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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猎犬

猎犬嘴边全是血痕鲜红鲜红的。那群鹩哥飞来了,它们落在屋顶上?发出一片“罗你格娘咯”的叫声。成群的松鼠向山下倾泻了。松鼠们发出。吱吱”的叫声,它们夹着尾巴,抱着头,跳跃着,扑腾着,不顾一切地潮水似地出现在屋顶上、树林里、村街上。树冠上一片劈劈啪啪。村街上一片惊呼滥喊。猎狗发
疯似地追捕着松鼠,开始用嘴咬,后来用脚踢,最后用尾巴扫。松鼠满地滚动,踏过死雀和同伴的尸体,呼啸而去。当松鼠奔过之后,野猪和鹿群出现了。猪群如奔腾的马群,突突地闯进村街,撞得扳屋阵阵发响,踏得地上的雀鸟松鼠声声哀叫。鹿则机灵多了,它们闪电般奔过曲折的村街而绝不撞到板墙。它们飞奔的蹄下撩动尘土般踢起一只只死雀和松鼠。
猎狗不再叫了。它们悻悻望着逃窜的山兽,无聊地摆动尾巴。枪手们愣愣地意识弱应当拿起枪时,蛇群下山了。月光下蠕动的那片斑斓的鳞辉犹如五彩潮水漫向村里,村民们仓皇进屋,死死关上门。
蛇群无声无息如水流滚滚淌过村街。蛇群淌过之后,数不清的昆虫开始迁移了。一片片雾团似的虫群,嗡嗡地飞来,村子好似被尘埃盖住了。村民们的眼睛被小虫迷住了,耳朵被堵住了,鼻孔里吸进小虫,发出阵阵猛烈的咳嗽。当虫群漫过之后,月光下飞来五颜六色的蛾群,一片片幽幽发光的蝶翅轻轻扇动,村子象被一片美丽的幻影笼罩着。月光消失的时候,盘云岭峰巅上隐隐约约亮起一道火线,山火真正燃起了。一只浑身冒烟的彩雉给村子带来黎明。这只彩雉发出破晓的啼声从村子上空飞过。它每煽动一下翅膀,总要扬起一点点发亮的火星子,好象一只火凤凰。
天亮了,山火熊熊燃烧,越烧越旺。挂墩的牛角号坚定不移地吹响了。
枪手们兵分两路,几个人随郑老大进山驱虎,大部分则奔到各自把守的沟口,郑老大他们还未接近火场,就发现破烟火熏黑的蝙蝠成片掉在山坡上,它们绝坦地躺在地上,呼呼地喘粗气,象泄气的皮球。成群的灰山鼠在山坡上一圈圈的原地转转,好象旋动的陀螺。它们早已经吓破了胆。猎狗卷缩着发出哀鸣,无沦如何不肯随主人往火海里走。郑老大非常坚定地走在前头。大伙儿也非常坚定地跟着他。猎狗汪汪挣扎着哀求,无奈被主人坚定地拽向火海。
抄小路迅速切向大山,他们走得非常快,后来开始奔跑。他们要赶在大火烧到村后之前,找见老四,或者把虎驱向自己的猎场,山谷发出毕剥毕剥的燃烧声,翻卷的黑烟伏在山坡上,浸进山沟里,迷迷腾腾地拉起烟阵。他们沿着山沟往山里钻,一殷转向的风忽然掠进沟里,他们被黑烟包围了。他们呼喊的呼喊,尖叫的尖叫,滚的滚,爬的爬。他们的衣衫划破了,枪脱手了,猎狗跑散了。千百年堆积的枯草一经引烧,其热情奔放的程度可以想象。
他们转身纷纷朝山下跑去。他们看得清楚,尽管黑烟浓烈,但山火烧得却很艰难,树林正在和烟火搏斗。烟推着火朝森林扑来?大树挥着枝冠扑打烟火。火一次次拥向树林,一次次棱翻摇的树冠赶走。情况开始不妙了。火,慢慢向后退缩,聚集着力量,然后呼呼地朝前扑来。
一团大火撞在树冠上,树冠着火了。森林喷洒着湿气,一股风似的湿气流旋来,呼啦啦地扑灭树冠上的火焰。火和森林僵持地对峙着。每一股扑袭森林的大火,都化为一股浓烟。浓烟在空中聚成厚厚的烟层。浓烟翻腾,唤着火焰。地上的火苗在聚集,汇成几股烈焰又进攻了。森林边缘的灌木丛首先失去抵御能力,一阵烈焰滚过,灌木丛焦黑了。再一阵大火扑来,灌术丛冒烟了,燃烧了。接着树林起火了。在毕毕剥剥的燃烧声中,一片片枯叶纷纷扬扬地脱落。枯叶还未落地,热浪又将它们托起,化成一片片发亮的火星子飘忽地升到空中。于是,大树光秃了。
