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咬着嘴唇思索着，跟自己家完全相反的一种状态啊。
作为旁观者，不能感情用事的看待这个问题，所以陈墨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起初认定她是离家出走的时候，她是身无分文离开家的吗？”这个问题很关键，这关系到在那之后她将如何生存。
“我们在四处寻找她无果后，曾回家看过她的储蓄罐，我们虽然平时很少给她钱，但几家亲戚每每走动，都会额外多给婧然零花钱，他们都知道那孩子过的……她妈妈见她也不是个爱乱花钱的孩子，从很早以前就交由她自己收着了，但她会时不时的检查一下钱数。现在储蓄罐空了，所以我们认为她是带着钱离家出走的，一开始报案报的也是这个。”
陈墨和穆庭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认为她离家出走……似乎是多年情绪的累积，但以常理推断，一定是有什么事，成为了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方便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青春期的女孩子……”曹悟想说闹别扭、发脾气实属正常，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心里很清楚不是那样的，一旦诚实面对了，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阴郁的状态，“我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回到家里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吵架了。婧然像疯了一样，乱吼乱叫，她不该那样！我想上前制止她，可看到我她更……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让我和她妈妈最不能接受的是，她质问我们为什么要生下耀良，为什么要生下她，知道耀良有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还要他活着，当时杀了他很简单……她妈妈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她就跑出去了。”
似乎每每曹悟告诉完他们点儿什么，四个人都会暂时陷入一种无话可说的安静。池洛最先打破了这份让人觉得不太舒服的安静，他将手搭在曹悟的肩膀上，轻声说了句“她还是个孩子，小孩子总是口无遮拦的。”
他的切入点是这个……穆庭扫了一眼池洛，在心里想到。
看得出，曹悟讲出这件事后的痛苦点也是女儿当时所说的话，因此在听完池洛的话后，他转而面向池洛。
这还是在穆庭和他见面之后，第一次看到他和池洛面对着面。穆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们之间……不是情绪上来的时候，都显得是在很刻意的保持着一种并不亲近的状态。
“她一定是在心里有这个念头很久了，只不过是这次终于说出来了。”曹悟冲着池洛说到，语气中尽是她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她怎么可以把这样的话说出口的责备。仅管现在女儿平安与否尚未可知，但说到这一点，曹悟还是控制不住身为父亲的气氛与失望。
是不是因为她说出了你们想过，却不敢说、不敢做的心声？穆庭真想这么问，但又觉得很不妥。
这时远处传来了开门声，陈墨边往门口处张望，边对池洛说：“你还约了别人？”
“没有。”池洛也往门口看去，随后说道，“应该是东西送到了。”
这件插曲让他们都从刚才谈话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在陈墨给池洛打下手帮忙的时候，穆庭借机问了一下曹悟，和池洛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这和这次的事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就纯是好奇。
曹悟回答的很简单，工作当中认识的，有几年了吧。
但穆庭认为实际上可没这么简单，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也就算了，倒是通过这次谈话，穆庭了解到了曹悟的工作，他经营着一家玻璃制品商店。
“只要是关于玻璃的工作我们都接，有自己的厂房，孩子的妈妈也学过玻璃制品的设计和制造，我们也开网店，卖一些相关的东西，最初的时候卖她设计制作的东西较多，但自从有了孩子，就减产了。婧然稍微大一点，终于能帮点忙后，又慢慢的……”
穆庭听后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住了他家网店的名字，想看看他太太的作品是属于什么风格的。
