,碎酒瓶啊,一次性餐盒啊,扔的满街都是,而且整个夏天每天都是这样,有时候索立凌晨5点开始扫,一会就扫出满满一车垃圾,回卫生站倒掉再继续回来扫,如此往返七八个来回,9点到了要去开会,如果开会的时候没扫完,一方面要挨批评扣工资,另一方面如果市民举报某个街区卫生太差很多次,那么扫这个街区的这个人就要下岗了,那段日子索立的闹钟都是定在凌晨3点的。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秋天,大排档也没了,刚刚轻松几天,落叶又掉的满街都是。
等熬过了落叶,就进入了冬天,真正地狱般的日子才来临。冬天的时候,索立就盼着不要下雪,一下雪,索立就要扫雪,如果说扫垃圾扫落叶还不算什么的话,那扫雪可当真是个体力活,那一车车的积雪还不都靠人力从地上搓到车里再运回卫生站。
索立运气最差的赶上了今年过年又下雪,本来除夕那天,人们要放鞭炮。大年初一清扫炮仗骸的任务也就和秋天扫落叶量差不多,但是今年等于是秋天最艰巨的任务加上冬天最艰巨的任务。索立大年初一扫完一天之后,就觉得左胳膊抬不起来了。
想不到在环卫所都快工作一年的时候,索立渐渐感觉吃不消了。
今天是正月十七,元宵节已经过去两天,人们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正常的工作岗位,索立骑着车,看看天上已经有点椭的月亮东倾,漫天的星星在这个点可真是最明亮的时候啊。
出了索立住的地方,骑一会三轮车,很快就到了黄牛大街西口,他在街北侧停下了车,由西向东开始了今天的工作。这时候天还很黑,索立从车上拿下扫帚,一点一点的开始扫起来。
黄牛大街西口把口是一家火锅店,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在路灯的照耀下炯炯有神,可是偏偏左边狮子肚皮底下两腿之间被人塞进去了一个烟盒,索立看着这个狮子骑着一个空烟盒真搞笑,他也是狮子座的,所以很喜欢狮子这种动物。他用扫帚将那个空烟盒勾了下来,对着石狮子笑了笑,继续往前扫。
过了一会,索立扫到了一个理发店的门前,他觉得今天的地倒也不是那么多垃圾,往常这会都能在车斗里铺一层了,今天车斗里稀稀落落的躺着几个烟盒,包装纸之类的,旁边还有零零碎碎的一把烟头。他抬头看了看这家理发店,展示窗上的照片里模特一头飘逸的秀发,周围几个大字“美容美发”。
虽然自己扫过这里无数次了,但他到真的头一回注意这家理发店,注意的不是别的,正是“美容美发”这四个字。索立那股孩子般的淘气劲上来了,他心想,为什么叫“美容美发”不叫“毁容毁发”呢?扫了两步之后他又笑了,其实毁容毁发也对,先要把原来的发型和容貌毁掉才能美起来不是吗?
索立放下扫帚,找到路边一个汽车,摘下工作帽对着车窗借着路灯理了理头发。
索立可以说长得还是蛮帅气的,一张上宽下窄的美男脸上,挂着两朵浓浓的乌黑眉毛,高挺的鼻梁配上棱角分明的脸部肌肉,大有明星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索立的眼睛略小,既不随父亲也不随母亲,因为眼睛小的缘故,原本清澈美丽的眼珠也总是被眼皮裹着不见外人。
索立对着车窗理完头发又开始往前扫,一边扫一边就想起昨天做的梦来。
牟小旭,已经有六年没联系过了。
当年索立高三最后一次在学校上课,内容就是分析三次模拟考试的试卷,因为这之后要放半个月的复习假,再之后就是高考,高考完了以后大多数同学们的高中生涯也算结束了,复读的除外。所以同学们在这一天互相填写同学录,以求纪念。
有那么几个同学想把同学录弄得完完整整,就拿来让索立也填,索立平时不怎么和除了牟小旭以外的同学聊天,加上他前几天碰见妈妈在劳动局哭诉那件事,心里正烦呢,就婉言推拒了几次,可是还有同学不依不饶的一定要索立也填一份,索立干脆甩开同学跑出了教室。大家都道是索立这两次模拟考试分数下滑太厉害,所以才发脾气,也就没再逼他。
放学之后,牟小旭叫索立一起去吃散伙饭。
他们来到了一家小餐馆,索立刚一坐下就要了一瓶白酒,牟小旭拦不住索立,就跟索立说今天陪他大醉一场,但是高考之前一定一滴酒也不能喝了,索立同意了。牟小旭拿出了自己的同学录递给索立,他说俩人要按东北话讲叫铁子,要按普通话讲那也是铁哥们,他的面子索立不能不给吧。
索立当然要给牟小旭写同学录了,他填好了生日身高爱好祝语以后,在电话那一栏犯了难,虽说当时手机已经在高中生中很普遍了,但索立当时住在姥姥家,就是连固定电话号都是姥姥的,这怎么填啊?索立想了一会儿,在上面写下了“你叫我,我就来”的字样,他递回给牟小旭的时候,牟小旭也笑了。
随即牟小旭撕下同学录的最后一页空白页,在上面写了好几个电话号,有他手机的,有他东北老家的,还有帝城家里的,甚至还有牟小旭以前常常住的姑姑家的电话。写完后就递给了索立,叮嘱他家里安排好之后一定告诉自己联系方式。俩人边喝酒边感慨了高中三年的种种经历。
最后,索立醉了,他一把夺过来牟小旭的同学录,在自己那一页的电话那栏,用改病句的加字符号又加了几个字,电话那一栏的留言就变成了“你一叫我,我马上就来。”当天俩人尽欢而散,索立只记得回家的路上是跌了一跤,第二天清醒以后就再也找不见留有牟小旭电话的那张纸了。
那便是索立最后一次看见牟小旭。
索立想到这里不禁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一叫我,我马上就来。”
第9章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