树皮骤然紧皱,发出咝咝的卷缩声,顷刻又抽搐般地绷裂,吧嗒吧嗒剥瞪丁。树皮一边冒烟,一边脱落。树冠上的枝权冒烟了,起火了,变成一株株臣大的火炬,托起一片片悬空的火焰。青山变成一片火海。蓝天被浓烟蒙住。
大火开始蔓延。大火涌向松树林。松树林冒烟了,松针转眼枯黄了,霎时又化成满天明明灭灭的火星于。松树林托起一片火焰。当浓烟中传出松油的焦味,这场大火就难以熄灭了。山火在毕剥爆响的松脂中迈出越来越大的步子。山火从松树林漫向杂木林,山火蹿在杂木林冠上滚滚向前涌动。
裸秃的朽树加剧了火势,油樟又为大火助燃。因为大火烧到油樟时,总会“呼”一声卷起一片发亮的火光,仿佛泼下了一瓢油。烟火中传来樟脑的香味。而竹林只要热浪稍稍掠过,竹叶就全部自行着火。当大火彻底吞没竹林时,无数
根毛竹爆出阵阵巨响,乒乒乓乓,红星进跳,好似一场枪战。枪手们望着四下烟火,失魂落魄地哀号着。他们发现山外的枪手点燃的不是火,而是唤起一个魔。这个魔鬼凭借升起的气流,一步步攀上陡峭的悬崖。峭壁上一片片苔藓烤焦了,冒烟了。魔鬼攀上了崖顶。魔鬼又开始跳崖了。无论沟壑间距多远,一团团魔火借助风势总是毫不犹豫向对面崖头跳去。跳过去的就在对面燃烧,跳不过去的就跌下深涧,俨然殉身。
一座峰头烧着了。
又一座峰头烧着了。
当山顶的树林草甸烧起后,山火开始向山坡下蔓延。火墙如淌下的潮水滚滚而来。
他们跑得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当他们跑到响水沟时,发现山坡下也是大火这次退路被切断了。
快钻进沟里,钻进沟里。
哪顾得荆棘扎入,他们一个个疯了似地往里钻。溪沟阴湿,苔藓密布,他们跑得跌跌撞撞。他们终坐下休息了。沟外是呼呼的火声。寂静中,除了浅浅的溪水发出轻轻的声音之外,整条沟里都足他们呼哧呼哧的情息和扑腾扑腾的心跳。郑老大忽然想起李春雷说在山里见过红毛山猪公,当是山神安排下了这场大火?大火在山顶上燃烧,头上的峭壁全都在冒火。他恍然觉得燃烧的山岗象山猪耸起的肩胛,熊熊的火焰是它的鬃毛。它在南山大森林上驰骋,横冲直撞,无所顾忌。他不禁长叹一声:
“红毛山猪公咯……”
“哇”地一声,不知谁放声大哭。
一阵风狄头顶压来,浓浓的黑烟霍然弥漫山沟。他们仓皇站起来了。他们被烟呛得猛咳,无法直起腰。他们低着头,贴着沟底朝前摸索。什么也看不见,沟里全是烟。什么也不可能看见,他们眼里全是泪水。剧烈的咳嗽使他们胸口几欲撕裂。现在连发出绝望的哭声都不可能了。
“跟上!跟上……”郑老大喊一声就要咳嗽几下。他的喊声越来越小。
大家默默跟在郑老大身后,走着走着,他们看见郑老大发出一个惶恐的尖叫后坐下了。他们定睛一看,毛发都耸起来了。
“天哪……”
那只红毛山猪公静静地卧在溪水上。与其说它躲在那儿,莫如认为它在那儿等枪手。它瞪着那双含笑的眼睛望着枪手,甚至打招呼似地轻轻哼了一声。它和李春雷描绘的一丝不差,个头高大,鬃毛是红棕色的,如果不是烟火烧焦了它半身鬃毛,它也许比李春雷描述得还要红艳。枪手们呆住了。红毛山猪公慢慢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炭走了。它走得很慢。它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看枪手。再走几步,它又停下来,回头望着枪手。它仿佛为枪手们不跟上前,感到诧异。终于,人们领悟了——
“山神爷派它领我们下山咯!”
