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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行踪

那么,虎踪呢?卡德威尔抬起脚,指指鞋底。郑老四连连点头,手往远处一指。前面就是虎出没的路线?
奔跑。
草地上果然印着一排虎踪,密密的茅草荡开被一个庞大的身躯踏出一道缝隙。从压倒的茅草下可以依稀窥见那排残缺的虎爪。不虚此行啊!卡德威尔顿时热血沸腾。但是,狗呢?没有狗,如何追虎!
“Dog!mydog!”(狗!我的狗!)他急得直跺脚,毫无办法,你也变成一只狗了,“汪汪汪……”
“噢呜……噢呜……”
郑老四连连发出虎啸,同时拼命啃拳头。他举起沾满口水的拳头,眯起一只眼睛,那大概是表示他那只黄狗被虎吃了。他又伸出一只拳头,两只拳头并列着,拉开但又收回,那好象表示那道锁链。他“噢呜”一声学了一下虎啸,伸出三只手指,又张嘴哨拳头,发出虎吞嚼筋骨的啮齿声,三只狗都被虎吃了?
没有一位猎手象他这样难以作出选择——找虎,还是寻狗?匆匆奔回棚子,他先取下猎枪。他感到这事不能想象。三只狗都让虎吞了,这可能吗?昨天晚上他既没听见虎扑狗跳的搏斗声,也没听见惨悲的哀号和呼叫。然而,也没有人象他这样目标明确——不管找虎,还是寻狗,都得顺着那道虎踪!
现在,似乎不需要语言了。他跑回棚里取枪,郑老四见状也跑回棚子取枪。
喂,我往这边,你往那边。他比划着。郑老四频频点头。
他用手再指指太阳,指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指着郑老四,指着自己,再指指棚寮。郑老四频频点头。
必须抓紧时间。虎刚刚通过不久,幸运的话,可能和虎遭遇。再幸运点的话,可能发现虎穴。当然最幸运的将是见到华南虎。你怎么就没想到自已的狗呢?他自己都感到有点儿奇怪。
太阳好象焊在山巅上,动也不动。大雾刚刚消失。草荡上湿漉漉的,穿越草荡,人仿佛是在游泳,撩拨茅草的手臂湿了,衣服也湿了,水珠甚至溅到脸上。晨风透着刺骨的寒意,人不禁阵阵打颤。稍等一会儿露水就会消失,但到那时取代露水的是成群成群的蚊子,浑身淋漓不止的汗水。寒冷,他感到饥饿。
昨天傍晚,当护送杰姆下山的那排幽幽远去的松明火把消失了很久,他还无心咽下简单的晚餐。早餐,那是奢想!你的狗丢了!不,不是丢了!忠实的“夜莺”和“蝎子”绝不会跑失的。它们是被那只小黄狗诱拐了!那只貌似软弱的小黄狗,是个奸诈、阴险的家伙。它见人哆哆嗦嗦,其实满腹诡计!
它,它怯怯地从草丛后探出头,就是那只小黄狗吗?上帝啊,你,你怎么在这儿遇上它了!就是那只黄狗,一只眼睛!它居然没有象它主人估计的那样丧生虎口。它愣愣地站在草丛后,侧着脸打量你。那只眼睛幽幽闪烁着什么?惊讶、忐忑,欲言又止?不,分明是阴险、狠毒、似笑非笑!干掉它!
