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校梅见一辆公共汽车开过来了,急忙横穿马路,却不料被一辆新凤凰自行车撞了个趔趄。
骑车的人尖声叫道:“你长眼了没有!”
焦校梅也很生气,心想:“你撞了人,还挺横,到底讲理不讲理?”她正准备回击,突然听到一声过分亲热的呼唤,“啊,校梅!”
跨在车架上的腿飞快地翻到地下,大有滚鞍下马的势头。焦校梅不由得一愣,怔怔地打最着骑车人。只见她云鬓高筑,面若桃花,唇如丹玉,戴着一副大框架贴有洋码的“麦克”眼镜,耳朵上悬着熠熠闪光的耳坠,身上穿着金丝蓝连衣裙,脚上登着一双洁白的高跟皮凉鞋,法国香水的气昧一阵一阵扑入焦校梅的鼻端。就凭这身打扮和长相,骑车人不是商店的时装模特,就是名噪艺坛的电影明星。焦校梅与这些人是没有来往的。
“哈哈,校梅,不认识我啦?
骑车人随手摘下墨镜,妩媚地冲焦校梅笑着。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焦校梅找到了自己的记忆。
“噢,是和俪蓉啊!我还当是遇上了七仙女了呢。”
对于焦校梅揶榆的话,和俪蓉毫不介意。她轻弯玉体,用一方粉红色的手帕,给焦校梅拂去裙裾上的灰尘,抱歉地说,“没撞坏哪里吧?”
“没有,没有。俪蓉,你真变了样啦,我都不敢认你了。工作怎么样?”
和俪蓉浅浅地一笑,“马马虎虎,混日子呗!噢,多亏了你爸爸焦局长帮忙,否则我哪有今天。小妹,回家代我向焦校局长问好啊!”
原来,和俪蓉和焦校梅是初中时的同学,关系很好。初中毕业后,和俪蓉没考上高中,上山下乡了。回城后,考工考不上,便求焦校梅向父亲焦达卿说情,破格照顾照顾她。焦达卿是中州市卫生局局长。当时正好市立医院招工,经女儿一求再求,加之焦达卿也真可怜那些下乡青年,便把和俪蓉安排在市立医院药房当司药了。为此,和家对焦达卿感恩不尽。
“好吧,我一定把你的话捎到。”
“小妹,找什么药,你只管说话!”和俪蓉大献殷勤。
“现在还不需要……俪蓉,你打扮得像个天仙女儿,是去赴约的吧?”
和俪蓉粉面绯红,“什么赴约不赴约,男人没有好东西。”她看了看表,夸张似地尖叫着,“哟,快到点了!我还要去参加一个舞会呢。”
和俪蓉诡秘地眨了眨眼睛,又低声说,“今天,有一个香港的阔佬……”和俪蓉话一出口,便又咽了,回去,用生硬的英语说,“古——得——拜!”然后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跨上车子,一溜烟似地消失在自行车流里去了。
焦校梅摇了摇头,这才向公共汽车站走去。公共汽车又过去了一辆。
焦达卿回到家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焦家住在黄岗花园一带。解放前这儿是英租界,建筑大都具有欧式特色,尖顶纽瓦、米黄色墙壁的小洋楼一谴接一幢,附有圆顶的教堂和宽阔的跑马场。跑马场的一侧是小巧玲珑、具有中国园林特色的小公园,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怪石,小桥流水,应有尽有。传说这座小公园是一个姓黄的军阀搜刮民脂民膏,建筑而成的。
这儿远离喧嚣的市区,行人又比较稀少,显得格外安静。
焦校梅的爸爸焦达卿,是一九三七年参加革命工作的党政干部,在部队时是师部卫生大队大队长,转业后被安排担任中州市卫生局长。也算是老天作美,他刚到中州市,就有一位高级知识分子调往北京,空出一套房子,焦达卿便住进黄氏花园的小洋楼里了。
此时,小楼里灯火闪烁,人影扑朔。
焦校梅按了按门铃,一会儿,门口探出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的头,那是焦校梅的母亲冷羽歆。
“校梅,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冷羽歆拉开门,让女儿走进去,一边关门—一边嗔着地说。
“还晚哪?”焦校梅并不正面回答,支吾搪塞地说。
“饭都热了几回,等你回来吃饭。”冷羽歆进了厨房,准备开晚饭。
焦校梅在客厅里看见了爸爸,她叫了他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焦达卿正坐在沙发上看《参考消息》,一副专心致志的神情。他今年快六十岁了,身体却很壮实,红光满面,头上还不见白发,与老伴相比,倒显得年轻许多。
焦校梅把小挎包挂在大衣架上,忽然想起了和俪蓉的话,便说:“爸爸,我路上碰见和俪蓉了,她让我向你同好。”
“嗯,知道了。”焦达卿情绪似乎不佳。
这时,冷羽歆走了进来,忙问:“谁?”她总是对一切事情都感兴趣,好爱刨根问底。
焦校梅说:“是和俪蓉。”
“她干什么去?”
