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蛊在修罗森林转悠了那么久,看到很多地方都有天玉子设下的结界,每到结界处,常春藤都会谨慎地绕道而行,从它叶片的卷曲看上去,似乎是受到炙烤般难以忍受。他们渐渐走到森林深处,却仍然不见紫藤罗的影子,霍小蛊的不安和疑惑越来越强烈,她拦住常春藤。
就在这时,常春藤施了一种法术,之后它飞快地往后退,藤蔓在地上滑动出粗糙的窸窣声,原本黑暗的森林忽然亮如白昼,在她的身后,升起一片如世外桃源般的花园,古老的紫藤罗位居中央,盘根虬枝露出地面高约两丈,繁复的花串从高空垂下,美如幻境。
常春藤道:“就是它。”
霍小蛊目不转睛,忽然想起第一次闯入禁地时见到的那棵紫藤罗,似乎与这一棵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在于眼前这棵明显可见大量的根,当时见到的,很可能是眼前这棵紫藤罗结界之上的部分。
“我不能陪你进去,它的根很多,有八大主根,其它你都不用理会,只要把最中间那条拔下来就行了。”
霍小蛊疑惑地看着结界中散发着光芒的古藤树,洁白神圣如初生之子,怎么看都不像有毒的样子,“它的根,是哪种毒?”
“知道于你无益,睡美人说需要它,自然有他的道理。”它看了霍小蛊一眼,“乾坤葫芦昼伏夜出,再晚恐怕很难得手。”
霍小蛊左右为难了半晌,最终走向紫藤罗,在结界中,它的根如顶天之柱,支撑着整个森林,隐约可见的仙气盘旋缭绕,在树底下仰望,极为壮观,令人咋舌。她看到那八条主根紧紧缠绕在一起,牢牢守护着最中间的白色根,要想拔掉它,难上加难。
就在她使出穿木术,飞身穿进树中时,一道屏障将她弹出足足有三丈远,摔在结界外,同时出现八位仙道弟子,排成一排挡在她面前。
他们的服饰虽然相同,但装束各异,给人的感觉也各不相同。为首的弟子眉间一道剑印,成熟稳重,举止极有魄力;他旁边的弟子英姿飒爽,散着长发,有超然物外之感,次之的弟子面带微笑,古灵精怪,同样的服饰他穿得半开半合,自有风格;在他旁边的,是一位面容秀致,身材清瘦的男子,他手持一柄折扇,目光清冷地看着她;与他挨着的弟子亦幻亦真,半眯着眼,似乎有几分认真地打量着她;剩下的三位,霍小蛊赫然发现,其中一个是明庶,而其它两个形态较为相似的,则在误闯禁地时有一面之缘。
“大胆肖小,竟敢擅动仙界古树。”为首的弟子道。
常春藤在心底叹了一声,这八个人,它们不知道见了多少次,每次有谁有意或无意地进入结界,他们立刻像门神一样出来,给它们一顿臭骂。
它从身后悄悄告诉霍小蛊道:“这八个人都是天玉子的弟子,由风灵所化,从首位依次是融风、广莫、不同、清明、闾阖、明庶、景风和凉风。不过,他们都是幻体,不是真身,你只要保证不伤害古藤,他们就会放过你。”
霍小蛊发现明庶居然没有认出她,果然不是真的,放下心来,她郑重地拍拍衣袖,跪拜道:“弟子途经此地,不慎叨扰各位仙长,实属莽撞,望仙长饶恕。”
融风见她面色诚恳,与其它人对视一眼,对她点了点头,“起来吧。以后莫要再进来了。”
“弟子知错,以后绝不再犯。”她抬起头,看到他们放下戒心,不像之前那样声色俱厉,心里窃喜。
闾阖忽然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霍小蛊一愣,难道他认得她?她回想一下,印象中好像没见过这位弟子,犹疑道:“仙长,认得我?”
闾阖点了点头。常春藤也很差异,它不知道八个弟子中,闾阖是唯一可在幻境与真实中来去自如的一个,更巧合的是,在霍小蛊陷入彻仁的幻境时,他见过她。
“为什么不经尊主的允许,到这来?”
霍小蛊眼神躲闪,她灵机一动,上前一步,轻声问他,“我是失足掉进来的,正愁怎么出去,仙长知道吗?”
“失足?尊主闭关前明明把阵法一再加固,一般人不可能进来,你不说真话,我只能把你禁锢在这,等尊主发落。”说着指尖飞出一道软索,要把她捆住。
常春藤从半空急掠而去,将软索缠作一团,对霍小蛊道:“去拔中间的根,快!”
