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巷子是穷人们的巢穴,因为脏乱而惹人嫌弃,又因为总是被人嫌弃而更加满不在乎。
苏轻言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出生的,没有父亲的陪伴,被母亲当做金钱的筹码,就是这样出生的。
苏是母亲某个富贵恩客的本姓,而在十岁之前,苏轻言全身上下最贵的地方就是这个姓氏。直到十一岁生日当天,苏轻言被迫跟着一群不认识的人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生活就这样被完全颠覆。
还记得那是个不算寒冷,但对于苏轻言来说绝对冰冷的秋天,她就那么站在路边,看着那个被自己称作母亲的人骂骂咧咧地收拾了被扔出来的包裹,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独自离开。
苏轻言傻乎乎地追上去,以为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至少母亲不会扔下她,毕竟这是她世界上唯一已知的亲人了。可当她真的追上去以后,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拒绝。
“妈妈……”
苏轻言硬着头皮上前,牵住了女人的衣角,却被女人狠狠地推到一边。
“破烂东西,他们拉你去医院你就不会拒绝吗?现在好了,没有家了没有钱了,你居然还妄想要缠上我吗?怎么可能!”
女人说着,还不耐烦地用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就好像现在一切的状况都是因为她犯了错。也对,犯错的孩子是要被惩罚的呢,可用抛弃来作为惩罚的内容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儿?
没有什么过分与不过分,在苏轻言第三次被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吵醒的时候,她终于不再徘徊在这个住了很久的苏家,沿着马路向远处去了。至于那个被自己称为母亲的女人,在用甜腻的声音打了电话之后,就扭着腰肢离开了。
以后要怎么生活呢?苏轻言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童话书上看到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不过当时的她还懂得同情和怜悯弱者,而现在,她真正地处于弱者的阵营了,却发现自己并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的是什么呢?是食物,是金钱,还是家?不,都不是!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可以作伴的人,一个不让她觉得世界上只有她在悲惨的人。
很快,她的愿望就实现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细心地倾听起周围的声响,并以此来决定是继续装睡还是起床道早安。
是好心的管家又把她接回去了吗?毕竟人家也说过,大人们的争吵中孩子总是无辜的,即便那个孩子的存在是被他们认为错误的根本。
“等醒过来了问问她吧?我看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差,应该是哪家的小姐跑出来玩迷路了吧?我们把她送回去,说不定还能拿到一笔不错的感谢金呢!”
警察甲一边吸溜吸溜地吃些所剩无几的桶面,一边和身边的同伴说着自己的发财美梦。
“得了吧,我可没见哪个富人家来报案,说不定就是个普通的走失,早点把她送回去就好了,省得家里人操心。”
比起警察甲的金钱诱惑,他的同伴显然更关注孩子父母的感受。只是连苏轻言都猜不透当她失踪后自己父母的感受,更别提这个不知晓情况的警察了。
既然家里不能回,苏父和那个女人也绝对不会情愿和她生活在一起,索性就一个人吧。苏轻言这样想着,拿袖子擦去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泪水,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哎,别吃了,孩子醒了。快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先把孩子送回去要紧呐。”
警察乙最先察觉到她的醒来,一边催促着甲放下泡面,一边拿着桌子上准备好的牛奶面包围了过来。
“来,孩子别怕,我们是警察叔叔。饿了吧,快先吃点东西。”
说着,警察乙将食物递了过去,经历了任职期间最难忘的一次询问。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轻言。”
“姓氏呢,你看,叔叔叫王磊,所以叔叔的姓氏就是王。你的呢?”
虽然不太理解面前的女孩为什么会在说名字的时候忽略自己的姓氏,王磊还是一副友善的模样。
“我没有姓氏,就叫轻言。”
苏轻言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牛奶,突然觉得自己更饿了。不过如果不说出自己的姓氏,应该就不会被送回家了吧?只是那个叔叔的表情很为难,难道说谎会被抓进监狱吗?
苏轻言惴惴不安地坐在那里,也顾不得去揣测面前警察的面部表情,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倔强和沉默给两个叔叔带来了多少纠结。
怎么会有小孩子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呢,特别是这个女孩明显已经过了能完整记得名字的年龄?听说话看也没有智障儿童的特征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妹妹,要告诉叔叔你的名字和家长的手机号,这样爸爸妈妈才能更快地接你回家呀?”