“说是参加一个舞会。”
“哼,我看这孩子不学好。上次我碰见她一次,打扮得妖精似的,大白天与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在马路上挎着胳膊走。她爸爸也不管管她。”
“孩大不由爹啊!”焦达卿插进一句,“行啦,行啦,老婆子,别管别人家的事啦,咱们该解决一下肚子的问题了。”
焦校梅“哧哧”笑了两声,尾随父母进了餐厅。
一家三口,翻桌而坐。桌子上四莱一汤,西红柿炒鸡蛋、清蒸鲤鱼、土豆烧牛肉,虾仁菠菜,汤是滑水紫菜汤。但这几个菜的味道实在不能恭维,不是成了就是淡了,不是甜了就是酸了。焦达卿和焦校梅一边吃,一边皱着眉头,互相交流着不满意的甚光。冷羽歆却吃得津津有味,一会给老头子夹菜,一会给女儿夹菜。
冷羽歆是个助产医生,一生和新生儿、孕妇打交道,养成了紧张忙碌的习惯。工作可是在行的,家务却是一窍不通。有了好布料,不会缝衣服,嫌麻烦,怕耽误时间。有了鸡鸭鱼肉不会做菜,虽然也翻过几本烹饪技术方面的书,却是读不进去。
“我看,还是请个保姆吧。”焦达卿老调重弹,这是焦家饭桌上的老话题了。
焦校梅也附和说,“我同意。前些日子爸爸过生日,应阿姨给做的十几道菜,真是棒极了。”
冷羽歆立即反击,她一向是孤军作战:“我活着,就不允许你们请保姆,那不就成了剥削阶级了?!”
“看,又来了。”焦达卿打趣说,“就你马克思!”
所说的应阿姨就是应倩茜。一提到她,冷羽歆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爸爸过生日那天,我对她说过,请她给你爸爸做件雪花呢大衣,怎么还不来呢?”
焦达卿虽然转业到地方,但终年穿着解放装,中山装都没穿过。冬天披的,还是那件军大衣,的确是该换换装了。可是焦达卿长得十分高大,特体服装店货色又不全,必须量体裁衣。冷羽歆见别人买了一块雪花呢料子,自已也便买了一块。上次与应倩茜说,请她给裁一裁,应倩茜满口答应了。
“急什么,离冬天还远呢。”焦校梅说。
吃过了饭,冷羽歆对女儿说:“校梅,明天你爸爸的老战友麻伯伯请咱一家去做客,他儿子从北京回来了。就是那个麻阳焘,你忘啦?小时候,你还和他一起照过相哩。现在可有出息啦,听说当团长了。”
“妈,我不去。”焦校梅立即回绝。
“怎么?”冷羽歆觉得不解。
“我,我……”焦校梅不愿说出陪缪北逑游水上公园的事,便撒谎说,“明天学校里有个报告会,必须参加,不准请假。”
“唉!多可惜。”冷羽歆是最讲纪律的人,听说不准请假,也就不勉强女儿了。她看了焦达卿一眼。
焦达卿说:“那就我们两个去吧。”
可冷羽歆偏偏很有疑心,她悄悄问女儿,“校梅,你不是和男朋友有约会?”
“妈——看你!”焦校梅羞得满股通红,跑进自已房间,把门关严了。
冷羽歆“嘿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水上公园是中州市最大的游人最多的公园,它位子城市的西北角,与中州大学毗邻。公园里有七个湖泊,星罗棋布,被长廊短堤、小桥楼阁连接起来。树木蓊翠,鲜花似火,山影巍峨,湖光潋滟,真是“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菱荷香”。
水上公园最迷人的,堪称是水中倒影了。无论是青山绿树,楼台亭阁,僻映到水中,更是婀娜多姿,比真的看起来还要美丽几倍。湖泊连结之处,有一个倒影亭,在这儿看倒影会健人心旷神怡。倒影亭上镌刻着唐朝诗人温庭筠的诗“鸟飞天外斜阳尽,人过桥边倒影来。”
此时,缪北逑与焦校梅就站在倒影亭上。焦校梅虽然没有去挎着缪北逑的胳膊,但是两个人却离得很近,与游人中双双对对的情侣没有什么两样。
缪北逑望着晃动在水中的倒影,深有感触地说,“为什么倒影比真实的景物要美丽呢?”
“那是因为水光的作用。”焦校梅说。
“假象!”缪北逑有些愤愤不平,“要知道,那是一个颠倒了的世界。”
焦校梅不摸头脑,没有吭声。
缪北逑拉着焦校梅的手,说:“走,咱们去看真实的景物。”
他们两人离开倒影亭,排队租了一条小船,在最大的明镜湖上荡起桨来。小船犁开绿水,向湖中荡去。这儿空气清新,微风送爽,水天一色,美不胜收。不管有什么烦恼,在这儿都要溶化在大自然的美景里。
焦校梅突然停止划桨,小船在水中旋转了半圈,停住了。
第3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