所有弟子同时对它出手,常春藤每碰到他们一次,在仙力的腐蚀下,身体都会损失一截,它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同时敌过八个弟子。这时,森林中的树精像受到号召,齐齐响应,纷纷跳出来合力抵挡他们。
融风将剑化成盾,阻止成片的树精靠近结界,但下一秒,它们又前仆后继,“怎么回事,它们刚苏醒,怎么会这么不安分?”
“尊主受了伤,还在闭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株画眉草扑上来,拼命缠住清明的腿,他手中的扇一挥,将它斩成两半,随着一阵尖声呼喊和极度扭曲,画眉草化成一滩灰烬。
广莫看向他,说道:“不要下杀手,加深积怨,只会更加刺激它们。”
果然,成群结队的草精和树精疯狂地向他们扑去,枝叶如狂风骤雨般抽打,跌倒后又爬起,枝条断了一根又一根却毫无所觉。常春藤这时已退到后方,它看到霍小蛊已经靠近紫藤罗根,只是还不知道怎么下手,示意睡美人过去帮她。
融风见她离主轴越来越近,长袖拂出一道风障,将她与根轴分开,向闾阖问道:“她到底是谁,为何要破坏修罗森林的封印?”
闾阖用幻境困住稍远一些的树精,使它们陷入沉睡,但受天玉子本人闭关的影响,他的力量支撑不了太久,有些已有苏醒的迹象,“她到底是谁,恐怕要去问尊主本人。至于为什么帮它们,我也不得而知。”
霍小蛊被融风的风障拍飞,途中睡美人接住她,把她放回地上,“小心。”
不知是不是受他身上香气的影响,她头晕目眩了一会儿,认出他后万分焦急道:“美人,你去告诉它们,拿了根,我们就走吧,不要再打了!”
睡美人嫣然一笑,“好啊,我们现在就去取根。”他温柔地摸了摸她脑后的伤口,霍小蛊又是一阵眩晕,等到睁开眼,已经到了紫藤罗下。
“去吧,要快哦。”睡美人指了指她身旁,一根金色的主轴近在咫尺,“听话,握住它,用尽全身力气拔起来。”
霍小蛊的眩晕愈发严重,眼前模模糊糊,恍惚中一切都在转动,她只记得自己要做一件事,那件事很重要,有很刺耳的喊声从远处传来,有人在她耳边耳语,声音轻柔,蛊惑她,“拔起来,听话,拔起来。”她晃了晃脑袋,眼前什么东西金光闪闪,上面有字,像是咒语,忽明忽暗,是它吗?
树精虽然损失了一大批,但剩下的仍然不屈不挠地阻挡在弟子面前,融风等人已经分身乏术,由于过分透支仙力,凉风、景风开始有幻灭的前兆,广莫的风圈渐渐缩小,闾阖看到此情此景,咬了咬牙,消失不见。
清明的扇子展开,把把利刃对准眼前的常春藤,他看到了跪在根轴面前的霍小蛊,再不阻止她,将酿成大祸,大喊道:“不要碰它!”他刚要过去,常春藤死死缠住他,“让开!”它笑了笑,全然不惧,反而缠得越来越紧,最脆弱的头颅完全暴露在他眼前,“我死也不会让开。”它第一眼见到那个女孩,就知道她会给它们带来福音,眼前是它们获得自由最好的机会,也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霍小蛊又晃了晃脑袋,还是一片模糊,她似乎记起来要做的事,她要拔出紫藤罗的根,她要得到乾坤子,她要离开大仙,她要得到仙药,还了债,她要去找死去的父母……她现在很清楚了。
睡美人抿着嘴,看她一点点握住紫藤罗的根,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劲,去拔开修罗森林的封印!他真想大笑出来,几万年了,终于要自由了!
清明狠下心,手中的扇子猛得向下劈时,大地忽然剧烈震动,整个森林上空如遭陨石撞击,轰然破碎,墨蓝的天空陷入一片黑暗,地面断裂开,树精们怔愣片刻后,猛然尖叫欢呼。
常春藤的脸在仙力的浸蚀下一点点化掉,它嘴角勾起一丝笑,不枉费它跑遍整个森林,把藤蔓连在地下联接的结点上,它死了,大家,就再也不用连在一起了。
融风立在结界的边缘,满目悲痛中映出一个崩塌的世界,广莫半跪在地上,由于仙力过分流失,他还有些喘息,清明手中是一滩黑色的水,一滴一滴流落在他脚上,尊主令他们守护千年的洪荒禁地,此刻已面临崩溃。
半空中忽然升起一团洁白温暖的光芒,黑暗如受到惊吓般退让,树精的尖叫声嘎然而止。在它们头顶上方,天玉子黑色的散发随风飘扬,强大的仙力将破碎的一切凝固,闾阖跟在他身后。
霍小蛊僵硬地保持两手紧握树根的姿势,蜷缩着腿,背下是一双稳固不失温柔的手臂,她表情木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瞳仁晃了晃,她记得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这张脸,它变得苍白了,“对不起。”
“回去跟你算账。”
霍小蛊瞳孔又张大了一些,不是出于惊恐,而是她看到天玉子的脸在眼前放大,遮盖一切倒影,有什么触碰到她的唇,冷的。她不满地缩了缩,但是没有避开,她的唇齿被毫不留情地撬开,一颗珠子滑入口中。
灵台瞬间清明,她看着令人沉溺的眼神,咽了口唾沫,“大仙……”
“怎么会中毒?”