它比魔鬼还机灵,你一抬枪,它就跑了。
慢。不能开枪!它兴许知道“夜莺”和“蝎子”的下落。追上去!对,向导是这么呼唤它的——
“啊罗罗罗…”
黄狗站住了,怯怯回头。
他收起枪,微笑着走上前。他向前走一步,黄狗便向后退一步。黄狗怯怯的神色就象他那位唯唯诺诺的主人。别怕,伙计。
“啊罗罗罗……”
他刚一迈步,黄狗头一调,转身就跑。草丛哗哗直响。完了!你别想抓住它。它不想领你去找“夜莺”和“蝎子”。
黄狗跑几步站住了,惶惶地回头望着他。
伙计,别走。他轻轻迈步。
黄狗惊慌地调头,这下跑得更快了。
“啊罗罗罗……”
黄狗站住了,惶惶地望着他。两只耳朵一扇一扇地转着。妈的,这个鬼东西!你根本不能动枪,哪怕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它也会惊吓得兔子似地窜远。慢慢来,不能急。看,它似乎开始安静了,当然,你们还不相熟。是的,番周旋,它似乎和你熟识了。然而,一切并不那么顺利,小黄狗不再惊跑,但疑惑未消。这也许应当责备“夜莺”,和“蝎子”,的无礼。不过,它们不是已经和解了吗,那它为什么依然耶么惧怕呢?你每靠近一步,它总要神经质地颤抖着退一步。不过,一切已经相当不错了,它已经不再猛跑了。你越靠越近……妈的!黄狗“哧溜”一下又跑了,窸窸窣窣隐进茅草中。算了。你现在已经偏离虎踪了。他急忙转身。然而黄狗叫了。
它在叫你?他转过身。伙计,知道“蝎子”和“夜莺”的下落吗?
“汪!汪!”
它知道?那叫声分明是一种肯定的回答。
黄狗的回答不仅肯定,而且,它还频频朝山里昂头。这是什么意思?他感到黄狗叫声越来越急切,仿佛它想告诉你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上去看看!
……黄狗又跑了。不过,它这回是给你引路的。跑几步,它停下来,回头看看你。担忧距离缩短?埋怨你不再跟上?见鬼!
黄狗在前跑。卡德威尔在后走得很慢。他有点儿不放心。经验告诉他,在草荡瞎转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草荡里不存标记和特征。高高的茅草遮挡视线,他感到自己跟狗跑了一程,
他站住了。一意识到迷失方向,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往前走了。黄狗又钻出来汪汪叫着。如果不是黄狗衔着那半截铁链,他绝不会走向深山的。
“哨啷、哨啷……”
黄狗叼出一截铁链。他的心猛地一颤,奔上前,黄狗慌忙把铁链丢下惶惶跑开。他捡起铁链一看,天呀!是“夜莺”的链子!铁链的环节居然是挣断的。
“它们在哪儿?”他朝小黄狗吼道。
小黄狗激动极了,欢叫着蹦在前头,边跑边回头。
快!快!他下意识地拉过枪,马上就后悔了。小黄狗最怕这个动作。他一横过枪,小黄狗就头一低,“哧溜”一声钻进茅草深处。
“啊罗罗罗……”
没有回音。
“啊罗罗罗……”
还是没有回音。
他有点儿慌了。他用枪管拨开草帘,情不自禁朝下走。他被峡谷外那片森林吸引住了。别处的森林一派萧杀,阔叶树摇曳起片片枯叶,针叶树深深抹着一层暗涩的色调。但这片森林却郁郁葱葱的,绿极了。他从未见过这种森林。这片树林看上去有点儿眼生,它好象不是绿色的,它在深碧的色泽里隐隐飘荡出一种青靛的色彩。这色彩如一抹烟霭,影影绰绰在树冠上飘逸,显得有点儿神秘。
他不可能欣赏森林的景致。一想到黄狗和那半根铁链,他的心就象被什么揪住。现在,这只奇怪的黄狗又不见了!
“啊罗罗罗……”
没有回音。
“啊罗罗罗。”
仍然没有回音。
它会象昨天那样中途迷失,然后和你不期而遇吗?。
他觉得自己应当回头了。但他怎么也找不见刚刚走过的路。厚厚的茅草充满弹性,人一走过它就掩上了。人的脚甚至还未从它身上挪开,它就刷刷地急于挺起。向前每走一步,身后总会响起一阵关门似的沙沙响声。天知道回返的路该怎么走。
满限茅草。茅草荡里开始出现树木了,而且,树越来越多。你莫非走到草荡与树林交界的地方了?果然,一钻进林边的灌木丛,他就离开草荡了。回头望望浩瀚的草荡,他不知如何是好。你已经迷路了!现在你只能认准一个方向笔直向前走。
越往前走,山越荒凉。他的步伐越迈越大。
他发现他走进的这片树林,和清晨发现的那片蓝色的森林几乎一模一样。当时他感到这种森林有一种神秘感,但人一走到林中就不觉得神秘了。这是一片年轻的森林。树干光亮亮的,没有缠藤和野蕨。地上干燥,没有朽木,没有杂草。林中空气流畅,充满阳光,风中散发着松杉和嫩竹清淡的芳香。他感到一种振奋,心里那种怨艾的情绪不禁消失了不少。
朝里走!他感到走进这片树林,也许会遇到走运的事情。至少,他觉得可以在林中找口水喝。他感到又饿又累。
渐渐,他发现自己的估计是错误的。林中没有泉眼,林地是干燥的,仿佛树林已经把地上的水分都汲取尽了,林中连片苔藓都难找见。他略微松弛下的心境绷紧了。
他感到自己越来越饥渴了。阳光劲射,树林里沸沸扬扬的那阵秋蝉,发出海潮似的喧噪,愈发让人感到饥渴。他四处寻望了很久。这片树林里没有水。这里为什么没有一条溪昵?脚下的步子软了,手中的猎枪重了。’
一行苍鹭悠悠从远处树冠上掠过。他愣愣地,不敢接受这个幸运的启示。有苍鹭的地方必然有水。前面树林里有一处溪泉?
