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战事持续了一个月之久,中国已经从先发制敌的一方转变为抵御防卫的一方。
吉斯菲尔路一家酒店里,苹如捏着一个水晶高脚杯,杯中红酒香醇,她穿梭在青年友人中央,侃侃而谈,吐气如兰,醉意在她眼角眉梢染上一丝媚态,不过不妨碍她言行的得体,举止的端庄,气质的高贵清纯。
谈到中日大战,她激愤起来,像九一八事变那一年,鼓动大家演讲发言,印制发布抗日传单,制作衣服被子等支援抗日。
友人们纷纷响应。
陈宝骅头戴爵士帽,坐在边儿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半杯红酒,默默注视着苹如,今天的她一身蓝色礼服,比报社门口看见的她更加光彩照人,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苹如的确很适合参加社会活动,参与交际。
至于嵇希宗说她刻意局限自己,陈宝骅观察过了,他发现嵇希宗说得并不完全对。
苹如的社交局限其实也并不明显。
嵇希宗靠得太近,把她的缺点放大了。
校花嘛,更多的人也就是看中她的美貌。
十九岁的她,在人际关系方面,还是够格的。
她只是刻意跟那些与她还未成为朋友就开始追求她的人保持距离。
而那些已经成为朋友去跟她表白心意的人,她会处理得很好,不会让双方有多余的尴尬。
苹如跟一个对她稍有好感莽撞表白的人沟通过,重新回到聚会人群中,她梨涡里盛着发自内心的微笑,那么让人想靠近。
陈宝骅拿着一个新的空杯和一瓶红酒过去,跟苹如搭讪:“郑小姐,还能再喝一杯吗?”
苹如抿唇浅笑:“我酒量太差,最后一杯了。”
倒了半杯,陈宝骅递给了苹如,引着苹如到旁边坐下,方便说话。
他套近乎:“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苹如看了陈宝骅一会儿,也觉得他面熟。
“不,是我单方面见过你。七月份那一期良友画报的封面女郎是你吧?”
苹如承认:“是,一次偶然的机会。”
“你姓郑?”
“嗯。”
“令尊是哪位?”
“家父是法院特区分院的首席检察官,郑钺。”
“郑钺。”陈宝骅喃喃,想起了数年前的一桩旧事,他仔细打量着苹如,忽然笑了,“我们恐怕八*九年前就见过。”
苹如礼貌性地回想,终是微微摇头:“想不起来。”
“如果八*九年前,你父亲在南京任职法官,那么我就没记错。”
“八*九年前,父亲的确在南京做官,我们家属就跟着父亲住在南京大石桥。”
陈宝骅惊喜道:“那就是了。当时你父亲惩戒国民政府委员会机要科长,我作为组织部科员参与其中。你父亲所在机关就在南京大石桥,我跟你父亲常常见面的。有时候还会见到你父亲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十岁左右吧,看样子应该就是你。后来,大概是四年前吧,你父亲就升迁了。我倒是不知你父亲到了哪里做官,原来是在上海啊。”
“您怎么也来上海了呢?上海的战事这样紧迫。”
陈宝骅莫名信任苹如,也为让苹如信任他,他毫不隐瞒:“正因为战事紧迫,我才被调到上海来。我现在是军委会调统局一处驻沪专员,掩护身份是新生命书局经理。”
苹如忽然意识到什么,她问:“您之前说您所担任的组织部科员一职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科员?”
“对。”
苹如恍悟:“那您一定认识嵇希宗了?您是他的上司?”
陈宝骅一丝不苟地笑:“像不像?”
“长得像。”他顾左右而言他,苹如也懒待正面回应他了。
陈宝骅言归正传,伸出手来:“郑小姐,我邀请你加入我党。”
苹如把杯子塞到陈宝骅手里,似笑非笑:“我并不觉得我的加入会有任何意义,相反我恐怕没办法服从贵党的命令。哦,前不久就有一个姓俞的共*党,被我借父亲的名头保释出去了。”
已经从嵇希宗口中得知苹如的顾虑与忌讳,陈宝骅对症下药:“郑小姐,现在时局不同了。国共两党将暂时放下恩怨,一致对外,你加入了我党,就相当于为中国做事,不单单是一个政党。”
苹如笑:“那我加入共*党,与加入贵党,其实并没有区别吧。”
陈宝骅明白事情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解决,他无奈:“郑小姐,你对我党有偏见。”
“我只是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事情。”
“所以你以偏概全?”
“或许是吧。”苹如不想再谈论下去,她起身,长腿迈出几步,再次融入到人群中去。
聚会将散,嵇希宗过来找苹如,苹如歪着脑袋瞅他,戳着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希宗,你,是不是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了?你,是不是想要抛弃我这个朋友?”
嵇希宗不明所以:“说得什么话呀?”
苹如收手,仰头瞪他:“我记得你第一次骗我入局后我就跟你说过,如果你胆敢再因为你的组织骗我一次,我们就绝交。”
嵇希宗急问:“我哪里又骗你啦?”
苹如朝陈宝骅那边瞅了瞅:“你让我去参加这场聚会,是不是答应了你们的人?”
嵇希宗才不想承认他认识那个讨厌的上司呢:“我冤枉啊我,这不同学的聚会吗?一个同学遇见了我,把我们两个的请帖一块儿给了。怎么就是我骗你呢?”
“我们同学聚会,怎么就有你们的人混进来?”
“我怎么知道,我管的又不宽。再说了,你觉得自己哪里好了,我们的人还非你不可?”
“好吧,你厉害,我不说你什么了。我要跟你绝交两个小时。”苹如扭头就走。
嵇希宗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九点七分。”
他手表调快两个小时,跟过去抬手给苹如看:“喏,现在是十一点七分,两个小时过去了。”
苹如啼笑皆非:“天呐。我决定跟你绝交两天。”
嵇希宗取下墙上的日历,又跟上前去苹如:“苹如,今天几月几号来着。”
“九月十八号。”
嵇希宗当着苹如的面儿撕掉两页日历:“喏,现在二十号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真后悔回答他今天几号了,苹如掀眼皮:“神经病啊你。找李寒烈治治再来跟我说话。”
来的路上苹如和嵇希宗一块儿遇见了李寒烈,知晓了李寒烈就是嵇希宗认识的那个医学生。现在苹如觉得,除了她自己,能跟嵇希宗扯上关系的都是跟他一伙的。
“他不是神经科的,治不了。”
噗,现在是他一本正经要跟她抬杠了。
苹如只想跑……
才回到家中,苹如还在换鞋,舅舅徐耀华就提着几包吃的用的过来了。
徐耀华不进门,他把东西递给周嫂后,在门口道:“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到你们家了。因为中日大战一触即发,而你们是中国人,我是日本人。也许有一天中日议和,我们会再见的。”
他说完就准备走,苹如追了出去:“舅舅,你还是反对战争的,对不对?”
徐耀华抬手给苹如拭了泪,和蔼地笑着:“傻孩子,就算中日开战,我依然是你的舅舅啊。”
苹如咬了咬唇,压低声音,眼神里多了几分坚毅与笃定:“舅舅,我想跟你一起参与反战。”
第33章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