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木葱茏,奇花灼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山坳树杪之间,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玉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隐于水帘之中,从外面看不清里边的情形,里面却能把外边看个一清二楚。
千铘倚栏而立,就着右手的银杯啜了一口清酒,盯着亭外的风景默默出神。银缕斜卧在银狐皮做成垫子上,望着千铘,一下一下转动着手里的银杯。而榻旁,一只威风凛凛的银犬甚是乖巧地阖目卧着。
千铘突然轻笑道:“你倒是会享受,竟不惜冒着风险去仙界取了清华镜之水,却只为着这一点情趣。”
“九头妖的一生太漫长,不找点事做会无聊死。”银缕撇撇嘴,“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仙界那帮小仙,还不配让我放在眼里。”
千铘不置可否,沉默半晌,声音带了凝重:“你方才说你母后温婉如水,深爱着你父王,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这点你父王应该比你更了解才是。既如此,你父王当初为何那么肯定她负了他,以至于怒到亲手杀了她?”
是的,银缕是妖王之子,现今妖族的二殿下。
初初知道这个消息时,千铘眼皮一跳,实在很难把那个浑身戾气叫他“美人姐姐”的浪荡子跟他得到的妖界太子的资料联系起来。若不是那是六翼修罗蓝猎搜集的,他几乎要怀疑资料的可信度了。
银缕转动银杯的手顿了一顿,又恢复如常,“那段时间母后确实有些反常,而且,父王亲眼看到她……身居高位者,总是难免多疑,他给了母后解释的机会,可母后什么也没说。”
千铘点点头,不再开口。银缕看着他,突然想到什么,蓦地起身:“莫非,莫非……”
千铘但笑不语,默默又啜了一口酒,隐了身形。银缕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愣愣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长久出神。
时光流转雁飞边。
很快,便到了妖王与清影大婚的日子。
这一天,万妖同庆,妖界各地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花精在半空中撒着花瓣,羽族们变回原形在天际拼出各种形状,整个妖族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比起当年妖王迎娶王后时的阵仗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众八卦的小妖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有妖感叹清影空有倾国倾城之姿,却是个冰山美人,让王上吃了无数回闭门羹;有的说王上为救清影只身进了恶灵境,出来时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清影,全身浴血,双目赤红,譬如修罗;有妖猜测清影其实是妖后转世,才会让妖王一再失了心智……
正当他们八卦得津津有味时,一个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一个小妖手脚并用正讲到王上在恶灵境的英勇之姿,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样,一个冰冷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身后响起:
“若是这么想去恶灵境,本殿不介意送你一程。”
小妖被人打断,满脸不高兴,正想破口大骂哪个家伙这般不识趣,转身视线却和一双冰冷嗜杀的眼睛相触,到嘴边的脏话立即咽了下去,腿也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太子殿下的冷血可是出了名的!
但凡有点权势的人,总免不了有些桃色花边,而越是有权势的人,就越不喜别人议论自己的桃色花边,哪怕别人话里都是对自己的赞扬。
同理,妖界也是如此。
一万年多前,传言妖后与大臣私通,被妖王亲手杀死,当时妖王深受打击,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寝殿,整个妖界全靠妖族二殿下打理。
众妖议论纷纷,一股八卦飓风席卷整个妖界,弄得妖心慌慌,太子便在妖界律法里加了一条,不得非议王族私事。
当然,刚开始谁也不把它当回事,可自从一个不要命的小妖知法犯法,被太子殿下一个犬魂噬弄得灰飞烟灭后,众妖才醒悟——殿下的犬神刀有多真法就有多真。
但后来妖王重理政事,太子也开始流连花丛间,纵情声色,慢慢地,一些管不住嘴的小妖便又开始八卦,幸而妖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不大理会。
然而,太子虽已不理妖界政事很多年,他当年的手段仍是在万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众妖一般也只敢在他背后议论,绝不敢当面造次。
薄暮微暝,风乍起,送来阵阵幽昙花香。
万丈霞光里那人一头银丝随风飞扬,深蓝色的眸子如深深海底神秘莫测,五官精致如画,薄薄的嘴唇微抿,整个人冰冷得如万年玄冰雕成。而他的身边,一只半人高的银犬轻轻舔了一下爪子,漆黑的眸子里露出人性化的傲然与不屑。一众小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挫骨扬灰。
“还不快滚!”
小妖们一边磕头念着“谢殿下饶命”一边连滚带爬地遁走了,银缕轻叹了一口气,一个翩翩身影从他身后的阴影处走出,淡淡道:“你倒是挺护短。”
银缕双手枕在脑后,又恢复了惯常那副随意轻佻的模样,话里却有几分无可奈何:“总不能让你在这样的日子脏了手罢。”
千铘挑挑眉,不置可否。举头望向那轮晕着淡淡血色的残阳,眼里多了几分清冷。
第19章妖王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