他往前面树林里走,还是看不见水痕,但苇草却长势盛密。风吹来鲜润润的水气。脚下越来越湿了,苇草里隐藏着一个水洼?他快步奔上前,却戛然止步,一股发腥的臭气扑鼻而来。前面有个水洼,但那是个奥水注,洼水散发着浓重的恶臭,一只说不出名的死鸟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成群的苍蝇嗡嗡乱飞。那群苍鹭是从这儿飞起的吗?
他茫然地踱出水洼,密林前方透过一抹光亮,他知道自己
走出密林,面前是一片草荡。草荡尽头又是森林。太阳端端正正挂在天上,分不清东南西北。你真的迷路了!现在上哪儿去?阳光射得人头晕,嗓子千得冒火。水啊,哪里有水?从山顶上刮过来的风,央带着松林干燥的松脂味,这搅和着草荡暴晒时散发出泥土的湿闷气息,令人窒息。
钻进松树林,稍许感到凉爽。但凉风消除不了千渴的折磨。你好象队昨天开始就没喝过一口水。他坐下来,吧唧吧嘴唇,舌尖挤不出些许津液,嘴唇千得都裂开了口,翘着一片片裂皮,越摩擦越干燥。但身上涔涔的汗水却淌不完。
他累极,坐了下来。
哗啦、哗啦……风轻轻摩挲着树梢。他恍惚听见一阵流水声。那声音隐隐约约,铮铮淙淙的。不是耳鸣,不是幻听,他感到自己实实在在听到水声了!树林里有一眼泉?
他站起来了。淙淙的水声越来越清晰。他走进树林,循声走下山坡。山坡下是一道沟涧,沟涧里铺满茂草。水声忽然消失了。怪了!他屏住气,拉长耳朵,什么也听不见。见鬼!风停了,什么都停了。那阵嘁嘁喳喳的秋蝉声愈唱愈响。片刻,山风掠起,沙沙沙的。风在树冠上回旋,发出一阵水浪似的响声。刚才那阵水声竟是这风声变的?他发现自己上当了。
完了!他把枪一丢,躺下了。地上湿湿的,树林里的空气也是湿湿的,还带着一股甜味。天上两只苍鹰象风筝似地悬在空中不动。他感到鹰正瞪着眼睛注视着他。奇怪,到处都有眼睛在注视着你。这片没有水的森林用一种奇妙的目光注视你。透出树冠,那一抹蓝色的天空,也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树冠上泻下一道道斑驳的阳光,随风飘摆,林中浮动着一片幻影。树林在风中苏醒了。一棵棵大树你走过来,我走过去,发出一片絮絮之声。忽然,风停了,树林霎时宁静。仿佛树林蓦地发现了他,正惊讶地交头接耳,想弄清他是干什么的。
我是来找水喝的!他脸上不禁浮现出苦笑。于是,森林笑了。哦,那好吧……猛然间,他一怔,听,泉水声!这回他确信自己听见水声了。那是阵淙淙的山泉,只有泉水坠进水潭才会发出这种响声,在哪儿?山岗那侧?坡底的洼沟里?沟里的树林里?