警察乙继续耐心地劝说,而一旁的甲显然已经猜到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结果,索性再次回到桌子旁边,呼噜呼噜地喝起了泡面。
苏轻言是幸运的,因为在警察局呆了一天之后,她就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被送到了临近的孤儿院,也是她名义上的第二个家。虽然这个家并没有她想象得那般美好,却至少也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该奢求的不是吗?
如果你以为这就是生命的另一个开始的话,就真的大错特错了。孤儿院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承载着那么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抛弃的孩子,免费供应着他们衣物和食物,却并不向他们索取任何报酬,这样的地方才最可怕不是吗?随时随地地注意着周围人的脸色,随时随地都要担心自己因为被看中而换到另外的家庭,管陌生的夫妇叫做爸爸妈妈。万一表现不够好或者没有达到新父母心中的理想境界,又会面临着再次被送回孤儿院的悲哀。
知道孤儿院最讨厌哪一类人吗?对,就是被送出去却又被遣送回来的孩子。他们像是被贴上了标签的廉价蔬菜,总是被摆在队伍的最后面,还必须忍受同伴的冷言冷语。对此,苏轻言却从来不觉得委屈,因为其他孩子甚至因为没能准确地认出自己的新父母被送回来,而她是不同的,在见到新父母的第一天,她就很理智地说明了自己想回到孤儿院的想法,还向他们分析了留下自己的种种坏处。她如愿地被送了回来,虽然那对夫妇告诉她送她回来的原因并非嫌弃她脾气差或者麻烦,而是她的冷静和聪明分明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拥有的,留下这么一个天才儿童在身边,无论是谁都会觉得有压力的。
熟悉的孤儿院,不熟悉的那群人,苏轻言不是没有尝试过与他人交流,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话题似乎太过深奥,所以每次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说,其他人不甘愿地充当倾听者。久而久之,她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但是孤儿院有规定,当孩子面貌十八岁之后就必须离开,出去寻找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苏轻言知道这些,也一直觉得自己可以过好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离她十八岁还有三个月的时候,那个曾经被她称作母亲的女人居然找过来了,还笑着说要带她回家。
你能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和笑容的真实度来判断好恶吗?由于长时间的察言观色,苏轻言可以。而这个女人在望向自己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金银珠宝,又像是很不情愿,虽然眼睛里充斥着贪婪。到底是什么让当年头也不回的人突然出现,还好心地说要带她回家呢?苏轻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无论如何这份虚假的好意她要拒绝,彻彻底底地拒绝。
“啪。”
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苏轻言脸上,女人显然对于苏轻言的抗拒十分不满,也顾不得自己的本来目的了,劈头盖脸地就骂了过去。
“苏轻言,你这是给脸不要脸了对不对?老娘当年十月怀胎生下你,就是让你拒绝我的?今天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我看亲娘带走亲闺女谁敢拦着!”
苏轻言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刺痛的脸颊,麻木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瞪视着面前这个依旧把她当做孩童的木人,毫不客气地反手回了她一巴掌。
这样做是不是显得太没有家教,对呀,她苏轻言本来就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孩子,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家教可言?只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反抗所带来的后果是她承受不起的。不过当时的苏轻言在气头上,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料到后来的事情。
见院长过来,女人终于收敛了脸上的刻薄,笑眯眯地拍了拍苏轻言的肩膀,一副好好家长的模样。这样看起来,倒是显得苏轻言有些过分了。人们往往只看中表象,院长也是一样,所以在苏轻言的强烈反抗下,她还是相信了女人的离家出走说,应允了女人要将她带回去的决定。
浮萍无根,轻言无家,既然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资格,不离开又能怎么样呢。
“小东西,居然敢打老娘,要不是看在你还值几个钱的份上,你看我不……对了,你是不是处?提早给我说清楚,别坏了我的大事。”
苏轻言默默地低着头,忍受着翻江倒海的难过,也大概猜到了女人带她出来的目的。虎毒还不食子,人的心怎么可以比禽兽都要狠毒呢。
“警察叔叔,我在这里。”
苏轻言突然向着女人的身后招手,又在女人惊慌失措地回头后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向着人流多的地方去了。女人倒是想追,可惜高跟鞋实在不适合在街道上狂奔。
天黑了。
苏轻言默默地沿着路边走着,起初还会警觉地向四周看看,而到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她根本就猜不透自己生存的意义,更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样对待她。
“苏轻言,苏轻言。”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喊,是谁呢?苏轻言迈着缓慢的步子跟了上去。
第十九章 前世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