说不出是喜,是惊,他们愣愣地跟着红毛山猪。红毛山猪公撕开掩盖溪面的草障,咬断拦路山藤,撞开横倒的朽树,用蹄子踏剥溪石上的苔藓,草木幽深的山涧里便出现一条路。走着走着,“轰隆”一声,崖顶上落下一株烧塌的朽树,山沟前进起一片火光。沟两旁的草木哗哗着火了。红毛山猪公一怔,站住了;人们也一怔,站住了。
呼呼的火菌在前蹿起,去路被阻隔,浓浓的黑烟从后追来,退路又被切断,连红毛山猪公都不知所措了。“哇”地一声,又有人发出绝望的哭声。红毛山猪公默默走上前。它上前干什么?郑老大眼睛一亮,不由叩首喊道-
“看,猪仙咯!”
红毛山猪公走上前,卧下身在溪里打滚,它站起来浑身披着苔藓、泥浆。它望着枪手。郑老大明白了,喊:
“快,大家都趴下来!”
下跪的人们全都趴在溪里打滚,满身满头都是溪水、泥浆和厚厚的苔藓。
红毛山猪公吼了一声,冲跃火阵。他们争相跟上。当冲出那片大火之后,他们发现村庄就在山下,他们得救了。
刚脱离险境,他们发现不远的山下也是一片火海。怎么,村里真的起火了!他们飞也似地奔回村子。
板屋上吐着黑烟和火舌,一片惊恐的喊叫伴随着浓烟升在村子上空。隔着那层红彤彤的火影,他们看见猪和狗疯了似地在满村街蹦蹿、狂吠。村街上到处是掀翻的箱子、衣裳、兽皮和草药。人全撤到了村外。老人们跪在地上,有的叩头作揖,有的在胸前划着十字。
郑老大冲进村子,跑到羁押李春雷的那间柴棚一看-,他吼起来了——
“李春雷呢?李春雷哪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阵愈来愈猛烈的烟和火发出呼呼的响声,越来越浓,越来越响……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半个月。
现在,无论山里的居民,还是山外的枪手都意识到大火蔓延的严重性了。潮水,一般从山上卷下的火焰吞噬了森林和村寨,浓的黑烟蔽日掩空。坪溪镇上,飘落的草木灰烬雪似地压满住家的屋顶。大火傅持续几天,坪溪怕没有柴烧了。何况烧山以来,挑侠的贷担队早已歇业,小镇因此萧条了不少。于是,化羽老道进山降火,便是接受火海中山里山外人集体的邀请。
化羽老道倚在轿座上进山时,沿途场面十分壮观。山顶上大火熊熊闪光,天空是黑色的。驿道两侧聚满黑压压的人群。他们身上落满草木灰,黑糊糊的。他们的脸上全是烟熏火燎的烟火色,油汪汪的。轿子渐渐朝山坡移来,驿道上那些人纷纷下跪,呢呢喃喃的祷告声如同毕毕剥剥的烟火,和应着呼啸的风声、火声,形成一片生命和非生命的对话声。
老道眯着眼睛,他的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的。他的头高高地昂着,那撮翘起的山羊胡子已经被溅落的火星子烧掉了一半,并还兹兹地冒着烟。他道袍上正落着一点点冒烟的火星子,好象印着一圈圈金色的漪纹。不过,老道的神态镇定自若,信心百倍。跟随在轿子后的那两只仙鹤也显得安详。那两位道童就显得功法不如了,他们无法和他们的师傅相比,火星子落进领口,他们连忙哆嗦着抖动肩膀。但他们比身后那两只挑佚担着的山羊坚强多了。
山羊四足捆起,卧在筐子里,惊慌地昂头发出悲凄的哀叫。山羊两旁各是一位担酒坛的挑侠。他们身后又跟随着四个道士。这四个道士用红漆涂红了脸,用绿漆描了眉毛,他们的道袍敞开着,露出的胸脯上用毛笔画着粗粗的胸毛。
显得非常威武。他们手里拿着一种刀背上穿着一串串铁圈的鬼
头刀。鬼头刀一路咣咣直响。这为老道一行壮色不少。
祭坛临时搭筑在火场边那处深水潭旁。老道将在这里把祭品送上主宰火神的天宫,恳求天宫降灭大火。熊熊山火仿佛窥知老道的打算,呼呼的响声越来越猛,点点火星在烈焰上频频闪烁,好似愤怒的眼睛。山谷无风,但一阵阵火焰却汹涌地朝山坡下扑来。一束奇异的火焰,发出“呼啦”一声怪叫,鞭子似地横扫人群。那两个挑侠担子一撂,转身就逃。羊发出惨叫,顷刻被火焰吞没丁。人们发出一片欣喜的呼喊——
“收下了!收下了!”