他拖着枪朝山沟走去,踉踉跄跄。钻进没膝高的荒草里,他听到草堆里传来吧嗒吧嗒的滴水声。天无绝人之路!他拨开茅草,发现草丛下有个水坑!稀疏的蕨叶和葛藤垂掩着一道扁担长的石缝。石缝很深,好象一口水井。一滴滴渗出石壁的泉水,叮咚地坠进坑底。他俯下身怎么也掬不起水,坑太深了。
见鬼!他站起来。需要砍一根毛竹,在竹节上打出洞眼,伸下来,就能取水了!四下搜寻,他发现身旁没有毛竹。森林里也没有毛竹,灌木丛中有些竹予,但那都是手指头粗细的竹子。这么大的一座山,到处部是竹林,但偏偏这儿没有毛竹!
你是最不走运的猎手!如果还有些力气的话,他真想扯起嗓子大喊几声。他张了张嘴,喉咙眼里冒出来的是一股燥气。他拽了把灌叶一嚼,清苦,酸涩,没有一丝水分。他想吐掉碎叶却困难了,嚼碎的叶子全贴在口腔里,咽不进,也吐不出。他觉得脑子嗡嗡响,暴烈的阳光都快把人晒昏了。
不过,这时候那水声似乎离他越来越近了。他凝神细听,发现水声好象顺风从岗顶上飘下来。岗顶上有一道瀑布?
他昂头望着山岗,发现有一道神奇的烟痕。那烟痕很淡,隐隐约约的,象烟,又不象烟。莫非前面有户人家?有人烟的地方必然有水。
他一开始爬坡,又发现一群苍鹭朝岗顶飞去。前面有水源该是确凿无疑的了。他踉跄着朝岗顶挪去。一接近岗顶,山风夹着湿呼呼的水气,扑鼻而来。他不由精神一振,口腔里霍然一阵湿润。蓝天布满彩霞。天色已经转暮了吗?是的,一抹晚霞挂在天边。天不再燥热了。看,又一群苍鹭朝前飞去。
他使出最后一把劲攀上岗顶。岗顶是一片宽阔的草甸,稀疏的树木杂缀在茅草荡上,更衬出草荡的宽广。斑斑水洼散落在草地上,山风习习,水洼在草荡里若隐若现。苍鹭和水鸟正在水洼上嬉戏,一片嘎嘎的欢声。一条弯弯折折似的小河,在草地上绕了几个弯,从高高的崖石上坠进崖下的水潭,满山都是瀑布的轰鸣!
他拨开茅草,一头扎在水边,双手撑在地上,咕咕喝水。他感到自己好象一头野兽。他搅乱平静的水面。洼水荡出层层涟漪,水纹轻轻向外扩展,慢慢推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一怔。他发现蓝幽幽的水面上映出一只虎。一只蓝色的虎?他揉揉眼睛,天哪,真是一只华南虎!
他大吃一惊。“哗啦”一声,他手一软,竟一头扎进水里。他立刻抬起头来,虎消失了。眼前是瓦蓝蓝的天空,清粼粼的水波荡着一层涟漪,涟漪渐渐平息。
夕阳西下。
他足足愣了半天,无法弄清刚才发现华南虎了,还是一种幻影。
那只探头探脯的毛冠鹿刚从坡旄那侧露出怯怯的身影,枪
就响了……
“空咚——”
回声阵阵。它被击中了。当弹药穿透它的胸膛,它看见棚屋里跑出两个人来。它知道自己上当了。
大雪纷扬了几天,终于渐渐停下来了。棚屋前山岗上堆满厚厚的积雪。没有一丝风,山谷异常宁静,这只毛冠鹿是从坡岗西侧那片树林里走过来的。在此之前,坡岗那片开阔地上空荡荡的。这只毛冠鹿仿佛早有预感,它的步伐一直惴惴不安。
冬天的南山大森林是银白的世界。
白雪一俟覆盖山岭,将军烟就消失了。将军烟一消失,南山大森林就不神秘了。树叶脱落了,山顿时消瘦许多。树林也变浅了,不再那么深邃莫测。即使冬日最惨淡的夕阳透过光秃秃的林梢,也能照出林中一排排野兽的脚印。行踪诡秘的山兽再也保守不住行动的秘密,雪地会把一切告诉枪手的。