唇上的感觉还在,但他的面无表情,似乎提示她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勾起浅笑,有一丝掩盖不了的惨淡,“我果真中毒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仰起头,结界在抖动。融风飞到他身旁,“尊主,依照与无极仙主的约定,封印破除后,南荒无尽之海甘渊开启,于一个时辰后关闭,我们须尽快将精灵们送进甘渊。”
霍小蛊挣扎着要从天玉子怀中跳出。
“去哪儿?”
“我去找乾坤子。”
结界的震动越发剧烈,凝固的森林渐渐又开始崩裂,天玉子召唤出玉扇,用一阵风把她渡到融风手上,“带她走。”
霍小蛊在最后关头抓住他的手臂,“我要去找乾坤子。”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她可能永远都得不到乾坤子。
融风拉住她,“你不要太固执了,尊主必须立刻发动阵法把森林送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广莫赶上前道:“阵法需要耗费极大的仙力,集我们与尊主之力才能勉强完成,尊主闭关半途中出关,连我们的原身都无法召唤进来,融风还要送她离开,怎么完成阵法?”
融风道:“我留下,闾阖送她离开。”
天玉子道:“连通甘渊需要闾阖。”
霍小蛊不断挣扎,要挣脱出来,“我不离开,也不需要你们任何人送。”
天玉子看着她,“我的耐心很少。”
“所以就抓紧时间。”
天玉子抬手,玉扇挥下来,霍小蛊看着他,举起手挡住,“我刚晕了一回,晕的时候会犯错,我不想再犯错。”
扇子猛得砸下,他抱起昏过去的霍小蛊,交给融风,“带她走。”说罢看向一旁,手指一弹,飞出一道风刃。
睡美人闪身躲过风刃,手中一面桃花扇挡住半边脸,轻笑道:“这小美人不愿走,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她的毒是你下的?”
睡美人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拈起一颗药丸,“刚才手抖,解药不小心都掉光了,就剩这一颗了。”
天玉子将仙力注入玉扇,“风雀。”玉扇化作一只美丽雀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他,锋利的喙与爪不断发动攻击。
睡美人不慌不忙地躲闪,他本就生了一副极柔软的身躯,如扶风弱柳随意摇摆,风雀只能擦到他,却无法正中要害,他轻佻地斜了天玉子一眼,手中的药丸坠下。他遮着朱唇,嬉笑地看着风雀向药丸追去。忽然他脸色一变。
天玉子风绳紧绕在他脖颈上,至纯至刚的仙力令他全身颤抖,更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天玉子竟然用了蛮力,且力道足可以捏碎一块铁石。
天玉子从他袖中抽出药丸,抛向融风,“走。”
融风犹豫地看着他,却见到他眼中鲜有的戾气,只得咬咬牙转身离开。
睡美人嘴角流出黑色血迹,在濒死之际,他面色阴狠的笑道:“原来也有让你天玉子会在意的人,我真是没有想到,早知如此……”
天玉子生生把他脖子拧断,这朵娇媚的花顿时萎缩,只剩一根枯柴。说起来,这是他千年来第一次在除魔以外杀生。
“广莫,将弟子召齐,准备发动阵法。”
“尊主,凉风和景风仙力不支,已经幻灭。”
“还剩几人?”
“五人。”
天玉子皱眉,与预想中相差太远,若不计后果的发动阵法,只会两败俱伤。这时,明庶从远处飞奔而来,收起风轮,落到他身边,“尊主,我来了。”
广莫欣喜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好,来得是时候,一个真身抵得上两个幻体了。”
天玉子抬起头,修罗森林数万生灵,此时像受到重创的琉璃,不成形的碎片到处飞散,原本同气连枝的它们,在眼前的混沌中,有的迷茫困惑,有的兴奋不已,有的惶恐紧张,在被禁锢的数万年中,它们无时无刻不向往自由,可是当自由近在咫尺时,它们感受更深的,却是无措和彷徨。
他呢?看着支离破碎的森林,数千年来所追逐的永恒与强大,却无法完整地守护一样东西时,他又何尝不感到痛心与慌张。
“尊主,时间不多了。”
第14章误触封印,修罗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