“呼”地一声,那束火焰又缩回了。山火并没收下祭羊。烟火掠过,山羊绑腿的草绳烧断了,皮毛也烫焦了,兹兹地闪着火星子,冒着焦臭的烟气。山羊在人群中乱跑。
现在人们把焦忧的目光投向老道。化羽老道一走下轿子,那山火“呼”一下缩得很远。老道双手背在身后,踱近火场,昂首凝眸。那两只仙鹤却惶惶躲在一旁,嘎嘎直叫。老道半撮山羊胡子威风凛凛地翘着,如审视妖魔一般。那山火一下更怯了,颤颤然昏熄下一大片。挑侠们正要送上那两只烧伤的祭羊,老道一挥手,止住了。老道看得分明,山火呼呼地退回山坡,和山坡上那片大火嗡嗡商议着什么。几团大火纠缠着,滚动着,呼呼拥下山坡。老道见况连忙把手一挥,那四个手持鬼头刀的道士,嘴里依依呀呀念着咒语冲上来了。他们十分整齐地挥舞
起鬼头刀,只见寒光闪闪,一片刀光。只听铁环叮当,一片刀声。火场前顿时尘土飞扬。老道再一招手,道童立刻递上尘拂。
老道念起咒语,频频挥动尘拂。仙鹤一时兴奋不已,频频扇翅欢叫,且歌且舞一般。那团试图冲下山的火焰怯了呼呼退回…坡。四个道土脚踏山火挥刀上前,乘胜追击。脚下的草鞋兹兹胃烟,他们毫不畏惧,一抹抹带着火星的草灰被他们的步履蹬起,火星飘落在他们围头的布巾上,头巾上冒起了黑烟,他们全然不知。道士们这一壮举,使围观的枪手激动万分,不知谁喊了声——
“乡亲们,鸣枪驱火咯!”
哗啦啦,近百杆土枪摘下肩,举起来,“空咚咚——”,枪声齐鸣,回声震荡不息。山涧一时如地裂山崩,惊得仙鹤惶然飞起。
显然,枪声激怒了大火。退缩上山的那几团火,蠕蠕抖动了一番之后,分成几股,如滚石一般朝坡下涌来。火团呼呼带着一阵风声,毕剥闪着片片耀眼的火星子,扑向道士。那四个道士没有退却,刀挥舞得更凶了。但鬼头刀挡不住火焰的攻势,四个道士顷刻被吞没了。烟火中传来他们猛烈的咳嗽声。一团大火朝老道扑来。老道不禁后退,一手甩起道袍挡火,一手挥扫尘拂。热浪灼人,尘拂霎时起火,在空中划起一道红线,剩下一根秃秃的棍子。
这时候,四个道士鬼哭狼嚎一般从火海中跑出。他们抹红的脸庞和描绿的眉毛全都焦黑了。他们胸前用毛笔画出的胸毛化为一个个乳白色半透明的水泡。山火首战告捷,悠悠然退回火线上,呼呼有声,闪闪发光,仿佛向人投来鄙夷的神色。片刻,腾起的火柱升高了,风卷着一股浓烟压向人群。
枪手们弃枪后退,围观的人群纷纷转身,一片惊呼怪叫。蓦地,老道跪下了。老道迎着大火叩头作揖。他们纷纷站下了。他们发现烟火猛然扑来,却在老道身前戛然停住。呼呼的火声小了许多,烘烘的火浪也弱了不少。
但后面的山火却急切地推搡着前面的火墙,火墙摇晃,仿佛摇摇欲坠。老道变得红彤彤的。他身上蒸腾起阵阵水气,整个人一下消瘦了不少。
“献祭牲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