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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满院春

岳敏觉得这几天有些心浮气躁。掐指一算,狗皇帝很久没有来自己跟前蹦达了,后宫里的莺莺燕燕也难得地睦邻友好,没有发生打架撕逼这一类不和谐事件。也许随着气温的上升皇宫里众人对她的忍耐度也跟着往上涨了么?果然人一热起来就啥也没劲儿做。
感谢高温,杜绝出门。
唉,热死了……她像个烧饼一样在竹席上烙来烙去,长衫再轻薄,又哪里比得上吊带热裤凉快?她本来打算连肚兜都脱了的,却吓得鸣琴红萼差点撞柱死谏,卧槽,这个满眼针眼的古代社会,敢不敢包的再紧一点!?
一旁的留香打着扇子,见主子实在热得难受,不禁柔声劝慰:娘娘,婢子去宫司处为您取些冰品来如何?即消暑,又解渴。唔!岳敏森森地被感动了,这样的酷暑伏天,居然有妹子愿意为你长途跋涉绕过七个殿子八座长廊去取冰糕,绝逼真爱啊!遇到这样的好妹子,果断就嫁了吧!
香香我爱你!流香小脸一红,笑骂道:娘娘何似痴汉耶?语毕将扇子递给旁边的荷月,挑帘出去了。
痴汉?说我是电车之狼吗!?光明帝国又没有地铁和公交车,哪里来的骚扰女性的色狼……岳敏震惊地看着流香远去的背影,纠结地说:她说啥?荷月吃吃笑了,她一边轻摇扇子,一边撑过来对着岳敏耳语道:流香姐姐方才是在骂娘娘大笨蛋呢!
呃,原来这个时候的痴汉还没那么多延伸义啊,她就知道纵观整个帝国,最不纯洁的就是自己了……
——人家是流香姐姐暴走五里为女主买冰糕的分界线——
顶着炎炎烈日,流香急急地走到了御花园。
她能不急吗?如果严格按照宫中礼仪规范来行走的话,等她取完冰回去,屋里那个挨不得热的主子可能已经化成一滩烂泥融在床上了。
操着老妈子心的流香一路以焦灼而淡定的微笑辅以老娘很忙的眼神退散了一群想要八一八那些年自家主子和皇帝发生的那些不可不说故事的好事群众。
唉唉,流香!流香!
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流香一个急刹,皮笑肉不笑地转过身来。
然后她愣住了。
一个皮肤是小麦色的年轻太监兴高采烈地看着她,他似乎急于走到她身边来,正试图翻阅长廊的横栏,也许是动作过于粗、犷,他就在留香的眼皮底下,无可救药地骨碌碌滚成了一团。
流香不忍再看……
那小太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怕以来,耳朵都红透了。他似乎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希冀地望向流香。
真的是香姐儿,我还以为我看错了,香姐儿,我是小石头啊!
流香却不似他想象中的欢喜,她突然沉默下来,好像看着他,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蝉子躲在绿荫中有气无力地叫着,太阳把地面照的明晃晃的,她淡漠地看着这个小太监,手指却悄悄地在衣袖中捏紧了。
小石头脸上的笑意渐渐绷不住了,他惴惴地低下头去,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
香姐儿,你不记得我了吗……
呵呵,皇上,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小石头吗?
夜深了,岳敏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她决定起身来到院子里走走。
夏天的月亮又大又亮,几丛竹影在月色中浸泡着,不时随着晚风摇晃。岳敏蹲在花坛边抓知了,她决定要给这些扰人清梦的逗逼们一些颜色看看,正翻开一蓬乱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那个……
呜哇哇啊好鬼饶命!