这个时候，陈墨他们那边的嘈杂声渐熄，池洛过来招呼他们过去看看，当然他主要叫的是曹悟，穆庭看得出来，他抑制不住兴奋的想让曹悟快点儿过去，刚才谈论对方女儿时的情绪早已荡然无存了。
他还真是个……
曹悟和穆庭一前一后走了过去，看清楚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后，曹悟也表现出了精神一振的样子，“你……你怎么把它弄到这儿来了？”
收到预期效果的池洛微微一笑，说：“当初设计这个餐厅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要是摆架钢琴在这里话，会和后面的玻璃窗很配。”
经他这么一说，穆庭才注意到之前被移走餐桌，空出来的餐厅一角处的墙上，有一扇彩色玻璃窗，很漂亮。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个餐厅在店面设计上有不少玻璃的元素，应该都是出自于……
“那也得是那种很高档的钢琴啊。”嘴上虽然这么说，一只手抚摸钢琴的时候，曹悟的脸上丝毫没有嫌弃之色，反而倍加的……
之所以觉得他应该嫌弃，实在是因为这架钢琴太旧了，新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名贵吧，穆庭虽然在这方面没什么概念，但看得出来，它既不光鲜亮丽，似乎也没有被好好的保养着，白色的琴键都发黄了。
“这应该是一架充满故事的钢琴吧？”陈墨看着他们两个人问。
曹悟显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我曾经弹过一段时间的钢琴，甚至还向往过进入专业乐团，后来现实让我不得不清醒过来，结婚生子，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我从开始到放弃，弹的就是这架小学校里的钢琴，现在学校早就搬迁了，那里成了废墟，不知道为什么这架钢琴没有被搬走，旧的连音乐老师都不想要了吧。”
“我答应过婧然……”池洛看着钢琴开口道，“餐厅步入正轨以后，在这里摆一架钢琴，供她来弹。”
“她会弹钢琴？真了不起。”穆庭由衷地说。她听到太多关于曹婧然这也不好，那也不擅长的话了，似乎这个孩子普通到了极点，毫无可取之处，这显然是大家的偏见。
以自己的所长为标准来衡量他人，本无可厚非，但人们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性，比自己标准高的就会被高看，或视作目标，或视作竞争对手，将将能达到自己标准，又看着顺眼的，就可以成为朋友，要是完全够不着自己目标，再加上看不顺眼，就很容易沦为找乐儿消遣的对象了。
“她应该是继承了我仅有的那么一点儿音乐天赋吧。我带她去已经成为废墟的小学校弹琴的时候，那里明明已经没什么可玩的了，她却很开心，回来就吵着要学弹钢琴。学不是问题，我们也知道亏欠这孩子太多，不期望她能学成什么样儿，喜欢就好。可是无法让她在家里练习，耀良听不得太大的声音，在外面练琴也不是她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去的，她妈妈需要她帮忙照顾耀良。耀良虽然心智不全，但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真一犯起性子来，她妈妈一个女人家根本弄不动他，曾发生过……”
到头来，曹婧然也步了她爸爸的后尘，在一个废墟里弹一架废弃掉的钢琴，只不过……她心里的苦，和她爸爸当年的不得志，不知道能否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称重。
“她只要一有空儿就会跑去弹这架钢琴，那里既不需要预约，也干扰不到什么人，我知道后才和她做了要在餐厅里放钢琴的约定。婧然说喜欢弹钢琴是因为可以忘记很多事，更主要的是，在钢琴前面只容得下她和爸爸两个人……与其说她爱弹钢琴，不如说她是在一遍一遍的重温和你一起弹琴的时光。”池洛对曹悟说，“对她来说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唯一能感觉到她是你的孩子的时刻吧。”
曹悟有气无力的在钢琴前面坐下，手指无意间按下了一个已然翘起的琴键上，单一的琴声在空中响起，让他冷不防的全身一颤，眼睛看向琴凳旁边空出来的位置，身体又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婧然啊……”
一声来自父亲的悲鸣，他应该是想起了女儿坐在自己旁边弹琴的样子。
穆庭无法感同于他的悲伤，虽然她很同情曹婧然这个小女孩的人生，但得到过太多家庭宠爱的她，也只限于同情的阶段。穆庭相信那个小女孩有很多的委屈，伤心难过，感到被忽略、被冷落，不被人关心疼爱理解……这都可以成为她离家出走的理由，可问题是，离开后她就可以得到这一切了吗？
她应该很快就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比她现在所经历的要难上千倍万倍，太多实际而非理性的东西了，到那时她又将如何面对？有家回不去，外面的世界又难以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