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里,白清梧扛着自己的小碎花包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下了九重天。
随意走着,走到一个叫东极山的地方,觉得风景不错,还挺顺眼,便在山上的一棵古树里劈了两间小屋,准备打持久战。
时光上游,白云苍狗。
不知不觉,清梧已经在东极山住了三百年。
奇怪的是,这期间居然没有人来找她。她嘴里说着这样更好,心里却未免也有点失落。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不希望被找到,可真的没人来找的时候,心里又觉得不被重视。就像小孩子离家出走,无论表面上表现得再怎么无所谓,心里其实都渴望有人能焦急找寻。
离开,不过是为了证明有人在乎。
当然,那种矛盾又惆怅的心情也就偶尔一闪而过,当时失落一下。现在清梧考虑得更多的是,这是不是也说明她现在就算出去玩也不会被逮回去了?
三百年虽不算长,但对一个曾经畅游大荒、“为非作歹”(当然,清梧本人一直觉着是行侠仗义),现在却只能憋屈窝在东极山这种小地方的人来说,没有山珍海味,没有可供消遣的物事,把一个讨厌修行的小霸王无聊得每日修炼,这样的日子,不可谓不煎熬。
白清梧一向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所以当她有了离开的念头时,便开始着手于准备下山了。
然而,就在清梧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的这一天,三百年都未发生过什么事的东极山,却发生了一件很不同寻常的事。
一般人,一大早打开门却发现门口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美男会是什么反应?震惊?害怕?还是怜悯、伤心?总之不会是激动。白清梧却着着实实热血沸腾了。
从小受从三哥白恒那里搜刮来的凡世武侠小说的影响,白清梧揣着一颗侠骨丹心活了六万三千四百岁,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
记得有部小说里写的是一个断臂美少年掉下悬崖,却被一只雕所救,然后得到了传说中的武林秘籍,从此一人一雕行走天下,行侠仗义,不可谓不风流。
于是,她一直是跟重明鸟,一人一鸟行走天下,“劫富济贫”、“济世救人”,希望在大荒留下千古风流的美名,不知怎的却变成了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的霸名,这其实一直让清梧很是伤感。
所以,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她满腔的侠骨柔情便又被激发了出来。二话不说,她当机立断地扔下包袱,把美男扛进了小树屋。
白清梧虽然不学无术,可好歹也活了六万多年,况且还有个十分了不得的师父,所以虽然她的法力着实登不得大雅之堂,却也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东西——譬如说,治愈术。
这倒不是说她有一颗大慈大悲之心,对救死扶伤有莫大的兴趣,她治愈术学得好纯粹是因为她自己野惯了,偶尔碰到蒙昧未开化的兽,被揍得一身伤又不敢回去时,便只得自行疗伤。所以,她那完全是从自己身上实践出来的。
把美男扛进屋子后,白清梧便忙开了。无奈试遍了止血、愈合的咒语,竟然都不管用,血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冲。她只得按照凡世的步骤,清洗、消毒、上药、包扎,很多大的伤口需要缝合,有些地方的肉甚至被整块咬掉,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大颗大颗的汗滴从清梧白皙的额头上冒出,手上的动作依然平稳快速。她心里却不由得开始害怕,如果,救不回来怎么办?
等把一切处理干净,已经是月上柳梢。
白清梧坐在床前,借着月光,静静地看床上仍昏迷着的男子。血已经止住了,小伤口都已经愈合,气息也慢慢平稳了,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她这才终于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无坚不摧无所不能。这才明白,其实她不能的多了去。之所以她“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寻过麻烦,不是因为她自己厉害,而是因为她是白帝的女儿,战神月溟的徒弟。她这才开始觉得,原来自己这些年,过得如此混账。
溶溶月光透过窗户,洒了一地清辉。
凄清月色下,两行清泪缓缓从清梧有些苍白的脸上流下。今天,她生平第一次救人,第一次害怕,也第一次流泪。
第二天,清梧睁开眼,正对上一双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到了床上,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是靠在床边睡的!而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正是她昨日救的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此时却再没有半点狼狈。
那人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雪白的衣衫,黑发如瀑,随意地披在肩上,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是无法忽视的完美精致的五官。千山般清远的眉斜飞入鬓,黑曜石般闪亮美丽的眸子,刀削般高挺精巧的鼻梁,花瓣般纤薄的唇,完美的下颌弧度。
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淡淡开口,声音稍显清冷低沉,“昨日幸蒙姑娘相救,铘得以保全性命。然铘身无长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姑娘若不嫌弃,铘愿以身相许。”
“这,这……”他笑得很是随意,像是在说着“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的小事,白清梧却只想捂住耳朵装不知道。
虽说活了六万多年,她的红鸾星却一直是高高在上岿然不动,从未遇到过这样尴尬又甜蜜的事,以至于她“这”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耳朵烧得厉害。
她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武侠小说,而对三哥搜集的那些言情段子嗤之以鼻,不然也不至于在这样的情况下手足无措。
“姑娘可是不愿?”见着她不说话,一副小女儿作态,千铘的笑意更深,“是我太心急,唐突了姑娘。我……”
“其实也不是不愿,只是家里已经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清梧发现一开口,反而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不习惯用这样尴尬地姿势跟人说话,她翻身下床,仰起头,直视着千铘的眼睛,笑着说,
“我不愿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所以,我才会赌气来到这里。可是,我迟早还是要回去。”
“其实如果不是你,我本来还会溜出去玩。可是,现在,我想我该回家了。”白清梧的眼神清澈坚定,“我一定会努力修行,快一点让自己变得强大!昨天看着你躺在那里,血流不止,而我一直引以为傲的治愈术却一点用也没有。那时候,我才明白,空有一腔热血,真的,什么也做不好……我再也不想这样了,连救个人都那么费劲。”
“你也不用想着报答我,我看得出来,那身伤,是你自身愈合的吧。我做的……不过是把你扛进来,简单包扎了下而已。”
清梧觉得有些伤感,不知不觉便说了这许多,说完心里竟隐隐有些欣喜。以后谁再敢说她白清梧是女汉子,她绝对揍得他妈妈都不认识他!哪个女汉子能说出这么些多愁善感又热血沸腾的话?!
第15章东极情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