流香哭笑不得地扶起一屁股栽倒花坛里的岳敏,问道:娘娘,三更半夜不就寝却是意欲何为啊?没想到被问的那个人比她还激动:流香才是吧!那你不也一样不睡觉溜出来了吗?我还没问你你想要干嘛呢。
本来岳敏只是为掩饰尴尬随口说说,没想到面前的女子却在一瞬间露出了沾染了清愁的哀伤眼神。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流香的情绪。
那个,香香,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只是被你吓到了,你,你别生我气哦……
真是一个笨拙的主子啊,身为宸妃,却毫无嫔妃的架子,反而拥有这么一副纯善如稚子的心肠,自己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受伤的情绪,她就立刻把责难抛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
婢子似乎有点了解了呢。皇帝陛下会对娘娘另眼相看的原因。
岳敏只见流香轻轻地笑了,终于放下心来,她以为自己刚才吼声太大把这位美人吓破胆了……
娘娘您不是好奇婢子为何会深夜外出吗,其实是今天巧遇了一位故人,和他的相遇,让婢子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一时心中郁气难解,出来透透气罢了。
岳敏一眼看破了她的故作轻松,只是不好发问,便沉默下来。
风突然大了,摇碎了一地竹影。
在一片静寂无声中,流香淡然的声音显得特别孤独:娘娘……愿意听听婢子的故事么……
曾经有一个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
村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他给小和尚讲故事,他将啊,曾经有个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好了作者在骗字数这件事各位看官就不必揭穿了。
让我们从头再来一次。
曾经有一座小山村,村里只有几口人家。家家鸡犬相闻,睦邻友好,民风淳朴。这几户人家中,有一对儿是年轻的夫妇。丈夫是开小杂货铺的老板,母亲自然就是美丽的老板娘啦。因为村子实在是太小了,所以他们这家杂货铺的生意也是不咸不淡的,这样平淡的日子再有一天迎来了终结——美丽的老板娘怀孕了,生下来一个可爱的女婴,就是流香。
夫妇将这个女婴视为掌上明珠,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哪怕家里只是经营小本生意,他们还是一咬牙将她送去了女塾开蒙。每天天没亮,阿娘就爬起来洗菜,做饭,伴着第一声鸡鸣送她的小宝贝出门;这时阿爹已早早地守在了门口,她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架上了肩头。而她则迷迷糊糊地揽住阿爹的脖子,流着哈喇子,睡个回笼觉。
她有时候觉得日子真长啊,夫子的话总也说不完;她有时候又觉得日子太短了,玩耍的时光特别短暂,太阳总是忙着下山。
村里人都喊她香妹儿,谁叫她是这个小小村庄里最小的娃娃呢。她生的玉雪可爱,一张小嘴儿抹了蜜似地,叔叔婶婶喊得勤快,于是家家户户都疼爱她,随着年岁见长,她俨然成了村中一霸,实打实的孩子王,整日统领一帮甩着鼻涕提着开裆裤的小弟在这个世外桃源里横行无忌,呼风喝雨,叱咤天下。
姐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那是一个血色黄昏,十二岁的流香孤独地伫立在高高的小山坡上,纵然她可以感受到坡下小弟们那懵懂又崇拜的眼神,但他们中没有一人能够理解她伟大的情怀,就像他们不懂她为何要把床单,哦不披风披在肩上的原因,就像他们无法感觉到她的王八之气。
没错其实流香小时候是个重度中二病患者来着不服你来咬我呀……
我决定成立一个帮派,名为幻觉旅团。
我是这个旅团的头……
你们是我的四肢……
……唉唉,姐讲话呢,你丫怎么在随地大小便呢?喂,别装作四处看风景了,说的就是你。
竹子每长成一段就会结一个节,流香常常会想,她一生的节,就该是结在了十二岁八月初五那一天。那天没有地震没有海啸没有天崩地裂,流香出门和小伙伴去钓鱼,就顺手捡了个小孩回来。
我当时正在钓鱼,然后他就顺着河水飘下来了,然后我一惊就把鱼钩甩出去了,然后?然后又没有人告诉我不能随便钓人……
流香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个小男孩瘦瘦的,小小的,穿着破破烂烂不合体的短衫,蜷缩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像只小猴子,还是短毛特难看的那一种。
流香的爹娘已经习惯了女儿的奇葩事迹,表示均能以一种淡定的态度面对女儿制造出的各种突发情况,但这回心眼再大也不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了!
他爹把他娘偷偷拉到一旁咬耳朵:孩子他娘,这个娃怎么办啊?
他娘抚着额头,觉得头痛症又犯了。
经他们一阵嘀咕,决定等这个男孩醒来再说,要收养还是要放养,看情况……
昏迷了一天一夜,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终于嘤咛一声,悠悠醒来。
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受到了惊吓!
只见他一股脑地往被窝里缩去,流香爹眼疾手快地把被子扯掉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貌似平静地重新从地上捡起被子。
那小娃只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惶无措的望着他们。流香娘立刻心软了,她坐到男孩身边,把被子提到他胸口,柔声说:娃娃莫怕,我们不是什么歹人。我女儿从河里把你救起来,我们只想知道,你的家人在哪呢?我们好方便通知你的父母。
流香也蹭过去,好奇地打量他。
似乎是因为同龄人在的关系,男孩渐渐平静下来。他咳了几声,小小声地说:我没有父母,我生下来就是一个乞丐。因为外面在打仗,越来越讨不到吃的,老乞丐也不要我了,我实在饿狠了,见河上漂着半个馒头,就跳下去抓它,然后,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一阵沉默。
小乞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眼中带着微弱的希冀。
流香觉得这是小事儿啊!她一屁股坐到小乞丐旁边,很豪迈地揽住他的肩头,大声说;我要收你做小弟!我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你这口人被我承包了!
接着被她娘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糊了下去。
她给小乞丐取了个名字,叫小石头,没啥特殊含义,贱名好养活。然后她要求小石头喊她香姐儿,当了这么多年的妹,终于一朝翻身农奴把歌唱,流香表示,当姐儿的滋味,不赖。
小石头特别听话,家务活抢着干,茅坑抢着刷,尤其喜欢跟在流香后面当小跟班,流香往东他绝不往西,流香指狗他绝不打鸡,逐渐堕落成了一条彻彻底底的小忠犬。
流香表示,小石头真好用。
小石头表示,他最喜欢香姐儿了。
有一天,他们去后山的祠堂探险。村中的大人是严令禁止出入祠堂的,但流香认为,既然是幻觉旅团,连自家后山都不能征服,何以遨游天下。于是点了几个亲兵,头上插了一堆树叶,偷偷地摸上山去。
中间惊险自不必一一细说,什么狗剩踩到蛇窝,狗蛋撞到马蜂窝,狗妹儿坐到狗屎之类的,依然无法浇灭流香熊熊的野心!未至山顶,身边亲兵已折损大半,唯有小石头不离不弃地跟着她。
他们终于到了祠堂。
这是一座年岁古老的庙宇,青苔爬满了整个墙壁,堂前大门紧锁,锁上生了厚厚的锈迹。
小石头有些不安:香姐儿,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流香虽然也觉得大人口中讳莫如深的祠堂也不过如此,但到底有些不甘心,她绕着祠堂转了一圈,希望找个洞钻进去。
香姐儿,还是回去吧,我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
你这个胆小鬼,亏你还是个男孩,一天到晚怕这怕那的,别让我看不起你!
小石头不说话了,流香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狠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负气地捡了一块石头扔进了树林里!
呼哧……呼哧……
林中草丛突然一阵乱响,传来了动物打着响鼻的声音。
俩小孩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们对望一眼,默契地转身,跑!
一条野狗疯狂地追在他们身后,它似乎怒极,像颗炮弹一样横冲直撞,大有不咬到眼前这两个兔崽子绝不善罢甘休的气势。
流香和小石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流香大吼一声:分开跑!
俩人立马掉头,一左一右窜入茂密的树林。
只见那野狗一点也没有犹豫,紧跟着流香冲进林子里……
卧槽敢情这孽畜一开始就只想咬我么!
她一边狂念阿弥陀佛,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披风,头也不回地大吼一声:看暗器!随即把披风向后掷去。
平地一阵妖风起,披风刮没影了。
会中才有鬼吧!
她哀嚎着被野狗扑倒了,一时间吓得泪花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她不得不咬紧牙关死死抵住那泛着血腥恶臭的犬齿,僵持间那恶犬的口水啪嗒啪嗒滴了她一脸。
咿,好、好恶心……身为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流香绝望地发现自己渐渐支撑不住了,她被那泛着白沫的大口里的滚滚腥臭熏得头晕脑胀,直欲作呕,手臂也开始发麻。
吾命休矣!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扑到野狗身上,将它撞到一边!
一人一狗翻滚着撕咬起来。
流香犬口逃生,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差点又背过气去!
小石头!
小石头目眦欲裂,满脸血水,却死死地咬住那恶犬脖子,一双瘦小的手宛如铁钳般紧紧钳住它前肢,任它如何撕咬都不松开。他们像两只负伤的野兽一般在地上疯狂翻滚,都想置对方为死地!
流香来不及思考,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又快又狠地向狗头砸去!
那狗一声惨叫,不得已松了口,流香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她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手像有它自己的意识似地,一下又一下,带着满腔的恐惧与愤恨,砸得它脑浆四溅!
砸死你!砸死你!砸死你!
砸死你!砸死你!砸死你!
不知过了多久,好了好了,香姐儿,它已经死了!它已经死了!
香姐儿……
香姐儿……
啪!
流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转头愣愣地看着小石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先是他含着泪光的大眼睛,然后是狼狈不堪的脸,他鼻青脸肿,嘴上挂着几缕可笑的狗毛,衣服上血迹和尘土混在一块,脏的看不出颜色。
他在努力地微笑,生怕又惊着了她。
流香像从一个噩梦跳到了现实里,她一把抱住了小石头,小石头颤抖了一下,耳根悄悄地红了。
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经此一役,小石头在流香心中的地位狂飙突进,他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跟班,而成为了流香心里最最重要的小男孩,流香虽年幼,却也明白,这世上除了爹娘,能豁出命去救自己的人,他的爱一定不比爹娘少。
她在那时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和这个小少年,一辈子坐在村口的大梧桐下看夕阳,真的看一辈子。
哪知后来。
战争的烽烟烧到了小山村,小石头被抓去当了民兵,从此杳无音信。她本以为能坚守彼此的誓言,却在母亲的重病下不得不决定卖身为婢,从此萧郎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